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去医馆的路上,到处在讨论颜显和崔婧文的婚事,她听到有人说崔二小姐昨天去了皇陵,虽不能上去,她却在山脚磕了三个头,她还给杨氏上了香,在祠堂里跪坐了一夜,穿着崔婧语的衣裳。
崔二小姐真是又孝顺又贤惠。
所以,今天街上观礼想要一睹新娘和新郎风采的人,几乎摩肩接踵。
“听说颜世子脚有些跛。”有人低声道,“崔二小姐这样的人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出色的人,就是做皇后也不为过,嫁给颜世子有些委屈了。”
“不要乱说,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另一人斥责道,“崔二小姐和颜世子那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颜世子虽有些外样,可人却是出了名的君子,且又乐善好施,为人正派。听说那些勋贵家里像他这个年纪的,身边丫头都暗暗放了好几个了,就属他没有。”
高门大户的秘辛事,向来都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八卦,这一点顾若离深有体会。
她含着笑,艰难穿过人群,就看到一身大红喜服,器宇轩昂的颜显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数十人的乐队一路吹弹,而随后小厮挑着喜糖,如雨一般的往两边撒着,路人笑着捡糖喊着恭喜。
颜显很高兴,神采飞扬,眸含柔光的回头望着随在身后的轿子,隔着一方轿帘他已经能想到的,里面坐着的佳人,他忽然想到了那首诗,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自有狂夫在,空持劳使君。
虽意不合此景,却更让他有种骄傲之感。
何其有幸,如今佳人是他妻!
颜显想着,朝一边的小厮打了眼色,随即在吆喝声,颜家的小厮抓了铜钱并着喜糖一起撒了出去……
他能给的,都想给她。
崔婧文垂着头,盖头被她放在一边,她望着被染了丹寇的指甲,摸了摸敷了粉的脸,眉头微蹙。
她昨天去了皇陵,数百台阶相隔,她没有看见崔延庭,可山头开工的号子还有监工的鞭哨声却从未断过,一个皇陵建成会死多少人她不知道,但是她确定,崔延庭一定不能完好的走出来。
除非,皇陵早日建成使用。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手,阳光透过大红的轿帘透进来,她的手映着光红艳艳的,像是一抹血色。
很美!
崔婧文笑了笑,靠在轿壁上,外面哄闹声不断,她能听得见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声,道着颜显的大方,就如他自己所言的,她嫁给他,他会将他所能给予的,毫无保留都给她。
所以,今天这一场婚礼,他给她十里红妆,满城祝福。
轿子走过长街,在宜春侯府的正门停下,热热闹闹的过了礼,她被颜显牵着红绸入了正堂,在闹笑声中拜堂又去了喜房,盖头掀开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颜显落在她面上的目光。
惊艳,欢喜,还有期待。
她回之一笑。
合卺酒涩涩的她抿了一小口便放了,各房的妯娌往她身上抛了许多桂圆莲子……颜显拿袖子替她挡着,广袖后面他望着她挤了挤眼睛。
崔婧文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显去前面陪酒,她梳洗换了衣裳,热腾腾的饭菜从厨房端来,连翘笑着道:“奶奶,这是世子爷让人给您特意做的,说你一天没吃饭,定是饿了。”
“放下吧。”崔婧文坐在桌前,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嫁妆都收在哪边了?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连翘点着头,回道:“嫁妆就放在后院的厢房里摆着的,夫人说过两日派人来帮我们登记造册放去库房收着。”她说着微顿又道,“丫头们都安排妥当了,一等就住在耳房里,其他的住在后院的通铺里。”
崔婧文闻言皱了皱眉,她的嫁妆放去公中的库房?
她记得这院子很大,后面还有多出来的空房间的,想到这里她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连翘将床铺好,放了汤婆子,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道:“他们家和我们一样,家里都用床啊,奴婢还以为要睡炕呢,就怕您睡不习惯。”
“只有我这里是这样的。”崔婧文只吃了半碗饭,她怕夜里起夜连水都没有敢喝多少,“世子爷问过我意思后将炕砸了。”
连翘眼睛一亮,掩面笑着道:“世子爷对您可真好。”
崔婧文笑笑正要说话,就已经听到了颜显的声音,连翘忙开了门,就看到颜显正酒气微熏的站在门外,她匆忙行了礼,道:“奴婢去打热水。”
“世子爷。”崔婧文上前来福了福,红着脸给颜显脱了外衣,声音轻轻柔柔的问道,“喝了很多酒吗,外头的客人都散了?”
