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臻儿拉着崇仪吗,去西边的小隔间里展示她的新书案。
桌山的饭菜刚撤下去,座上已经没了人。奉茶的宫女捧茶碗的手停在身前,用眼神向荣王妃发出无声的求助。
“你慢点儿。先让你阿爹喝口茶!”孟窅看穿了她的心思,飞快出声叫住女儿,一边示意宫女将茶碗放在桌上。
臻儿停下小脚,无辜的眼神一闪一闪地看向崇仪。她新得了一张嵌满螺钿的翘头案,早就等不及要向父亲炫耀了。
崇仪俯下身,轻松抱起女儿,态度端正地表示。“听你阿娘的。”
“哦。”臻儿略显失望地努努嘴,干巴巴地低头答应。果然她们家里,阿娘才是最厉害的,连阿爹也不敢违逆阿娘的心意。
饭菜撤下后,宫女奉上漱口的香片,给孟窅和孩子们的都换成了温水。臻儿就着父亲的手含一口温水,斯文地用小手捂起小嘴,鼓动两腮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宜雨捧着细瓷漱盂,等她小脸偏过来,立刻凑上去服侍她吐了漱口的茶水,如是三遭。
臻儿舔舔小嘴,果然饭菜残留的味道都没有了。她觉得有些可惜。晚上的赛螃蟹可美味了,嫩滑的鸡蛋居然吃起来和螃蟹一样鲜美!她美滋滋地想,要是明天能继续吃赛螃蟹就好了!当然如果能吃上真正的螃蟹,那就再好不过了!
“乖乖坐着,别闹你阿爹。”孟窅将香片递给崇仪,拾起帕子给儿子擦擦手。
她手边坐着乖巧的阿满。有哥哥做榜样,平安也小松一般坐得笔直。再看在崇仪膝头滴溜溜转动眼睛,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臻儿,孟窅不由感慨。这肯定是随了明礼的脾气,不仅淘气,主意还大。
眼下,王府女眷都挤在聿德殿,钱益不方便进出。孩子们随孟窅住在西侧殿,也没有正经辟出书房。各处宫殿已经加紧安排人手翻新,崇仪准备元旦正式颁布册封旨意。等女眷搬入后宫,聿德殿就空出来,做王子的读书之所。
崇仪叮嘱阿满日常勤勉学问,还让钱益送进来两本书。他自己也抽空亲手写了字帖,督促长子每日习字。
孟窅让人在太子平时写大字的隔间里添置一张小一些的书案,专门用来给阿满练字。臻儿立时就计较上了,非要再添一张自己的。当时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给出理由:
“阿爹的书案上都是特别要紧的劄子,我不好动。”
孟窅差点儿就要相信了,如果不是她刚从崇仪的书案上爬下来,还顺走了一座玉石笔山的话。那是崇仪前不久才送给她的。
原先王府的勤本堂里摆着一座五子登科的青玉笔架,臻儿十分喜爱上头活灵活现地玉雕童子。恰巧今岁庆州的贡品中有一只孩童捧寿式样的青玉雕笔山,崇仪特意找出来看过,与臻儿喜爱的笔架神韵颇有相似,当时就留了下来。
臻儿有个习惯,但凡得了好东西,必定摆在显眼处炫耀。就像当初她为了显摆小兔子罗袜,好几日不肯穿鞋。
孟窅说过她这个毛病,被崇仪搪塞了。崇仪眼里,他的女儿就没有不是的地方。
臻儿从书案上顺走的正是崇仪送给她的青玉捧寿笔山。她很快就要有自己的书案了,当然就不用寄放在阿爹的桌案上。不仅如此,她连摆放笔山的书案都想好了。她知道阿娘的小库房里有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翘头案,连桌脚上都嵌着亮晶晶的珍珠的贝壳。很早以前,她就看中了!今天刚好从王府搬进来。
父女俩漱口洗手毕,孟窅也嵌着儿子们一起去隔间,正好也让崇仪看看阿满的大字。
月洞门博古架上的书册错落有致,既不妨碍查看外间的光景,又能很好地隔开明堂,辟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臻儿踩着脚榻,轻巧地爬上椅面。翘头案上除去青玉笔山,还有新配的文房四宝。
“这是阿满给我的。”臻儿打开砚盒,指着躺在里头的墨条,不忘为弟弟表功。
崇仪拍拍长子的脑袋,表示嘉许。抬起眼来,迎上孟窅满意的眼神,一时好气又好笑。玉雪总是担心自己冷落阿满。他岂会苛待自己的长子,不过是疼爱越深,冀望越重。
“看来得把迁宫的事提上来。”隔间里勉强容纳三张书案,显得紧凑起来。椒华殿和九华殿的工事已经进入尾声,可如果只让孩子们搬出去,玉雪头一个不答应。或者可以先把尹氏几个挪出去,腾出几间宫室来让孩子们住的宽适些。
