此刻伏波乘坐的船只已经漂在海上了,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带着震慑意味的精准打击(aka斩首行动)。如今赤旗帮里按照标准特种兵模式训练的先登猛士, 就已经发展到三百多人了, 挑出二三十个来执行一个小任务,可谓举手之劳。
至于会不会误伤,更是不必担心。别人可以设伏, 她也能反侦察, 放在番禺的鱼档又不是摆设,别说那些投效、纳降的船帮、商户,就连卫所、兵营、府衙,如今都被渗透的七七八八,信息的通畅度早就今非昔比。还有那几个落在手里的刺客,虽然不算太专业,但是刑讯她也是略懂的, 还能吃不准目标在哪里吗?
现在一击得手,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人是有联想力的, 越是聪明人,想的就越多,
心中的恐惧也就越难压抑,恐怕又要有不少人要离开番禺了。至于剩下那些, 不还有服软这条路吗?存钱, 挂旗,为了保平安,他们可不会吝于花钱。而这一切又会反馈到交易所里, 如此往复,信誉才能彻底建立。而她在开幕式的露面,也会让所有人记住,新开的银行到底是谁家产业。所有心存侥幸,想跟陆俭勾勾搭搭,意图架空赤旗帮的家伙,也要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了。
如此一来,各方都有所收敛,银行的运作自然就通畅了。至于陆俭,伏波是真不担心,他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懂敲山震虎的意思?加之孙二郎和钟平的“辅助”,番禺才算彻底安稳下来,也纳入了自己的统治范围。
当然,想要真正控制一地还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分毫不能露怯。就像那掌管番禺粮道的朱氏,他们答应入股,是不是也等着赤旗帮来谈粮食买卖呢?毕竟合浦的粮道不保已成定局,总得想法子弥补才是。
好在,她也早有安排。
漫长而艰辛的夏季终于过去,有朝廷派来剿匪的大军,汀州境内的匪乱总算消弭,然而闹了这么久的兵灾,今年的早稻收成可想而知。不过对于萧氏,这个年却不算难过,陆氏糟了匪患,叶氏的船队又几近全军覆没,两家顾头不顾尾,倒是让他家悄然壮大,趁着灾年买地蓄奴,压价收粮,吃的满嘴流油。
当然,这些好处是不会放在明面上的,而萧氏真正的在意的,还是南海上的情形。
短短几个月,南海上就掀起了两场大仗,胜利者却只有一人。挫败了长鲸帮的阴谋,又击溃了朝廷大军,如今赤旗帮的名号当真是人尽皆知了。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打出来的凶名,更是因为“邱大将军之女”这个引人瞩目的噱头。
忠臣冤死,孤女报仇,这种可入话本的故事,哪能不引人好奇?现在尘埃落定,朝廷是明摆着没法子再用兵了,敢于谈论此事的人也就更多了。
不过萧氏在乎的可不是这个,而是之前谈成的那个约定。在那一手搅动了汀州城的少妇离去后,萧霖就派人前往盐城,查探江家的底细。结果不查还好,一查就让人坐不住了。棉城的确有江家,江家也的确有入赘的女婿。可是真正把持家业的,还是那个赘婿,江家小姐根本就没在商场行走,更是从未出过棉城。
那他的契书是同谁签的,那个自称江夫人的女子又是什么身份来历?能拿到文城钱氏的令旗,弄来西洋产的奇珍,她背后藏着的是哪家,还用明说吗?
那她前来汀州,究竟是为了阻止陆氏和叶氏结盟,为青凤帮、蓑衣帮铲除后患,搅乱局面,还是别有所图?那几千石的粮草买卖还能作数吗?
那合约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如果存了粮,对方却不来,几千石的稻米可不好处置。然而不存,对方要是来了,要如何交待?违约背信且不说,万一得罪了那新任的南海霸主,难不成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萧霖是真后悔了,悔不该当初那么干脆的应承下来。原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现在看来,恐怕是中计了才对。
然而还没等他愁白了胡子,竟然还真有人如约而来。
“在下王财,奉东家之令前来交货取粮。”那微微有些胖的男子笑着递上了契书。
看到那契书,萧霖心底就是一惊,这不正是之前他交给那位“江夫人”的吗?她果真派人来履约了,而且还是一支拥有十条船的大船队!
定了定神,萧霖笑道:“王掌柜来得倒是及时,新米刚下,已经处置妥当,就等装船呢。不知你们想买多少?”
“这年月,粮食自然是多多益善,若是能有四千石,那就最好不过了。”王财笑的一团和气,语气却相当的硬气。
萧霖微微皱了皱眉,也未动怒,只是道:“四千石有些多了,只是一季早稻,恐怕有些难凑……”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财已经拍了拍手,他身后护卫立刻捧出了几个盒子,放在桌上,他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木匣的盒盖:“萧公何不先看看吾等带来的宝物?”
