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郢都虽然戒严,可是到处都是禁军在抄家抓人,热闹了一日,入夜之后才消停。
夜晚的郢都,空前寂静,凉风习习,有些阴凉瘆人,经过昨夜一场屠杀,就算不戒严宵禁,也无人敢出来走动。
突然,寂静的夜被一阵声音打破,马蹄声和马车轮子的咕噜声自街巷一端传来,之后,一辆马车出现,旁边还簇拥着一对骑马侍卫,这一行人穿梭了几条街巷后,往诏狱所在的地方去。
越是靠近,就越感觉到气氛阴森诡异,这地方在郢都上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方圆一大圈,是没人敢靠近的,当然,也没人可以靠近,因为这里守卫森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叶欢颜回来也有七八年了,第一次来这里。
马车停下,叶欢颜被元决扶着下来,站在那里微抬头看着建造的颇有气势的诏狱入口,蹙眉凝视许久。
元决也陪她站着,周围前方的守卫们纷纷跪着。
很快,诏狱主司带人匆匆出来,快步走下诏狱大门前的石阶。
“臣拜见公主殿下,拜见胤太子。”
因为不知道叶欢颜会来此,也没提前传讯来,诏狱主司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也并不怕叶欢颜,只是敬畏。
能被任命掌管诏狱的人,自然毋庸置疑的是她父兄的心腹,绝对的心腹,忠心耿耿,自不必怕。
“平身。”
听见她的声音,一众人才谢恩起身。
诏狱主司忙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何以亲自来到这个地方,若有什么事情,派人来传个话就是,实在不必纡尊降贵。”
这话倒是真情实感的,在他们看来,叶欢颜身份最是尊贵,而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不必来的。
叶欢颜澹澹笑道:“不妨事,本宫也就当是出来走走散心罢了,也没那么娇贵。”
诏狱主司有些汗颜。
叶欢颜问:“姬珣在哪,带本宫去见他。”
诏狱主司顿时了然,叶欢颜是来见姬珣的,那便说得过去了,忙在前面带路。
诏狱很大,不过再大,如今都几乎关满了人,几乎都是这一场反叛捉拿的,而且都是必死的,不用死的都关在刑部天牢那边,用不着关到这里,关到这里的,都是必死的人。
她一进来,那些牢房的人见到她,如见到曙光一样,纷纷隔着铁栏墙哀求喊冤,让她饶命开恩饶命。
叶欢颜不予理会,跟着往牢房最前面走去,越往前越安静,等到几乎没有声音的时候,就到了。
虽然是待死之人,但是因着是皇族出身,诏狱的人还是给足了姬珣体面,没在这方面磋磨他,不过人还是很狼狈的。
姬珣正颓然的靠着墙坐着,听到动静看过来,看到是叶欢颜,一时间愣着,随后才反应过来。
叶欢颜走了进去。
看着姬珣片刻,她又让元决和其他人都出去。
元决倒是没说什么,而诏狱主司不用吩咐,听到叶欢颜遣退的话后,自顾的上前将给姬珣扣上铁链,防止她靠近叶欢颜对叶欢颜不利,才躬身退出去。
很快牢房内只有兄妹二人。
叶欢颜坐在刚才元决让人搬来的椅子上,静视着姬珣。
姬珣看着她许久,讽刺的笑了:“没想到璇玑公主还真的肯屈尊到这里来见我这个罪人。”
叶欢颜澹澹道:“应你所求,也是应该的。”
姬珣恍惚:“应该……”
叶欢颜道:“明日午时,毒酒会送来给你,我如今算是来送你最后一程,你既说了想见我,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母妃……”
“三尺白绫,赐死,她已经在下面等你了。”
姬珣怔愣着,片刻后惨笑。
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是我不孝,枉为人子,终究是害了她。”
叶欢颜对此沉默。
姬珣挺沉痛的,缄默好一会儿,才看着叶欢颜问:“所以,我的计划你早就知道了,一切都在你的算计掌握之中?”
叶欢颜颔首:“差不多吧。”
姬珣不懂:“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非要等着我起兵谋反?你其实可以阻止的。”
叶欢颜如实道:“大启接连国丧,内外动荡人心不服,朝中更是如此,需要一场乱局的平息来震慑人心杀鸡儆猴,顺便肃清朝堂,替换新鲜血液,否则难以稳定,正好你撞上来了。”
姬珣闻言怔然,又是一阵惨笑,讽刺又自嘲。
“是我自不量力,没想到苦心孤诣那么久,竟然只是给你和你的儿子做了嫁衣,可笑……”
“是我小看了你,早该想到的,父皇和姬珩那么精明,你怎么可能好对付?终究是我要为自己的自负和大意付出代价了。”
叶欢颜不置可否。
她道:“其实,我原本并不想对你如何,如果你没有反,安分守己,是能够好好活下去,得以善终的。”
姬珣立刻冷笑:“安分守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苟活,看你的脸色度日么?每天活的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这样的善终要来何用?”
叶欢颜丹澹声道:“没有人逼你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我不是皇兄,没有心思磋磨你们,该给你们的,也不会少。”
姬珣不否认,他其实也知道她不是姬珩,姬珩是容不得他们这些异母兄弟姐妹的,所以若是姬珩,他们必定难以存活下去,早晚是要被姬珩容不下的。
可是叶欢颜和姬珩不太一样,她虽然也不待见这些异母的兄姐,但是时能容得下的,去年不正是因为她的劝说,姬沉才突然对他们这些庶出子女加以封赏的么?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更是令他们难堪,凭什么他们本该得到的待遇,得她施舍了才配拥有?
他咬牙切齿:“可是姬欢颜,你能不能告诉我,凭什么?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我要在你们兄妹的允肯和施舍才能得以生存?你说的安分守己,不过就是让我忍辱苟活着,可是那么多年的屈辱和不公,你让我如何忍?让我忍一辈子么?”
“我生为皇子,本就也有争夺皇位的资格,姬珩活着的时候我争不过他,可是他死了,我比你的儿子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去争取我该得的东西,又何错之有?!”
叶欢颜蹙眉看着他激愤的样子,不言。
姬珣继续咬牙道:“你也好,姬珩也好,都只是因为是嫡出,受父皇偏爱,所以理所当然的拥有一切,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还得被你们逼的夹缝求存。”
“可是你们凭什么对我们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凭什么审判我?别忘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逼的!是你们欠了我的!”
闻言,叶欢颜如是的澹声道:“姬珣,我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