她以为会有人来闹洞房的,还好,没有!
“有几个兄弟陪着的,随他们去了。”颜显由她脱了外衣挂好,就顺势牵了崔婧文的手走到桌边,凝眉道,“怎么才吃这么一点,不饿吗。”
崔婧文摇了摇头。
连翘带着丫头将水装好,她束手站在净室门口,崔婧文问道:“世子爷,您身边服侍的丫头呢,让他们进来服侍您?”
“我身边都是小厮,不大合适进来。”颜显扫了眼连翘,“让她也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崔婧文就笑了起来,朝连翘打了眼色,连翘就出去关了门。
“夫人帮我洗吧。”颜显拆了发髻,“今儿一天礼花炮竹的,落了一头的灰。”
崔婧文红着脸应是。
颜显就顺手抱住她,托着她的下巴吻了下来,崔婧文一怔随即被他口中的酒气熏的眉头紧蹙,她推了推道:“先去洗吧,等会儿水凉了。”
“好!”颜显应了,脱了衣裳进了浴桶,崔婧文待他进去才拿了帕子过去给他洗头,两人静静的只听得到水声,许久后颜显柔声道,“今天就像做梦一样,我竟真如愿娶到了你。”
他认为成亲只是形式,两个人门当户对,结伴过完这一生。至于爱情,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更不现实……
但是现在他却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崔婧文没说话,颜显回头看他,水流进眼睛里,他笑着道:“文姐儿,我会对你好的。”
“好!”崔婧文最后给他洗了一遍,拿帕子抱住他的头发,她就出了净室在外面倒了杯茶,坐在桌边喝着,过了一会儿颜显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崔婧文朝他的腿看了一眼。
“天生长短腿。”颜显指了指自己的腿,含笑道,“小时候常被人嘲笑,我自己倒是不知,只觉得走路时有些累!”
崔婧文目光一闪,柔声道:“我给你擦头发。”
“谢谢!”颜显坐下来,崔婧文给他细细的擦着头发,他出声道,“你和静安县主关系如何?”
崔婧文嗯了一声,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倒是没什么,只是常听到她的名字,却还是一次未曾见过。小小年纪却在医术上有如此修为,实让人佩服。”他也倒茶喝着,“听说圣上早前的病就是她治好的,这一次她陆陆续续在宫中住了一个月,似乎也是为了圣上的病。”
“什么病,怎么不曾听说起。”崔婧文手一顿,颜显见她没有接有关顾若离的话,就大概猜到她们这样半路姐妹,大约是没什么感情的,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向来有跋扈闻名的方朝阳……
他也不再提顾若离,以后也不会再提,便含笑道:“什么病倒是不知道,只晓得和被赵远山杀掉的那位太医有关。”
崔婧文若有所思。
顾若离看完崔婧文出嫁,就去了白世英那边,白世英正在院子里碾药,用手指粘了一些在手指尖磨了磨,觉得满意了才放了药杵。发现顾若离推门进来她露出笑容来,道:“你今日不来,我也打算去同安堂寻你来着。”
“找我有事吗。”顾若离帮她将剩下的东西一起拿进药房,白世英边走边道,“没什么,天一冷我就不太愿意动,歇着就想找你说说话。”
顾若离笑着向东西摆在桌子上,白世英想起什么来,道:“今儿外面那么热闹是不说建安伯府的二小姐成亲?”
“是!”顾若离道,“十里红妆,很是热闹。”
白世英笑着点了点头:“二小姐的名声很好啊,都说她贤良淑德,还是难得的才女。”
“她本来也不错。”顾若离在灶边坐下来,里头还有余热,她烘着手暖着,“这两天天气好,估摸着过几天就要下雪了。”
白世英洗了手,过来拉着顾若离道:“去暖阁里坐,这里冷的很。”
两个人去了暖阁脱了鞋坐在炕上,白世英一直一个人连个丫头都没有,所以家里特别的安静,她拿了棋出来笑道:“要不要下棋?”