“急什么。”孟窅低声埋怨一句。她更喜欢一家人齐聚在室的感觉,看着孩子们在跟前言笑晏晏,心就是踏实的。
臻儿在挑选毛笔,一边指使阿满研墨。她准备写一副漂亮的大字,不辜负这张书案。
平安爬上椅子,从姐姐左手边的空隙探出头,上半身直接趴在书案上。
“姐姐写!天地玄黄……”阿满刚教开始教他背千字文,他记得开头就是这一句,但还不知道这四个字长得什么样呢。
臻儿满口答应,默默在心中酝酿。这四个字她会写,阿爹握着她的手写过。
“好好写,我和你们阿娘在隔壁走走。”崇仪搂着孟窅,从身后微微使力托着她的腰。
“那你们快点回来。我很快就写好啦!”臻儿大方的批准,有模有样地握起笔。
崇仪扶着她穿过月洞门,孟窅回头透过博古架的缝隙,看见三个孩子凑头在案上有商有量的。
“我记得沃雪堂里还有一只螺钿的四季花瓶柜子,有没有一起搬进来?”崇仪也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臻儿喜欢精巧的的物件,索性一起给她。这个月恰好是她的生辰。
“就知道惦记我的东西。”孟窅也喜欢那只柜子,那还是胡瑶给她的添妆。她不至于对女儿吝啬,嘴上却难免拈酸。“有你帮腔,早晚都是她的。”
崇仪低头轻哄。“回头寻更好的给你。”
明堂的正中架着熏笼。鎏金堑刻卷草的空隙见水汽袅袅蒸腾。空气里弥漫着柑橘的清香。孟窅抿嘴弯弯一笑,俄而想起柑橘的事来。
“我想让徐图明天再出去一趟。”
“还缺什么?”崇仪一边点头一边问。“我让高斌给他腰牌,找一天把东西都搬去关雎殿。等过两日风停了,我陪你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者不满意的。”
孟窅点头答应,又摇摇头,引得崇仪停下脚步专注看她。
“别的不缺,我想让徐图去外头采买些瓜果。这几日摆上来的尽是些桔子,你女儿都埋怨我呢!”孟窅半真半假地嬉笑。
崇仪早就看见一尘不变的果盘。她不说,崇仪也要问。可听她轻松地说笑起来,崇仪又把心中的疑问压下去。能让孟窅来向他请示,显然其中有其他缘故。
不说以她宠妃的身份,一句吩咐就大有人为她殷勤奔走。即便是后宫不得宠的妃妾,只要有银钱,也总能疏通门路。可堂堂太子内眷,三位皇嗣的生母,在白月城居然连一口可心的瓜果都吃不上。
“让高斌去。”崇仪笑了,立时就扬声传唤高斌。“去,把宣明殿的果盘都拿来。”
高斌一边趋步一边领旨。他自然听得出太子话音里的冷意,不禁暗自庆幸,幸好尚宫局如今有方槐安代管。
太子把宣明殿的水果都送到西侧殿,高斌来不及查明背后缘由,但也猜出了事件的大概。又是那活得不耐烦的,在借故试探。只可惜,他们都要失望了。
高斌飞快走了一趟,回程的时候尚宫局里外就都收到消息。太子心疼荣王妃母子受委屈了!
他办事效率快,也实在。崇仪说都拿来,他就真地搬空了宣明殿。
孟窅瞠目结舌地看见两个小太监合力抬着一盆小树,树上挂满的红艳艳的海棠果,随着搬动颤巍巍地摇摆。
“这算什么呀?”
“给平安摘着玩。”崇仪想了想,替那盆海棠果定下去处。
孟窅简直哭笑不得。好在这回他能想起平安来,没有三句不离臻儿。
“先放外头去,太占地儿了。”吃饭的桌子还没车,大大小小的果盘刚好堆在桌上。
有了丰盛的果品,臻儿表示很满足。
“我天天看见桔子,脸都像桔子一样啦。”臻儿捧着金灿灿的佛手,吸一口佛手柑特有的芬芳。她抓起两只佛手塞进桐雨的手里。“这个带回去,放在床头上香香的。”
膳房和司库房同时也听见风声。老尚膳被司膳从被窝里挖出来,听他简要地禀明经过,当即赏给司膳一记响亮的耳光。
“糊涂东西!焦其英呢!?她是瞎了吗!”他指尖发抖,嗓音都都碎了,既是冷得又是气得。“你们且等着,这事儿还没完!”
司膳心里有数,得到消息后立刻跑来尚膳这里求救。他来的时候,焦兰英正在清理门户。
其实,这回之所以轻易为朱玉兰开方便之门,还是因为司膳与焦其英不对付。焦其英为人刻板,断了膳房的财路,他乐得看司库房窝里哄。
司膳遮遮掩掩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小心思。老尚膳扬手又是一巴掌,在他脸上添一个对称的掌印。“你以为司库房出事,你的膳房还能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