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里的老大老二都是男娃，可谁还能嫌儿子少的。
儿子再多都是老秦家的血脉是能传下去的，女儿有什么用，白吃着口粮养这么大最后还不是要送去别人，平白了别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期盼越大，失望就越大，秦老汉虽然有三个女儿，可最不喜欢的还是这个老五。
特别是秦老汉每一次在田头干活回来后，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一副畏畏缩缩畏首畏脚的短命鬼样子躲在灶头后面烧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或许潜意识里，秦老汉就是觉得这个小女儿当初就是抢了他小儿子的命才从林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一点秦老汉和谁都没有说，可人都是有感觉的，秦老汉对秦五丫的特殊对待，死去的那个秦五丫知道，如今穿越过来的秦五丫也隐隐有些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并不明确，故此秦五丫从前并没有多想，还只当秦老汉和一般乡下重男轻女的老头差不多，最多再一条‘没人性’也就是了。
可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秦五丫感觉到秦老汉打算在已经脸上的恨意，微微一愣。只片刻后脸上却又恢复了原本的嘲弄的笑意：
“秦家大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就少出门。免得惹出了糊涂事平白被人笑话。我的父亲叫李德志，官家的籍书上可写的明明白白的，如何又成了你的闺女？”
秦老汉被秦五丫的话膈应的老脸一红，他惯来是个好面子的，可为着这卖女儿事却没少在村子里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可别人越骂，秦老汉就越觉得是秦五丫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孝顺。
若她是个知道孝顺的，前头老于头过来提亲的时候，就安安分分准备好了嫁人，别到处折腾，哪里还有后面这么多的事情，他有怎么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卖女儿？
女儿家养到十四五哪里还有不嫁人的道理。
就是要嫁的人年纪大一点又有什么打紧的，和谁过日子不是过日子，再说了那老于头手上可有不少田产的，嫁给他可不比那些个穷小子要好？
秦老汉现在这是完全将自己年前还从里正夫妇手里收了十两银子卖女儿的钱给忘了。
当然，或许他这样不叫忘记，叫选择性忽略。
秦老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也顾不上再遮掩什么，只铁青着脸指着秦五丫的鼻子骂道：
“老子不管官家籍书上是怎么写，你都是我生养的，是我的闺女，我想打死你就打死你！”
哗！
秦老汉这句话一出口，围观的人全都哗然了。
特别是前头看的云里雾里还觉得秦五丫是个不孝顺的几个妇人皆是震惊的看着秦老汉。
“这....这竟然还真是个卖女儿的？！”
“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前有将女儿卖了人，现在看女儿日子好过了就打上门来要钱了！”
“可不是，要不到钱，还有脸面喊打喊杀？凭什么呀！”
“当初卖女儿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一卖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闺女了吗？人官家籍书上写的都和你没关系了。”
“你打的还是你家的闺女吗？也不怕人家去官家告你，叫当差的来抓人？”
忽然听到穿插在几个妇人的声讨声中有一道略显得有点出挑低哑的男人的声音。
秦五丫一愣，回身去看，却看见两个妇人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一身月白褂子，斜靠在一棵老魁树上挑着眉，一脸轻佻笑意的柳初元。
柳初元显然也是察觉到秦五丫打量的目光，忽然回眸朝着秦五丫咧嘴一笑。
欠扁！
见柳初元莫名其妙咧嘴笑的样子，秦五丫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字。
不过柳初元显然没有读懂秦五丫眼里的意思，见秦五丫并没有第一时间挪开眼睛，竟然伸出一手朝着秦五丫招了招手。轻佻的活脱脱一个浪荡公子哥模样，半分不见其给人看病时的郑重。
秦五丫微微蹙眉，将目光收回打算不再理会这人。
其实秦五丫并不是一个喜欢将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和经历都浪费在感情这种事情的女人，故此，在外人眼里秦五丫这种性子难免显得有些冷清冷心。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表示秦五丫在感情这种事情上不够敏锐。
相反的秦五丫对这种异样的感觉远远要敏感过一般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柳初元的心思，秦五丫其实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点的。
只是知道归知道，会不会把它当做一回事却又是另当别论了。