“不要。”顾若离道,“下棋还不如背方歌有趣。”
白世英就笑了起来:“行啊,我们比赛看谁背的多错的少。”她说着,趿鞋去书房拿了本医书来,每人看了一会儿,就轮流背方歌,背着背着就笑了起来,白世英道,“可见我还是不如你,儿时背的东西都忘记了。”
顾若离掩面而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上次在庆阳,有位姓白的公子,也是湖广人。我一直想问你认识不认识他,你们都姓白还是同一个地方的。”
“白什么。”白世英漫不经心的问着,“湖广白氏很大,光宗祠就分了三个出来。虽都姓白我还真不一定认识。”
顾若离就回道:“白素璋!”白徵的表字是素璋,“认识吗?他将同安堂转给我,却又没有收银子,只说留给我将来用在百姓身上。”
白世英的茶泼在裙子上,她用帕子擦着,含笑道:“认识的,在家里时见过几面。你回来前他还来找过我,后来似乎在法华寺住过一段时间,现在人还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前些日子我去法华寺似乎还看到他了。他在竹林谈古琴。”顾若离笑道,“真是巧,没想到你们还是一家人。”
白世英点了点头,道:“是,算是一家人!”
顾若离挑眉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打算接着问她,便笑着说起别的事情。
“圣上的病没事了?”白世英也换了话题,顾若离点头,“已经好了很多,后面还是要养一养,不过可喜的是,他的精神很好,决心也很大。”
顾若离没有和白世英说圣上得的什么病,不过以她的聪明,隐约也猜到了一些。
“那就好。”白世英颔首道,“听说太子也快回来了吧,恐怕你又要忙起来了。”
太子回来,宫里肯定要办宴席,作为静安县主又得宫里三位主子喜爱,顾若离必然是要出席的。
顾若离也觉得而有些头疼,无奈的道:“……还是待在医馆里自在一些。”
白世英淡淡一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顾若离点头赞同。
“我回去了。”顾若离看了看时间,“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我医馆里过几天会来一个小丫头,年纪太小我将她放在医馆住有些不合适,而且,她也没有合适的地方,你看……”她问过方朝阳了,方朝阳不同意,所以她只能来问问白世英,要再不成,就只能让韩苗苗住去和方本超他们挤一挤。
“那就送来我这里正好和我做个伴。”白世英笑道,“也瞧瞧有没有天赋,若是有我可以给她启蒙。”
顾若离感激的道:“谢谢!”又道,“其实主要是住的地方,关于启蒙其实医馆里几位大夫都可以,你不用特意教她什么。”
“嗯。我不能收徒弟,要不然倒是可以全心教她。”她微微笑着送顾若离出去,“这两日我会请焦姐帮忙,将房间收拾一间出来,她来了就直接送来好了。”
顾若离点头应是出了门去,就在门口碰到了梁欢:“中午下学回来吗。”
“是啊。”梁欢高兴的看着他,“县主,听说你们医馆要来一个小姑娘,是姐姐还是妹妹,和我比谁大一点。”
顾若离不记得韩苗苗今年几岁了,不由看着梁欢:“你几岁了?”
