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庭馆之乱由楚君仪处置。另一方面,内宫之中这些日子以来所忙碌的,便是王府诸妃的安置。
位分册封与遣宫的旨意陆续传到诸宫妃们临时所居的储秀宫,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楚云容,看着眼前送来的消息,陷入了沉吟之中。
靖王府中,原本也没几个人,按说是不该有什么争议的。
正妃白氏,自然该入凤仪殿,为正宫皇后。然而,天子却只册她为后宫四正妃之首的淑妃,居谨成殿。
谨成殿是与持中殿隔水相望的地方,来往方便,气度也恢弘,倒是与白素素颇为相称,只是原本该位居中宫之人,竟然变成淑妃,就难免让人多想了。
侧妃明恩华同样受封正妃,依然称华妃,并未加封号,居明成殿。从明恩华的身份地位来看,这样的安排,倒是顺理成章。
昔年王府侧妃苏雅册封昭仪,居毓秀殿。
旁的人,不过是些伺候人罢了,并不值一提。到如今,真正该有名份的,也就剩下的只有楚云容一个了。
眼见身边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迁宫,不得不含笑一个个送走,直等到日暮西斜的时分,还未曾得到恩旨,她冷面,静默的在房内坐着。
婉心小心翼翼道,“陛下未曾将淑妃册立中宫,难道是属意娘娘?封后非同小可,恐怕是要耽误一阵子。”
楚云容轻轻的笑了笑,说,“是啊,封后的确非同小可,正因为非同小可,所以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得不到半点消息。”
“那是……”婉心也迟疑了,如今一日过去,整个储秀宫几乎已经被搬空,渐渐宁静下来,这样毫无尽头的等着,她心里也略微慌了几分。
不至于吧,天子陛下与楚家羁绊深厚,就冲着九公子的功绩,再在楚家封一个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也是会察言观色的,看着云容冷若冰霜的面色,便隐约觉得,这拖延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云容淡漠道:“等着吧,是福是祸,早晚是会等出来的。”
这时候便有些懊恼,可恨她自幼不习武,未曾养出剑灵来,若是身边有剑灵,也不至于得不到半分消息。
心里虽然焦灼,却也是半分都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傍晚,才等到六庭馆女官前来宣旨。
是定下来了,侧妃楚氏,赐封正妃,依旧称容妃,居流华殿。
楚云容从容不迫叩首谢恩,跪在她身后的婉心看得分明,一双纤纤玉手,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
宣旨的女官已经走了,楚云容还跪在地上没动,婉心在她身后,同样不敢动,不敢说话。
话该从何说起呢?后宫四正妃,如今已经有了三个,还有一个位置虚悬,但若说起宫殿,流华殿是从前是叶贵妃住的地方,比后宫四正殿的明成,谨成,昭阳,长秋规模小一些,只这一个住处,便比明成殿矮了半头了。
另一个原因,从前楚家宫妃入宫,若不是以中宫之身份入凤鸾殿,那便是住昭阳殿,从前楚贵妃也是住在昭阳殿的,位分如何且另说,就楚云容的出身而言,也该入主昭阳殿。
但毕竟也是封了正妃,地位仅次于淑妃和华妃,同从前在王府之时,倒是没什么两样,毕竟是从靖王侧妃升到天子正妃了,住所之事,不过小小一点委屈罢了,谁又知道天子是怎样想的,婉心一时之间,是真不知道该贺喜,还是该安慰。
还在想着,楚云容站了起来,“婉心,吩咐伺候人准备吧,我们今夜就迁宫。”
婉心愣了一下,犹豫道,“流华殿毕竟地方小些,与娘娘的身份不符,是不是跟太妃商量一下再说?”
