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最珍视的足金芙蓉镯戴在了晚玉的腕上,几乎要在日光映照下晃了沈清染的眼,肃重的妆匣被翻的七零八乱,珠串金链都散落一旁,好是奢靡,却又十分凄寥。
晚玉被眼前之景哄的花枝烂颤,拂手打翻了装着陈年脂膏的胭匣,碎成细细的粉,刺的沈清染眼热。
青柔咂了咂舌,好像在听什么极为荒谬的市井闲话,也随之来了兴致。
“如你这般说,老夫人还真是个凄惨的人哩!我倒不觉她哪是被人气成如此的,没准是早前做了太多恶,才应了天道,沦落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天道?不过是些哄孩子的,你也真是敢信。”
晚玉轻瞥一眼,目光便又垂在了老夫人的梳妆台上,她十指皆戴满了沉甸甸的玉扳指,动作却仍未停,她抓了一把珠宝,醉心沉浸于其中,仿佛这冰冷的玉石上有什么极为诱人的气味。
这一不小心,手上的玉扳指就掉了二三个,轻则摔出裂纹,重则从中裂半。
榻上的青柔娇坐起身,仿佛只为了仔细瞧上一眼晚玉时运何其不济,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玩意儿。
她还未吭声,晚玉就觉受到了莫大的轻贱。
两人多年共事,然并不和睦。
晚玉十分不满的依次将手中扳指都拨了下来,用力拍到梳妆台上,厌嫌的嗔责一声:“真是晦气。”
“沾了将死人气儿的东西都晦气。”
好大的胆子!
沈清染不细想,也能听得出二人阴阳怪气的暗讽之人是老夫人。
虽说老夫人曾因脾性过于刚直惹得许多婢子不快,可这二人好歹端着的是沈家的碗筷,如今放了碗筷,竟然就要骂沈家的不是!
“你们还是小心着些,别说是让夫人小姐回来撞见,就是老夫人忽清醒了,也没你们什么好果子吃。”
门外传来了怯怯的劝说声,是珍珠。
珍珠的话语中显然更添担忧,满是为难道:“老夫人那性子你们也是知晓的,哪是三言两语就能哄过去的主?将军府的主子可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
屋内二人非但不觉惊慌,反倒是觉得珍珠说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接连哄笑,晚玉更甚,不忘借此为题,编排一下将军府中的这个例外。
“机灵?夫人倒是心思缜密又聪慧,老夫人亦是敏智之人,老爷虽是朴直了些,可到底也是有些才识的,却不知如此声名显赫的将军府,是如何生出了大小姐那样愚钝无能之人?”
“大小姐许不是老爷所出,而是老爷何时在外发善心抱回的。”
晚玉被轻柔逗了笑,却佯怒怪责道:“这话你也敢胡说?也不怕大小姐拨了你的舌头,还要剥了你的皮呢!”
“是是是,我说错了话。”
青柔还想再打诨几句,却忽想起沈清染早风风火火的性子,岂是什么好惹的人,便也未多言下去。
她俯身时而推嚷两把只会咿呀扑腾手臂的老夫人,时而将腿脚搭在浑噩不知的老夫人肩上,向珍珠颤声笑道:“珍珠妹妹可瞧见了?这老婆子早不如早前哪般盛气凌人了。”
“你可仔细些。”
晚玉到底还是因青柔这不知分寸的行径有些恼了,她还只是动了动老夫人的首饰物件,哪敢真这么折腾老夫人的身子?
都说人上了岁数便经不起折腾,骨头架子比雨水腐蚀了百来年的房梁还要糟,摔上一跤便咽了气的也大有人在,晚玉可不敢碰这副单薄的骨架子,免得牵连到自个的身上,不干不净的。
她时常要因此提醒青柔三两句,这人非但不解她的意,还要在她面前更卖力气的折腾老夫人,以示她所言才是正确。
“你瞧这老婆子哪像是还有什么脾气的模样?早前还盛气凌人的总嫌我们几个办事不足利索,如今还不是清醒的时候少,痴傻的时候多!连那有些事都管不住,倒夜香的活计都免了。”
青柔笑吟吟地拍了拍老夫人脑后,老夫人确如痴傻一般回了她一个笑意,嘴边还挂着涎液,又听青柔向晚玉珍珠二人得意道:“我瞧她如今这脑子倒还不如三岁孩童利索,便是欺侮了她又如何?她又不知是怎么回事,还不是要乖乖认下。”
沈清染这时才懂为何老夫人不肯见人。
老夫人多半是记不住自己痴傻时会发生什么,却能清楚记得自己有糊涂的时候,她是十分在意自身尊严的人,身拥铮铮傲骨,岂能接受自己痴傻如三岁孩童。
老夫人不能容忍自己痴傻糊涂,更不愿旁人知晓堂堂将军府老夫人,如今竟得了痴如小儿的病。
以沈清染对老夫人的了解,如果让老夫人选择自戕了断维护将军府中声誉,亦或是被旁人知晓此事侃侃议论将军府,老夫人必然会选择前者,这也正是老夫人所坚守了大半辈子的傲骨。
她恍惚的走了神。
再回神时,老夫人已不知与这二人又发生了什么,总之老夫人是哭啼了起来,撒泼耍赖的模样看起来连三岁都不足。
晚玉为自己擦着脂粉的手停了下来,向青柔十分不满的抱怨了起来:“便说让你仔细着些,如今又将她恼哭了,你如何哄去?还真是足以烦死人。”
“你若少碰她那玩意,她还能少哭个几次。”
青柔亦是不满的翻了个白眼递给晚玉,她又看老夫人哭闹,委实是心烦至极,提着老夫人的耳朵便咒骂了起来。
“哭什么哭,是没伺候好你,还是给你什么罪受了?伺奉旁人是享福,终日伺候你这婆子,还真是活受了罪,待你如此体恤,你竟还要日夜给我添这些个心烦事?”
她因教训坐在青砖地上哭闹的老夫人不小心让指尖着了砖石间的冰凉,仓惶将腿收了回来,仿佛在满是寒冰的阎罗殿中走了一遭。
嘴上却是抱怨不断:“嗳,这还真是入了秋了,连青砖地都这般凉,险些是将我这脚都要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