“我今年八岁了。”梁欢回道,顾若离想了想,道,“那苗苗应该比你大一些。”
梁欢就泄了气,垮了肩膀道:“我知道了,等她来了再说吧。”话落,去了白世英的院子里,“县主再见。”
顾若离笑了起来,小孩子总喜欢装大人,想要被人喊姐姐或者哥哥。
“师父!”她刚进医馆,张丙中就迎了过来,指着柜台边站着的一位皮肤微黑瘦高的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姑娘道,“这位小姑娘跟着周掌柜一起来的,说来找您。”
“苗苗。”顾若离认出她来,道,“刚刚我还和白姐姐说起你,你这就到了,路上还顺利吗。”
韩苗苗跑过来站在顾若离面前,拘谨的喊了一声:“县主。”
“嗯。”顾若离请她坐,韩苗苗回道,“路上走了七天,很顺利,周掌柜对我很照顾。”
顾若离颔首,就看到周鸿霖正从后院出来,她起身道谢:“谢谢你将苗苗带过来,路上给你添麻烦了。”
“不谢。”周鸿霖摆着手道,“她很懂事,还帮我收钱来着。”其实在路上他们还和人打了一架,他没想到韩苗苗还有武功底子,小小年纪动起手来普通男子根本不是对手。
韩苗苗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垂着头不说话。
“我今天还要赶到通州。”周鸿霖道,“就不打扰县主了,这就告辞。”
顾若离去看张丙中,张丙中点着头道:“帐都结了。”她这才送周鸿霖出去,“快下雪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周鸿霖笑着应是,架着牛车走了。
“这是苗苗。”顾若离向大家介绍韩苗苗,“营州中屯卫来的。”
韩苗苗朝大家行礼,刘大夫就看见她的手,手心手背都有老茧,又是从军营来的,他好奇问道:“姑娘习武?”
“大叔您怎么知道。”韩苗苗道,“我们那边的女人都习武,个个都有拳脚。”
刘大夫惊奇,点着头道:“习武好,习武好!”
韩苗苗笑了起来,没有刚才那么拘谨。
“我方才和白姐姐说,让你住在她那边,她一个人住正好方便。”顾若离笑着道,“我再回去和我娘说说,要是她同意,等过些日子你再搬到我家去住。”
韩苗苗点着头,道:“我住哪里都成。”又左右四顾了一下,道,“医馆也行的。”
顾若离失笑:“你娘还好吗。秦夫人和宝宝怎么样?”
“我娘挺好的,她自己开荒种了两亩地,去年和今年都有收成,能保住肚子不饿着。”韩苗苗道,“秦少爷已经会走路了,除了个子小点,人可聪明了。”
“这是夫人和我娘还有大家给您带来的鞋。”韩苗苗说着搬了个包袱上来,拆开来里面好多鞋袜,各式各样各种颜色,她道,“因为不知道您鞋码,我娘照着我的脚做的,她说上次您来看见您的脚和我的差不多。”
“这么多。”顾若离含笑拿了一双坐在桌边试了一下,有点大,“估摸着明年可以穿。”
韩苗苗点着头,道:“大了比小了好,明年脚长大一点就好了。”
顾若离应是,将鞋子包起来,你赶了好几天的路,我先送你去白姐姐那边住下,休息一天,明儿再来医馆,以后你就跟着阿丙师父后面学记药,先把药记全,功效记住再说。
“我已经认得十几味了。”韩苗苗回道,“周掌柜说我很厉害,以后一定会成为像县主这样厉害的大夫。”
顾若离提着包袱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韩苗苗一路出了门,在路上她找了家成衣铺子要买两套成衣,韩苗苗推着说不要:“我衣服够穿的。要是您嫌我的衣服不好看,那您将您旧衣服给我穿吧,我穿的特别好会不自在的。”
顾若离比她高一点,还真是可以:“成啊,只要你不嫌弃,我回去让雪盏给你找。”
“好!”韩苗苗点着头,拉着顾若离出来,她说着小声道,“周掌柜说您定亲了,还和赵将军定亲的?”
顾若离扬眉望着她,韩苗苗就立刻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不恨赵将军的,他那么厉害,人严厉一点也没有什么。更何况,我们其实心里知道卖战马是不应该的,但是走投无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赵将军那样生气,我们也都懂!”
“那就好。以后你留在这里大家会常常见到的,你别和阿丙那样,见着他就摆着一张脸才好。”顾若离失笑,她的医馆里,似乎每个人都和赵勋有些交集啊,或恩或仇的。
两个人说这话又回了白世英那边,白世英打量了韩苗苗一眼,含笑道:“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没有饭吃,热水倒是有的。”她含笑说完,韩苗苗就拍着胸脯说道,“没关系,您不会做我会的,以后我做给您吃。”
“她的厨房是制药的,不用来做饭。”顾若离笑着道,“往后就在医馆吃饭,吃过了再回来。”
韩苗苗哦了一声,好奇的看眼厨房,砸了砸嘴。
顾若离安顿好韩苗苗,就直接回了羊皮巷,方朝阳正从外面回来,顾若离奇怪的道:“您出门了?”
