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道:“你又怎会不知?我与云桓可以用剑灵传讯,这件事情其实也是刚知道没多久,云桓便告诉我了,因此才叫你过来商议。”
苗疆境内,北竞王与苗王子苍越孤鸣争夺王权,苍越孤鸣逃亡多年,拉拢了不少支持势力,北竞王手中则握着铁军卫与护国军两支军队,双方战争多年,各有胜负,其间亦经历了漫长的停战期。数年时间,直到今日才尘埃落定。
苗王子亲身入王府行刺北竞王,北竞王伏诛,苍越孤鸣继承王权。表面上,这场历时数年的内战结束了。
但对于镇守南境的云南兵府来说,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北竞王是文韬武略的人,从一开始就被认为,一定会成为内战的赢家。而苗王子性情仁善,不好征伐,原本是朱雀皇朝更为属意的王位继承人。
有铁军卫在边境镇守,云南兵府无论从立场还是策略上,都不能轻易干涉苗疆内战。但幕后参与,也不是秘密。
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站在朱雀皇朝的立场之上,当然应该暗中支持北竞王,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但云兮与苗王子之王叔千雪孤鸣有私交。为了昔年那份交情,也是因这位王子的境遇确实令人不忍的缘故,在云兮的指使之下,南境楚家军,也数次曾经帮助苗王子在追杀之下逃出生机。
当初虽然是迫于无奈,但做事反复无常,终究不能取信于人。如今自然也不好挟恩求报,另一方面,苗疆五百多个寨子,东苗西苗各有立场。如今苍越孤鸣骤然登基,未必能平定整个南境。更何况,先前有追随北竞王的军方将领,因为害怕被秋后算账的缘故,已经有不少人携军队潜逃。如今虽然苗疆内战结束,但南境局势,却依然十分复杂。
杨曜说:“华族与苗人是世仇。但那位新任苗王,倒是一直无心战事。南境土地荒芜,民风刁蛮。再加上巫蛊横行,瘴毒遍地。原本没有打下来的必要。不管那边局势如何,我们要做的,也就是镇守边境,不让苗人越界侵略。到底还是比北境能稍微好一些。”
云兮点头,但却还是略微苦笑了一下。
他说,“战略是战略,但论起私心,我还是盼着有生之年,能见我朱雀皇朝大一统之天下。”
难是真难。但身为武家,若是连这点志向都没有,未免没落。
杨曜说,“我是只会打仗的人,兄长说什么,我照办就是。”
云兮说:“我知道你想要替代云桓,但是现在不行,南境需要他。”
“就因为这样,让他熬到油尽灯枯也没关系么?”杨曜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云桓身边,眼睁睁看着云桓被寒毒折磨,生不如死。只恨自己不能替他受苦。如今听到云兮这样的答复,内心颇为震动。
云兮点头,说,“家国大业,不能轻言放弃。武者以殉身沙场为荣,耻于白首终全。云桓如此,我亦如此。你若不把自己当做皇子,而是当做武士的话,他日亦当如此。”
杨曜说:“我想回南境,兄长说的大业我不懂。我能做的只有陪在四哥身边,为他减轻一些负担罢了。”
云兮说:“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杨曜道:“我原本便是个莽撞性子,虽然是宗室出身,也无心留在帝都与公卿们纠缠。如今靖王即将登基,日后,也只能靠着大哥为他筹谋了。”
云兮轻声答道:“我不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受家族功荫庇佑,忝居高位,蒙天子不弃,略尽绵薄罢了,这样的话,日后也不必再提起了。儒门之道,原该奉公仕国,死而后已。”
杨曜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也听说过,这位兄长原本是威风凛凛的沙场名将,曾经镇守北境多年,生性低调不爱张扬,但若论起武勋,并不输于名震北境的女武神楚云昭。只叹世事难料,谁知他盛年之时身负重伤。如今只能在帝都以儒门文官的身份渡过残年,人世间的事,虽言是天命该认,但心中,终归是憾恨。
这是武者必然的归宿么?这样想的杨曜,心中亦难免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意,然而,他所畏惧的,并非自己他日或许殉身战场,而是想到也许余生会有漫长时光,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的陨落,便觉得有些心惊胆寒。
云兮说,“不要怕啊,守不守得住,都得用一生去守护。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也许就不会再怕了。”
杨曜是在替云兮难过,可是,他什么都不忍说出口。
登基大典,山呼万岁。
时也运也,天命注定。杨曦终究是踏上了朱雀皇朝的至尊之座,年号昭穆。
当初礼部拟年号之时,不知如何,杨曦就突然想起了那一句,昭昭乎如天日之表,眼前浮现的,便是当初初见之时,那个人明媚骄傲的面孔。
便有了这个年号,看见的时候,便能想起原该并肩于此的那个人。