毕竟昭阳殿是楚太妃从前的居所,若是她开口让楚云容入主昭阳殿,事情也许就简单多了。
楚云容道,“不必了,那两个殿所,是留给别人的,本宫就不僭越了。”
四正妃,其中一个位置还空着。必然还会有一个外戚强势的女子以正妃之地位进宫,入主长秋殿。至于昭阳殿,这是楚家人与杨曦之间过不去的坎儿。
心中有数,也只能认命了,只是这样算起来,她虽然是正妃,却一定会成为四正妃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莫说她是楚家嫡出六小姐楚云容,自本朝开国以来,嫁入皇室的楚家女,没有受过这样委屈的。
婉心不再多说,原本储秀宫这边就是暂居,东西也没带多少。真正要搬的物件,多数还留在靖王府。如今便遣伺候人去府上传话,迁宫至流华殿。至于楚云容自己,就带着婉心直接起身乘步辇往流华殿去了。
到了流华殿,天色已经暗透。为了迎接新主的缘故,各殿与回廊之上都点着红色灯笼,殿前便是水榭长廊,灯光映着湖水,倒也煞是好看。
婉心看着眼前情景,多少也算是松了口气。楚云容笑了笑,神色之中,看不出意味。
她对婉心说,“流华殿是不错的。毕竟是叶太妃从前住过的地方,那位太妃生性骄纵,衣食住行方面断然不会委屈着自个,只是细想想,到底是不如人,咱们家娘娘退宫之后不领正位,依然称贵妃。至于叶太妃,最高也不过是个贵妃罢了。”
婉心声音略颤,劝道:“娘娘,婉心知道娘娘一向争气,可是在这宫里,也不能太争气了啊,不然只能落得心里苦。”
云容不说话,只默然的看着镜湖另一边,更为宽广的水榭大殿,在那幽深的长廊之后,是半山园林掩映的长秋殿。
她说,“看这意思,咱们是要跟最后一位正妃做邻居了,只是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好相处么?”
婉心说,“应该也没那么早,之前听说陛下过阵子要纳新人,是六庭馆推举上来的人物。先皇在的时候,与六庭馆有些龃龉,这么些年了,没听说六庭馆有什么出身贵重的世家女子。”
楚云容微微点头,说,“不枉跟了我这么些年,你倒是有些见识。”
昔年先帝还在的时候,薄红颜执掌六庭馆,因当初协理政事之权被先帝压制,心怀怨恨,借着六庭馆侍奉内廷之便,暗自与先皇作对,并没有培植出什么可用的人才。听说在先帝退居望京养病的时候,怠慢到了匪夷所思之地步,莫说是代笔理政了,连侍奉汤药,都找不到合心的人。
天子毕竟是天子,开国之时留下的规矩,儒门内廷必须有六庭馆女官与外朝制衡。薄红颜是天子教母,天子不愿因一时之气,毁了师生伦常,甚至废掉六庭馆这一重要机构。但若真是寻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诛杀她,将她所有亲信尽数罢黜,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因这一层关系,眼光深远的贵族世家,都不会轻易将女儿送入六庭馆,内廷女官的地位固然高贵,但因之行差踏错,站在皇权的对立面,却是绝对不值得的。薄红颜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可惜到最后,还是被权势蒙蔽了内心,以至于做出逆上之事。
天子等的便是今日吧,新帝与薄红颜并无师生之谊,倒是可以动手了。
楚云容说,“这样也好,六庭馆推上来的人,管是谁呢,总不至于直接就能晋了正妃,长秋殿姑且空着。我心里还能自在些。”
说着又问,“遣人去谨成殿看过了么?淑妃身子弱,国丧加迁宫两件事赶在一起,可别累出病来。”
婉心说,“晌午那会儿就找人过去问过了,淑妃迁宫,咱们家也去了不少人帮手,只是……”
楚云容说:“有话就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婉心吐吐舌头道,“论殷勤,咱们是比不上华妃的,想是怕淑妃娘娘身子不爽利吧,谨成殿还没安置妥当呢,华妃就传了太医过去请平安脉,我听淑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入画说,淑妃娘娘看着好像面色不大好。”
楚云容道,“可能是太累了吧,未必就是怪华妃,就你这样的道行,与华妃还是差些的,别高兴太早,华妃做事,你就从旁冷眼看着得了,不要自作聪明多加品评。”
婉心只能点头称是。
六庭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就算举荐女官参上入宫,想必也是不值一提的人。