“嗯。”方朝阳从车里下来,扶着她的手,“太后娘娘请我去宫里,说太子这明日要到了。”
算算时间,赵凌是该到京城了!
“要办筵席吗?”顾若离和方朝阳边走边说着,方朝阳点了头,“好几年没回京了,怎么着也要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而且皇太孙也有十岁了,早过了启蒙时间,也要给他找启蒙师父和伴读。”
顾若离对这些兴趣不大。
“县主。”崔安从后面赶了过来,“合水那边给您来公文了。”
顾若离和方朝阳都停了下来,她接了公文拆开,一目十行看了一遍脸色微变,又细细的从头去看,方朝阳问道:“怎么了?”
“九月的时候我让他们将杂粮运去开平卫,从那边出去和牧民换羊马,没想到他们出去后,东西不但被对方抢了,还死伤了七八个人。”顾若离脸色很难看,“领他们出关的人也死在了关外。”
“不是赵远山的人带他们出去的。他没有安排好?”方朝阳觉得奇怪,这种私下交易也不是少有的,行内来往都是有规矩,顾若离点头,“是他留在开平为的属下,这次去也随着一起死了。原来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反悔了。”
方朝阳脸色一沉,道:“那就是作妖了,普通的牧民没有这个胆子。”她说着看向崔安,“今年关外天气如何,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
“九月初就开始下雪了,听说雪有三尺多厚。”崔安说着道,“这还是上个月小人在外面喝茶时听从那边回来的人说的,说是今年不太平,瓦剌肯定不会安分。”
“那就是了。”方朝阳道,“你去找赵远山,将这事和他说一声。或许他那边已经得了消息了,会有所安排的。”
顾若离点头应是,一刻都不想等:“我这就去找您,您先回去吧。”她说着,直接往外走,方朝阳喊道,“你坐车去,天要黑了不安全。”
“知道了。”顾若离坐着车,由孙刃驾车去了赵勋的家,守门的婆子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县主来了,爷还没有回来,奴婢这就去让人喊爷。”
顾若离也不推辞,笑着道:“你先让人去,要是他有事再忙也不要催,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无妨的。”
婆子应是。
顾若离就又回了马车,婆子道:“县主,您进去坐会儿吧。”
“还是算了,我在车里挺好的。”顾若离还是上了车,坐在马车里将公文又拆开看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天上果然开始下雪,稀稀落落的落在的地上化成了水,顾若离靠在车壁上抱着手炉发着呆,等了估摸着一个多时辰赵勋才回来。
“怎么坐在车里。”赵勋眉头一拧,回头看眼守在门边的婆子,婆子瑟缩着不敢说话,顾若离摇头道,“你不在家我不进去不太方便,没耽误你事情吧。”
他隔了这么久才回来,估摸着手中是有事的。
“没有。”赵勋握着她的手,牵着她下来,“快进去。”说着在婆子手里接了伞给她撑着,一面又将自己的斗篷的裹在她身上,斗篷很大又长顾若离几乎是半拖在地上,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又笑看着他,“我不冷,反而将你的衣服弄脏了。”
“脏就脏了。你突然来,是有什么事?”赵勋小心翼翼的撑着伞,又怕她被斗篷绊倒,便替她牵在手里,一路走过去府里小厮婆子们看的目瞪口呆……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七爷。
这么小心翼翼的,就跟捧了个易碎的琉璃似的,生怕磕着碰着,要是可以,他们怀疑七爷会将县主架在背上背着,这走一段路可不是要将县主冻着累着了。
齐全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轰着大家,众人笑嘻嘻的走开了,看来以后县主嫁进来他们心里有数了。
万事以夫人为主,七爷就不用在乎了。
“合水给我来公文了。”顾若离跟着赵勋去了书房,“说他们运去关外的粮食都被抢了,还有好些人被杀了,这事你是不是知道?”
