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枝从黑暗里醒来，看到惨白的天花板和惨白的墙壁，有一瞬间的失望。
其实死，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除了，见不到她的九九。
“醒了？”
冰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许枝浑身激灵，涣散的目光积聚起来，转向站在病房门口。
男人站在一道阴影里，背着光，像是刚从地狱里爬上来取她命的修罗，幽冷寒意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许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毫无血色的唇抿着，一言不发。
许霆深看着她那惨淡积恨的眼神，有一些无言的沉闷。
他起身，朝着她走过去。
许枝蓦的从病床上爬起来，极快的往后缩。
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会要吞噬了她的性命。
许霆深脚步一顿，陡生出烦躁与不耐。
他本还算和缓的五官登挂上寒霜，三两步过去，一把抓住病床上人的胳膊，把人提到了跟前。
许枝挣扎。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既有害怕，也有痛恨。
不知为什么，许霆深看着她眼中的恨意，胸口像被打了一拳，细细密密的疼。
他蓦的松了手。
许枝极快的往后退。
“怕？”
“你当年开车撞向婉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会害怕？”
“许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杀了人，不该这样轻易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以为她会向过去很多次一样，激烈的否认，坚决的反抗。
可是这一次，她却只是惨白着脸，脸上浮起虚弱得，像是泡沫一样一吹就散的笑。
她说：“是我杀的。”
“想知道苏婉清那天晚上死得有多惨吗？她浑身都是血，她哭着向我求饶！她说她不想死！”
“可是，我没听她的，我加大了油门，砰！”
“住口！”
许霆深勃然大怒，蓦的伸手，一把掐住了许枝的脖子。
她昂着头，咽喉就在他手中，命也在他手里。
她眼睛带着血丝，带着挑衅的笑看着他：“她喊着你的名字，她喊，霆深，救命，救救我......”
“我杀了你！”
她竟敢！竟然敢！
许霆深愤怒、厌恶，深邃的眸中迸出杀意。
许枝唇边带着微笑，她能感觉到咽喉被人一点一点掐紧，也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失。
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害怕。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很恐怖。
可是对于她来说，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假如她死在他手上，那么九九就能摆脱她这个带了原罪的母亲。
许枝闭上眼睛，等着他最后使劲，扭断她的脖子。
可是，颈上的力量忽然消失，只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有小孩儿的声音伴着哭声冲了进来。
“妈妈！”
“妈妈你不要丢下九九！”
“妈妈！九九在这里呢！妈妈！”
许枝觉得自己已站在了悬崖边上，纵身一跃，就能跳出这痛苦的人世间，可是，她还是被拉了回来。
许霆深被女儿撞了一个趔趄，半倚在床边柜子上。
他垂目盯着自己的双手，无法相信，他刚才险些杀了许枝。
她在激怒他，她有意想要让他杀了她！
她想死，拽着他一块儿下地狱！
掐住她脖颈的手心里竟有薄汗！
他刚才，差点儿杀了她！
这个毒妇！她将然想激他杀了她！她敢算计他！
“不许你伤害我妈妈！”
小九九张开双臂，明明连路都走不利索，可她却像是小雏鹰一般，努力的想要保护自己身后的人。
她刚才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清醒过来的许枝痛哭出声。
看着女儿那紧张、坚决，泪眼汪汪的模样，懊悔、心疼、愧疚，像是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爬起来，细弱的手臂把女儿抱到怀里。
一落到许枝怀里，九九紧绷的身体就松软下来，小奶音夹着浓重哭腔喊了一声“妈妈”。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妈妈你别哭，你哭哭，九九也哭哭。”
九九伸出柔软小小的手，在许枝的脸上轻轻的擦。
许枝心底的阴暗在一点一点消退。
她任由女儿的小手帮她擦着眼泪，红着眼睛点头：“妈妈不哭，九九不哭。”
抽了纸巾，小心翼翼的擦掉九九脸上的金豆豆。
她的宝贝女儿。
许枝弯腰，小心而胆颤的抱住女儿：“别再离开妈妈，九九。”
九九抱住她的脖子：“九九和妈妈永远永远一起。”
小小的人，稚嫩的嗓音，却那样坚定。
许枝垂下头来，眼睛不敢眨的看着女儿：“妈妈怎么都不会放开九九。”
许枝身体虚弱，医生进来给她打了针之后，许枝就睡着了。
九九在病床边上看着母亲那瘦得快要脱相的虚弱模样，小嘴紧紧抿了一下。
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她一点一点拨开许枝抓着她小手的指尖，跳下椅子来，轻手轻脚推开门出去。
许霆深还没有走，他坐在外边的长廊上正在抽烟。
烟雾缭绕，令他的五官模糊隐没在一层浓雾之后。
九九挺着小胸脯，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站在那里，扎着两个羊角辫，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理该被人宠成小公主。
此时此刻，却像是拿着利刃的战神雅典娜。
许霆深皱了下眉。
不可否认，这孩子的眉眼之间有他的影子。
而她那挺翘的小鼻子及她雪白的肤色，却像极了许枝。
他和许枝的模样，尽在这个孩子身上。
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
许霆深掐灭了指尖的烟。
“我要和你谈谈。”
小不点鼻音浓重，却口齿清晰。
许霆深嗤笑出声：“你？”
“爸爸！”
她突然大声喊了他一声。
眼睛一眨不眨。
许霆深的心莫名跳。
他拧眉盯着面前的小人儿。
“你别拆散我和妈妈，让我跟妈妈回去吧，没有我，妈妈会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你不希望妈妈活下去，可是，如果她出事了，你就要养我。”
“你以后会和别人结婚，会有别的小宝宝，带着一个你讨厌的人生的小宝宝，你们一家都不会开心。”
“你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养我，你只是想要报复我妈妈。”
“所以，何必做这种伤害别人，自己也没有好处的事情呢？”
她条理清楚，思维明晰。
哪里像是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
许霆深在深深惊骇的同时，染了恼怒。
他许霆深的女儿，本该是千宠万娇的，如今，却要替许枝来跟他谈判。
许枝，她有什么资格当孩子的母亲？
许霆深眸色深了几分，他双肘支在膝上，唇角勾着淡薄的笑：“谁告诉你，我不想养你？”
还没有他小腿高的小不点呆了一下。
许霆深嗤笑了一声，再怎么聪慧，也毕竟只是才四岁的小孩儿。
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九九别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珠儿落在他脸上。
她小脸冷冷的：“是你把我拖进来的，你忘了吗？”
许霆深竟觉心口一痛，似被绵密的针猛的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