在没有嫁给张山之前，柳初元对秦五丫来说，不过是一个有过几面之识，对其二嫂有恩的大夫。而在嫁给张山之后，柳初元虽秦五丫来说，便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已了。
或许秦五丫觉的自己做不到对张山的爱可以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动不动就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可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嫁给了他，那秦五丫便会认认真真的将自己当作张山的夫人来看待。
且至始至终，秦五丫都不是个喜欢暧昧的人。
忠贞，对秦五丫来说，或许不仅仅是爱情，而是道德。但道德更应该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和品质。
故此此时柳初元的出现，让秦五丫隐隐觉得有一些不舒服。
这点不舒服，并不是因为秦五丫真的对柳初元有什么心思，而是秦五丫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会时常出现在自己的生活范围里，而他的举动更是自己不可预测的。
也恰恰就是这种不可预测，让秦五丫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难堪。
收回自己的目光，只一瞬间便将心头对于柳初元的那点不耐烦收起，顾半夏的目光重新落在秦老汉身上。
不，应该是落在秦老汉的身侧。
顾半夏的视线穿过秦老汉紧握的拳头，落在其身侧几步之远的位置，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
秦五丫的脸色很平静，那轻轻展开的笑容落在了张山的眼中。
不知怎么的，张山的心忽然颤了颤。
在这一刻张山其实宁愿见到眼前女子是愤怒的，是悲伤的，甚至于不知所措的，也不愿意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他微微笑着，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张山有些心疼，上前几步，将秦五丫揽在怀中，忽然道：“我们走吧。”
“那这里？”秦五丫抬头嘀喃。
“许三他们会处理了的。”
说罢张山摆了摆手，便再也不说什么，只搂着秦五丫避开众人跨上了台阶。
行至院门口，张山忽然停了下来，侧目往人群一侧看起，四目相对，气氛一时紧张。
秦五丫感觉到身旁的男人胸口微微起伏，叹了口气却并没有顺着他的目光再朝柳初元看去。
虽然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柳初元，也有些厌烦柳初元的有意接近，可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她有心，对于张山来说她确实隐瞒了，无可否认。
“他救了二嫂。”
许久，秦五丫开口，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张山的视线从柳初元身上收回，挽着秦五丫的手更紧了几分，并没有多问只贴着秦五丫的耳朵低声道：
“我知道的，你不必多虑。”
秦五丫一愣，忽然嘴角微扬，轻笑：“好。”
许三等人收到张山的指示，迅速从人群中穿出，随后两人一组架起了还躺在地上哀嚎的王大花和不知所措的秦老汉秦大壮二人。
在众目睽睽下，秦老汉三人的口中被强行塞入了一团黑布。
之后人群外忽然行入一辆灰青色的马车，车上的马夫未动，车帘撩开，秦老汉三人被许三以还算客气的态度一一请进车厢内。
很快马车离去，秦家宅院门口一时间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当然如果忽略掉那些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木目瞪口呆的脸的话。
“进去吗？”张山问。
秦五丫点了点头，随后朝福喜福至道：“将老夫人扶回屋子里去。”
“是。”
福喜福至应声一左一右将满脸泪水却略显得有些震惊呆滞的林氏搀住，也不等林氏开口便扶着林氏进了院子里。
秦五丫又朝蔡婆子看去，蔡婆子点了点头过去搀扶张氏。
张氏的脸色要比林氏好一些，不过眼里任就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好在张氏很快反映了过来，见蔡婆子要搀扶，略有些不适应了，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便随着跟着蔡婆子跟在秦五丫与张山的身后走进了院子。
很快秦家宅院的大门从新被锁了起来。
众人见没有热闹看了，不久便也都散了去，只留下一身穿月白褂子的英俊男子依旧斜靠在老槐树下，微白的脸上闪过三分寂寥，三分嘲弄。
总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总以为并不需要太着急，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早已嫁作了人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初元微微扯动了嘴角，却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
若是能从头再来...
罢了，从头再来又能如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终究不是自己的，再纠缠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