赵勋没有说话,帮她脱了斗篷,倒了温茶给她,这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回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近日因太子回来还未曾腾出手来。”他说着顿了顿,道,“我离开开平卫时,曾扶持过瓦剌一支部落,这两年他们一只内斗不断,去年那人被额森刺杀死了,今年他便就蠢蠢欲动,想要掀.asxs.事端,助族人度过寒冬。”
“所以去年额森故意挑衅圣上,将他的旧衣物送去京城?”去年赵勋离开庆阳时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当时没有细说,“朝廷打算怎么办?”
赵勋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沉声道:“我欲出征收复河套,肃清瓦剌,以报居庸关之仇。”
当年额森逼到居庸关,逼到京城门外,令大周损失惨重,此仇无论是他还是圣上,有生之年必须会报。
“你……”顾若离怔了怔,她来前就想到了这些,若是真要打仗赵勋肯定会亲自上,毕竟额森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国库充盈了?你有钱出征了?”
“国库谈不上充盈。”赵勋回道,“但这一年已存了一些,足够我军出征耗用两年。”这一年他在私盐上花费了很多精力。
顾若离动了动唇角,想了想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一仗是难以避免的,她不能拦着赵勋,也拦不住。
“早在年初就已经开始准备。”赵勋道,“当下只要安排好京中事物,随时都可以启程。”
没想到他这一年做了这么多事,自己储备钱粮,自己调用兵马,自己出征!
“那你去吧。”顾若离回握着他的手,“我等你回来!”
赵勋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无奈的样子:“本是打算出征前你我将亲事办了,如今看来是来不及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顾若离。
“等你回来也一样。”顾若离起身抱着他,“大概会要多久?”
赵勋搂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声道:“短则一年,长则……”他也不好确定,但顾若离问出这话时,他便回道,“长则三年内,我定回来娶你。”
顾若离笑了起来,道:“说的好像我迫不及待嫁你一样。”话落,又没了话,她确实很舍不得,而且,他是去打战不是游山玩水,其中凶险不是她这样活在太平盛世未曾经历战争残酷的人能体会的,“重要的,还是你的安全。”
赵勋怜惜的亲了亲她,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顾若离没有想到她来一趟,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百般滋味。
“在这里用晚膳吧。”赵勋道,“往后几日我大约不得空闲,不过走前定会再去找你。”
顾若离知道,他这些日子确实很忙,便点头道:“好!”
赵勋吩咐厨房做饭,他牵着她去了内院,顾若离才发现院子里似乎正在施工,她惊讶道:“你在修葺房子吗?”
“嗯。”赵勋颔首道,“先修好,等回来时就能用了。”
顾若离笑了起来,两人进了内院,韩妈妈从院中迎了出来,满脸的笑意上来行礼:“奴婢叩见县主娘娘。”这还是顾若离从这里走后,第一次上门。
“韩妈妈。”顾若离含笑道,“许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吧?”
韩妈妈飞快的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和煦,当时顾若离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七爷可是从来没有带女子回来的,还似有若无的有些别样的关心,他就觉得顾若离是特别的,哪怕她当时容貌丑陋,她也没敢怠慢半分。
可真是让她猜对了,两个人还真的走到了一起。
“好,好的很。”韩妈妈说着引着两人进去,亲自打了帘子,“七爷,县主快请进。”
顾若离由赵勋牵着进了暖阁。
这里和她上次来并没有不同,甚至于连桌上茶盅,炕上的褥垫摆放的位置都不曾动过,似乎就在昨天一样,她在炕上坐下来,银月端茶进来,青月也托着一盘零嘴。
“县主。”银月和青月打量了一眼顾若离,都是会静安县主长的好看,甚至于比当年容冠京城的朝阳郡主还要美上几分,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他们七爷眼光真好,当时县主的脸那么难看的时候,他就察觉她与众不同了。
“好久不见。”顾若离和两人打招呼,银月就笑着道,“县主也不来做客,让我们一直惦记着呢。”
顾若离失笑,赵勋在一边咳嗽了一声,两个丫头忍着笑匆匆行了礼退了出去。
“凶巴巴的。”顾若离道,赵勋就望着她,道,“对你也凶?”
顾若离笑着道:“你对我凶了试试看!”