至于淑妃么,出身贵重没错,又是正妃。但毕竟自幼多病,天子未曾将她立为中宫,也许便是不想让她过度操劳的缘故。入宫之时未立中宫,以后,应该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真正需要在意的,只有明恩华了。那个女人,一派温文的笑意之下,是楚云容也看不透的深不可测。自打嫁入靖王府起,她便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全部落入那个人眼中,然而,那个人却始终从容不迫的旁观着。
她其实打心底里是有些怕明恩华的。
怕是怕,却也不想认输。
随口又问,“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婉心又有些迟疑了。
楚云容瞥她一眼,不在意道:“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照规矩,应该是先去淑妃那边的吧。不过以他的性子,也许怕麻烦,就留在持中殿了吧。”
从前还在靖王府的时候,今上便不怎么去后府,别看眼下宫里就他们几个人,以那个人的性格,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人也是正常。
婉心却说:“陛下今日虽然是宿在持中殿没错,但是,方才用晚膳的时候,把华妃娘娘叫过去了。”
楚云容略微有些意外,“这不合规矩,也不合他的性格。”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也只能这样去想了,那个人又没糊涂。但其实仔细想想,虽然淑妃有封号,论起从前的出身,也是比华妃略微高了那么一点,但如今在宫里都是正妃,先见哪个,后见哪个,其实也没多大的差别。
至于为什么是明恩华而不是她楚云容,背后的原因,就不容深想了。
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不过就是个王妃罢了,后府之中,再争也上不了天去。王妃体弱,华妃又避居临渊阁不怎么出头露面。楚云容至少在家事上,说什么还是算的。就算偶尔有说了不算的时候,也觉得些微小事,犯不上与人致气。但如今,情形越已经不同了。
这可是后宫内廷,凤座是皇权之辅。内廷每一个女子一步一步,踏下去的都是家族历史,不容有失,也不能后退。
杨曦晚膳之前,传召华妃,其实倒真是有事。
从前六庭馆女学,是薄红颜一手把持的,借着教书育人的名义,扶持了不少亲信。如今薄红颜虽然已经垮台。但天子教母楚君仪有辅政之责,诸事繁忙,恐怕难以顾全。一开始便同杨曦提出,应该找一个身份贵重,才华横溢的宗室女子来负责女学,培养得力女官,也可安定内廷外朝之心。
毕竟除了朱雀皇朝四贵家族及宗室外戚之外,其他出身的女子,无论贵贱,都得入六庭馆接受教习并供职六庭馆之后,才能进入内廷。六庭馆如今百废待兴,因内乱贬斥了一些人,就必须再找可用的人补上。
宗室女子之中,两位公主都已经嫁人。说到才名与值得信任,想来想去,就想到明恩华了。又因为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所以只能晚膳的时候来谈这些事。
明恩华思索片刻,道:“替陛下分忧,原本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臣妾论起才学,不及淑妃,论起处事之才能,又远远比不上容妃。担当这样的职务,恐怕是太僭越了。”
杨曦道:“淑妃病弱,让她来为这些琐碎事务操劳,朕于心不忍。至于容妃,此事之上,朕不愿用她。”
明恩华流露出几分忧心,轻声道:“陛下此次下旨迁宫,为容妃定下流华殿,臣妾便一直有些在意,按说,容妃应该是昭阳殿的。有什么特殊原因么?”
杨曦的眼神暗了一瞬。
他说,“昭阳殿,是为某个人留的,即使那个人不会再回来,朕也打算一直将那座殿所空置。就算是留些念想罢了。”
明恩华微微颔首,道:“贵为天子,若是不能随心所欲,也太无趣了。至于容妃那边,就交给臣妾安抚吧。只是,六庭馆之责,还是该让容妃承担一部分才是。”
杨曦点头,道:“云容性格柔中带刚,朕不用她,是不想为你多加负担,若这是你的决定,就交给你处理吧。”
明恩华叩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