萧霖心头一动,也没让下仆去取,亲自走到了案边,打开了那个匣子。只见里面摆着一只妆奁,跟市面上四四方方的匣子不同,这妆奁四角圆润,盒面上镶着各色宝石、珠贝、云母,拼出了两只交颈的雪白天鹅,还有繁复的金银花纹镂刻,不论是造型还是意头,都是绝佳上品。更难得的是,它没有寻常西洋物事的古怪感,奢华之余也不让人觉得突兀,估计能让不少贵妇心仪。
见到萧霖面上神情,王财笑的更深了些:“萧公不妨打开瞧瞧。”
难不成里面还有玄机?萧霖也不犹豫,然而开了匣后,连他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匣中竟然还有一面西洋镜,跟寻常铜镜大小相仿,可比他之前见过的手镜大多了!
“这,这当真是奇珍。”连萧霖都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如银镜面。
王财哈哈一笑:“萧公应当也知道西洋镜的妙处,这东西不用磨就能存放许久,如此大的镜面得来可不容易。东家也是敬重萧公为人,这才让我带来的。”
狗屁的敬重,分明是想多买点粮食!然而萧霖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件宝贝若是能让他得到手,的确能轻轻松松抵过几千石粮食的利润。
没有犹豫,萧霖又打开其他几个盒子,里面有手镜也有眼睛,还有造型别致的小件金银器皿,样样都瞧着顺眼,可比那些胡乱买来的西洋货要精致多了,甚至有几样都能凑成一套,足见挑拣之人的眼光。如今虽是乱世,然而歌舞升平的地方仍有不少,不论是京城还是两浙,亦或是蜀中巨富,都会不惜重金来淘换这样的宝物。
它能换来的,可不紧紧是金银了,说不好还有关系人脉,怎能不让萧霖心动?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伸手盖上了,笑道:“如此诚意,再推脱倒显得老夫矫情了。也罢,四千石我会尽快凑齐,还请王掌柜把所带来的珍宝统统卖于萧氏。”
王财心底也松了口气,他可是比旁人更清楚这些宝贝是哪儿来得,别说是样式了,说不定上面图案都是帮主亲自定的。连萧霖这样的老狐狸都认不出来,他就放心了。这玩意可比飘洋过海便宜太多,哪怕他要价高些,对方也会以为是让利吧?有萧氏为这些珍宝做背书,出货还不简单!
面上摆出了笑容,王财立刻道:“萧公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谈好的事情,哪有变卦的?只是下次交货还要些时间,不知萧氏有没有顶替叶氏的意思,做些海上买卖?”
这话让萧霖心头一跳,忍不住道:“可是青凤帮已经占了东海,这生意恐怕……”
王财微微一笑:“萧公应当也猜到我等的来历了,何必客套?只要走鄞江,就不必经过青凤帮的地盘,路虽说远了些,但是打通航道,也未尝没有利润。凡举盐、香木、生漆、虫胶、樟脑、药材,只要南边能产的,都能一路运来汀州。”
萧霖是真坐不住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宗买卖,若是能做起来,任何异样的利润都要超过那些西洋珍宝。如今叶氏已经垮了,陆氏也被打折了腿,位子已经让了出来,他们萧氏何不乘机上位呢?唯一的问题,恐怕就是打通河道的重重关节了,这事不太好办,却也并非办不成!
只思虑片刻,萧霖便道:“粮秣、生丝、茶叶,萧家皆有涉猎,若能与贵帮联手,自当辟出一条新航道。”
这才是他要的,王财立刻抚掌:“东家说的果真没错,萧公真乃干脆果决之人,这生意,赤旗帮做了。”
还真是赤旗帮!虽说早就猜到了此事,然而听王掌柜亲口承认,还是让萧霖心跳加快了几分,旋即,是狂喜涌上。他这一遭还真选对了结盟之人啊!
当初居高临下签订契约时,哪能想到今日的情形?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干咳一声:“恕老夫冒昧,那位江夫人定下的约,可还算数?”
他问的是约定吗,当然不是。王财笑道:“东家定下的约,不论何时都是算数的。”
萧霖只觉自己的老心肝都停跳了一瞬,赤旗帮上下能被这么称呼的女子,还能是谁?他当日耀武扬威,威胁利诱的,其实就是邱大小姐吗?只带了两条船,就敢远赴汀州,还跟蓑衣帮一起闹了个天翻地覆,这,这……
脸憋的通红,萧霖挣扎着挤出了一句:“老夫真有眼不识泰山,若是当初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东主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他是真怕了,还没打赢之前,就如此胆大包天,手段狠辣。现在连朝廷的大军都被血洗了,他哪有本事招惹人家。只盼那小女子能不记仇,只当是个玩笑吧。
见他这副模样,王财哈哈大笑:“萧公自可放心,东家又岂是不能容人的?只要你我两家矫情不变,以后总有亲近的机会。”
看着那胖脸上洋溢的笑容,萧霖总算松了口气。也罢,今后只要小心行事,不去招惹对方即可,终归也算因祸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