“不敢。”赵勋直接摇头,“一走三年,我此刻恨不得将你供着才好。”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戏谑道:“也让韩妈妈来听听,她尊敬害怕的七爷,是个什么样子。”
赵七也嘴角含笑。
晚上的菜都是顾若离爱吃的,赵勋满意的看着,给顾若离加菜,她惊讶的看着韩妈妈:“妈妈您这是……”
“早打听过了。”韩妈妈笑着道,“您在庆阳时奴婢就找人打听了一番您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好等将来您过府时我们做的能稍合您喜好一些。”
顾若离笑着道谢,低头吃菜。
两个人坐在宴席室内吃着饭,四周很安静,她抬头望着赵勋,觉得这样很好,竟也对成亲后的生活升起了几分期待。
“爷!”外面吴孝之笑呵呵的隔着帘子道,“听说县主来了,老夫要和县主喝杯酒。”
赵勋皱眉显然很不满意吴孝之没有眼色,顾若离假意瞪了他一眼,笑着应道:“先生进来吧,正等着您喝酒呢。”
“有的人恐怕不高兴。”吴孝之念叨着,抱着一趟子酒坐在了桌前,“瞧,可是你最喜欢的秋露白。”
顾若离直接将碗递给他:“先生要喝,那我们就喝个痛快好了。”话落,将板着脸的赵勋的碗也放在了吴孝之面前。
吴孝之哈哈大笑,道:“还是县主爽快。”
赵勋扫了吴孝之一眼,虽然不高兴可还是接了酒碗,顾若离笑道:“今儿就当给你们践行了。”
“老夫可不去,那地方太苦,老夫去了熬不过半年就得把老命丢在那里了。”吴孝之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还是给将军践行吧,此去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赵勋和顾若离碰了碰碗,又敷衍了吴孝之喝了酒,才出声道:“我看先生还是一起去的好,您足智多谋,有您在身边我军如虎添翼。”
“县主啊。”吴孝之求救的看着顾若离,“你可要早点过府才好,这样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水深火热。”
顾若离笑了起来,给赵勋倒酒又给吴孝之满上:“先生足智多谋,必能逢凶化吉,遇事呈祥!”
“嘿!”吴孝之看着顾若离,“你可是跟着爷学坏了啊。”又道,“还没成亲,两个人就合起伙来齐夫人,以后……”
顾若离笑着喝了酒,才觉得心中烦闷消散了一些。
三个人足足喝了六坛子酒,吴孝之有了醉意,扶着桌子道:“你可知道,如今府中酒窖可都是秋露白,老夫想喝个千日春都还要出去找,苦啊!”
顾若离撑着脑袋看着赵勋笑,大大的澄澈的眸子笑的弯弯的如月牙儿一般,华光点点……
赵勋心神跌宕,恨不得将吴孝之丢出去才好,偏偏他赖在椅子上怎么使眼色都毫无用处。
顾若离出了门,赵勋一直将她送到侧门口,方朝阳闻讯赶来站在门口阴着脸看他:“喝了多少?”
“两坛。”赵勋看着顾若离,顾若离已经拉着方朝阳回头和他笑道,“你回去吧,我没事。”
方朝阳就点了点头她的额头:“什么没事,你瞧瞧你一身酒气,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说着,又道,“喝的什么酒?”
“秋露白。”顾若离笑道,“味道很好!”
方朝阳没说话,扫了赵勋一眼,拉着顾若离走了。
第二日,赵勋就拉了一车秋露白送来,方朝阳昂着头指挥着李妈妈:“送酒窖里收着!”