匍匐在王座之下的宗室国戚,文武百官,未必个个都是真心臣服于他。
在这辽阔的国土上,四处暗伏着看不见的危机。战火,饥荒,水患。还有天下苍生那仰望,依赖,期待甚至惊疑不定的目光,都在等待他,等待这位年轻的帝王,用一生来安抚镇守。
是天下之主,也是王座之仆,有些道理,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之后才懂。
新帝即位之后两道重旨,一是平定北境,一是安抚南境。
北境辽阳要塞初破,宜趁胜追击,速攻拿下。此事便交予常年镇守北境的楚家五公子云清。
南境情况复杂,苗疆内战方平息,苗王苍越孤鸣性情仁厚,数次遣使与云南兵府和谈,南境这些年受苗疆内战影响,战火蔓延饥民遍地,当以休养生息为要,因此加封宁王杨曜为镇南王,赴南境,与云南兵府共同治理南境,促进两境和平之事。
令封怀王杨晔为东海王,镇守东海防线,守卫商路,治理海盗之乱。
宁王怀王各自领命而去。南境,北境,东海防线都已经有了可靠之人守备。内阁又提出奏请,论起六庭馆前任馆主薄红颜领兵叛逃至锦官城一事。为免日后酿出内战之祸乱,宜尽早平定才是。
内廷外朝同堂议事。天子看着六庭馆副馆主楚君仪,轻声道:“薄红颜虽然罪大恶极,但她毕竟曾经是先帝之教母,又执掌六庭馆多年,威望深重,骤然将其当做叛逆处置,会不会有些鲁莽了。”
内阁首辅白樾冷然道,“犯上作乱之人,决不可姑息纵容。如今薄红颜虽然失势,但她在内廷掌权多年,耳目众多,纵虎归山他日必然遗患无穷。”
楚君仪拿起手边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内廷外朝向来各行其是,相互牵制,如今当面议事,又有这么多人在场,场面与平日不同。牵涉到六庭馆前任馆主叛逆之事,她更是不欲多言。
却听兵部尚书道:“内廷武殿青缨卫,一向是由六庭馆节制的,听说之前有三分之二是在潜龙居镇守,另外三分之一眼下在何处?听命于何人?”
这话是向着楚君仪问的了,不能不答。楚君仪将茶盏放下,轻声道:“原本约略是有一千人,因薄红颜逆乱之故,死了数十人,如今依旧在册执勤的,不足七百之数。姑且交由总领内廷兵权的楚云皓将军安排了。”
“这么说来,不知所踪的,也有二百多人。”
安平候杨广轻轻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不知所踪?这么多人明眼看着呢,还不是跟着薄红颜作乱去了。六庭馆至今还在包庇隐瞒,不知藏的什么祸心。”
楚君仪低眉敛目,并不作声。
吏部执令岳灵犀原本是楚君仪座下弟子,此刻看不下去,只道:“当年薄红颜专断独行,楚馆主一直尽力制衡,诸位都是看在眼内的,如今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平定六庭馆之乱。追责一事,自有内惩院负责,原本无必要逞口舌之争。”
安平候轻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锦官城原本靠近刀龙府兵驻地,刀龙府愿领军令,即刻为陛下平定祸乱,将薄红颜的人头提回天启示众。不过是一介女流,怕她不成?”
楚云皓一旁听着,冷冷笑了一声,说:“谁去打?小侯爷话说的轻巧,也不数数自己打过几场胜仗。”
场面,一时尴尬了起来。
如今京畿地带的驻军,算一算,除了楚云皓所统领的内廷军队以外,也就剩下京畿巡防营和刀龙府兵了。
新君即位,帝都天启与皇城都不容有失。刀龙府兵主力在河西,向来擅战的破军候杨允与世子杨佑都在河西。至于这位安平候,打小是被楚云昭鄙视惯了的,屡战屡败鲜有胜绩不说,唯一一次战胜,便是率领东海舰队打海盗,带着上百艘楼船与只有十几艘单层木船的海盗对阵,居然还打出来了个惨胜。虽然的确是驱逐了海盗守住了东海王府,但舰队几乎覆灭在海上,事后一查,果然是这位侯爷临阵慌乱指挥不当的缘故。虽然刀龙府有钱,血上银子弥补损失,换取了个不予追究,但这位小侯爷自那之后,也再没上过战场。
工部执令饶悲风微微冷笑,道:“所以说理他做什么?照下臣的主意,不妨让他们去打,打得血本无归了,才能学个乖,不过么……”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人也不是第一次打得血本无归了,看来还是没学乖。”
安平候额上青筋暴起,正要发作,圣武亲王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饶大人,御前切莫失言。朱雀皇朝的将士,并非战场献祭的柴薪,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轻率提起了。”
饶悲风拱手一礼,并不打算再多话。
眼看事情已经成了僵局,楚君仪上前,款款施了一礼。
“陛下,此事原本便是六庭馆之事,不如交给君仪处理吧。”
杨曦点头,又问,“教母还需要别的协助么?”
楚君仪轻声道,“若是能得大宗师协助,应该就能顺利解决了。”
悦氏大宗师悦承方在一旁听着,眯起眼,轻轻的笑了笑。
他说:“馆主若有吩咐,悦氏自当尽力而为。”
此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