李妈妈掩面而笑。
“酒醒了没有?”方朝阳不满的看着顾若离,就听她回道,“我也没醉,两坛的量还醉不了。您昨晚那一眼我都知道,七爷心领神会给您送酒来,对这个女婿您还满意吗。”
“越来越没个正行了。”方朝阳忍不住笑,“下午早点回来,今儿一早太子回来了,晚上我们去宫中赴宴。”
顾若离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坐在桌前给合水回了信,让他们给死去的人送抚恤金,至于损失的钱粮便记在公账上,送了信她换了衣服去了医馆,韩苗苗一早就来了,帮着擦桌子扫地,忙的两条小辫儿颠颠的,顾若离笑道:“你一来就干活,让你娘知道了,定是要怪我没有照顾好她女儿!”说着也拿了扫帚。
“我来就好了。”韩苗苗抢了过来笑道,“您是县主又是大夫,怎么能让您做事。再说,我在家里都习惯了,这点活累不着我。”
顾若离笑看着她,不禁想到了宝儿,孩子成长的环境真的是太重要了。
“这么小这双手就开裂了。”欢颜捧着韩苗苗的手,和顾若离道,“县主,我回去拿瓶猪油膏来给她擦吧,这手折腾的太不像姑娘家的手了。”
韩苗苗笑着道:“没事!等过了冬天就好了。”
“不用回去,一会儿我给她配些药涂个几天就好了。”顾若离说着,见医馆没人就索性去了药柜取药配了出来给韩苗苗,“你自己去碾磨,和了井水每日涂几次。”
韩苗苗应是收了药。
“县主。”梁欢从门口跑了进来,“那个小姑娘来了吗?”
顾若离朝他招招手,和他介绍韩苗苗:“……你应该喊姐姐。”又和韩苗苗道,“他叫梁欢。”
“看上去也不啊。”梁欢比韩苗苗矮了小半个头,男孩子似乎长的要晚一点,韩苗苗挑眉道,“我十岁,几岁?”
梁欢就撇嘴道:“我今年快九岁了。”他才过了八岁生辰。
“那还是我大!”韩苗苗笑眯眯的,梁欢就敷衍的抱了抱拳,“在下梁欢,有礼了!”
两个人跟大人似的,顾若离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梁欢道:“你今天不去学馆吗,你娘呢?”
“我娘和丙叔去买菜了。”又道,“说快过年了,年货要早点买,免得到时候涨价要多花银子。”
一转眼又是一年了啊!
“县主,我有事想和您说。”梁欢觑了眼韩苗苗,拉着顾若离的手去后院,她望着他道,“你说,什么事?”
梁欢就垂着头思虑了一下,又抬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顾若离,沉声道:“丙叔是您的徒弟,他的婚事是不是该您做主?”
“婚事?”顾若离没想到宝儿会和她说这些,不由道,“怎么突然说这话?”
梁欢就揪着衣角,垂着头,眼睛红红的:“自从我爹去世后,我娘一个人太辛苦了。张婶说我娘和丙叔合适的人,以后有丙叔在我家也不会被隔壁欺负了,所以我想,要不然让丙叔和我娘成亲吧……这事我爹不会生气的,我会去和他说……”
他没什么章法的说着话,顾若离蹲了下来,看着他道:“你喜欢丙叔,所以想让他做你的父亲?”
“不做父亲,他还是丙叔。”梁欢摇着头道,“不过,他可以做我的娘的丈夫!”
顾若离摸摸梁欢的头,这个孩子一直都很懂事,心细如发,她笑道:“这事我也不擅长。今天我有事,明天我问问你丙叔的意愿,再问问你娘的意思,要是都可以我们请张婶和刘夫人做媒,你觉得好不好?”
梁欢点着头,朝顾若离抱拳:“那此事就拜托县主了。”
“好!”顾若离道,“你娘将你养的这么好,可真是让人敬佩!”
梁欢红了脸:“那我走了。”就背着书包一溜烟的跑走了,顾若离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要劝一劝方朝阳再嫁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不过……
方朝阳的个性,她说不说都无关紧要,她要想嫁谁也拦不住,不想嫁,她去劝只会被她骂。
还是算了。
“大夫在吗。”外头有病人进来,韩苗苗迎着,“大夫在,您请先坐!”
顾若离去了前堂,方本超几个人也陆陆续续来了。
用过午膳顾若离就回了羊皮巷,梳洗换了衣裳,和方朝阳一起坐车去了宫中,由內侍引着先去了坤宁宫,邱嬷嬷侯在门口,笑着道:“还当你们要晚一些,太子爷和太孙都在呢。”
顾若离朝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从里头跑了出来,穿着大红的夹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鼻头粉扑扑的脸,非常的可爱。
这应该就是那位沈夫人去年生的小郡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