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受高斌一番点拨,于是按耐下心思,又观察了几日。
且不说高斌的态度始终恭敬有礼,丝毫不因为孟窅的迁怒而流露出怨怼。反而孟窅自己觉得难为情,不再刁难高斌。
齐姜定下心来一想,高斌的话里不仅说了太子,也说了荣王妃的为人。他早看穿了荣王妃的好脾性,或许真地没往心里去。荣王妃一时耍小性,他陪着小心伺候便是,做奴才的难道还舍不下一张脸皮嚒?
这厢,孟窅接连讥讽了高斌几日,感觉甚是没趣儿。何况叫她气恼的正主儿每日里好言好语地来哄人,她纵然满腹恼火,也被他的似水柔情浇熄了。只是每夜躺在同一个暖衾里,她还是忍不住哝哝抱怨一番。
崇仪只管心满意足地将温香软玉纳入怀里,对她的嘀咕恍若未闻。
早上,齐姜见太子夫妇目光交缠,眼里只映得出彼此的恩爱状,只有识趣地往后靠。眼见晴雨的风寒痊愈,她爽快地把屋里的差事还回去。荣王妃的事,她管不了,可喜雨那丫头总不能放任下去。
喜雨虽是粗心,可被齐姜罚在屋里思过,确是实实在在地日夜反省自己的言行。她素日大大咧咧,但对孟窅的一片忠心不假。齐姜指摘出她的过失,她半点没有狡辩的念头,反过来虚心请教晴雨。
齐姜威严日甚,喜雨不敢去讨骂。好在身边有一个最老实不过的宜雨做榜样,她便对照着宜雨的行事,日夜反思总结。不过两日功夫,她饮食不香,寤寐难安,生生褪去两颊讨喜的圆润,下巴尖悄悄显出来。到了晴雨复出的那日,她为了交接差事也露了一面。
臻儿正磨着孟窅,想要出去玩。乍一眼见到瘦了一圈的喜雨大吃一惊。
“晴雨才好,你怎么又病了?”
一屋子关切的视线交汇,臻儿更是从榻上跳下来,围着她上下打量。喜雨不会说谎,摆着手支吾解释。“奴婢没病。许是这两日光顾着……想事情,吃得少了,所以才瘦了。”
说着,她不由涨红了面庞,羞愧地垂下头去。“瘦一些挺好,不然新领的夹袄又要改了。”
孟窅想起齐姜说放她两日假,还以为是之前顶替差事让她累着了。
“胡说什么呢?!袄子不合身,改一改便是。身体熬坏了,吃苦的是你自己。”
喜雨怯怯地看一眼齐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生得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这会儿整张脸缩水似的小了一圈,显得一双眼睛有些突出。
“圆圆的才好看呢!”臻儿摇摇头,托着自己粉嫩的小脸蛋展示。
齐姜八风不动,眉目端庄立在孟窅身边,淡淡地回看喜雨。
晴雨早知道齐姜并未把事情在荣王妃面前说穿,这时忙笑着站出来打圆场。
“都怨奴婢不仔细,吃了两口冷风病倒了,还叫喜雨为我受累。”她一边说,一边对喜雨使眼色。“如今奴婢都好了,还请主子体谅,放喜雨多轻松几日。”
“这有什么。”孟窅不经多想,立刻就准了。“我这里并不缺人,你放宽心将养去。别是好了一个,再倒下一个。”
晴雨语噎,心道仆随其主。怎么说不缺人呢?若是换一个心思敏感之人听了荣主子的话,还不吓得以为要被主子舍弃呢!她心里无奈,面上还是笑盈盈地替喜雨谢恩。
以往还不觉得,连日思过的喜雨听了,也不免心里一坠。她也怕小姐不要自己……
幸好这时候,臻儿一句无心之语,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屋内凝滞的气氛。
“你可不能倒下呀!”臻儿拉起喜雨的手,左右摇摆。“我还等着吃桂花蜜。阿娘答应的,每天允我喝一碗蜜浆。”
“是一碗蜜浆冲的水。”孟窅纠正她。“一碗蜜喝下去,你的牙就要倒了!”
“我也要!”平安一听也激动起来,刚撅起屁股,被阿满一把拉回去。
“蜜浆是女孩吃的,你吃的是杏仁酪。”阿满一本正经教育弟弟。见平安仿佛屁股下长针似的在坐垫上磨蹭,他拉过弟弟的手,端正地摆在膝盖上。女孩可以娇养,男孩子必须顶天立地,将来才好保护母亲和姐妹。
臻儿吐吐舌头,拉着喜雨低声说:“你记得多放一匙。我爱吃甜的!”
喜雨忙不迭点头,下巴用力点下去,又不放心地去看孟窅的脸色。见孟窅好似默许,她心里立刻又冒出许多点子。
“桂花蜜还可以浇在杏仁酪上拌着吃,菱粉糕蘸着蜜也好吃。”喜雨脸上泛起光亮,人也霎时来了精神,向孟窅表示。“奴婢不用休息,有差事才好,省得奴婢在屋里胡思乱想的。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膳房传话。奴婢别的不会,却知道怎么让主子们吃得舒坦。”
臻儿听得眯起眼来,满意地点头。说起吃的来,果然还是喜雨最懂。“你不知道,这两天你不在,他们送来的桔子都不甜。”
齐姜没料到喜雨忽然振作起来,一时看不透,她这是恍悟,或是纯粹的贪吃。不过,她原先也不预备拔苗助长。这次先给喜雨一个警醒,往后循序渐进总会好好引导她。
倒是郡主提起柑橘,让她想起一桩事来。齐姜记得,这两日送来的都是柑橘,而且只有柑橘。之前每日至少是四种果品四样点心,熏屋子的香果也是另计的。如今点心少了两样,只有一甜一咸,果子更是只有单一的柑橘。
齐姜不认为是膳房的失误。且看今日送进来的是什么,若还是柑橘,她正好去膳房走一走。
臻儿也因为吃多了柑橘不高兴,她可不会委屈自己。
“我知道,他们把甜桔子都送去阿爹那里。”她今天听见送东西的管事说,最好的果子都在九黎殿和蒹葭殿。臻儿知道蒹葭殿的果子是给阿奶的,可九黎殿除了阿爷,还有阿爹在。她不抢阿爷阿奶的,问阿爹讨几个桔子总可以吧。
小姑娘继续缠着孟窅撒娇。“阿娘让我去嘛!阿爹都答应我的!”
因为孟窅前不久去过宣明殿,臻儿当时就动起小心思。之后,她多次找借口想出门,但因为没有除服,都被孟窅挡回去。孟窅一直不松口,可臻儿不死心,还拦下高斌,让他带话给崇仪。晌午,前面传话回来说是太子允准了。
“阿姐坐下慢慢说。”阿满拉住姐姐,不让她摇晃孟窅。这边按住一个,不妨被另一个钻了空子,气得他直运气。“平安,别乱动!”
大的小的都不听话,阿满瞪着母亲的肚子,祈祷小妹妹千万要听话些,不能让母亲太辛苦!
平安早就坐不住,见臻儿缠着母亲,也凑上去撒娇。他不敢拉扯孟窅,从孟窅肩窝里钻过去,撅着屁股趴在孟窅腿边,硬是把小脑袋挤进母亲和姐姐之间。
孟窅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长子坐到身边来。“今天不早了,明儿再去。”
今天外面阴沉沉的,寒风凛凛,仿佛是落雪的前兆。明天如果下雪,就有借口不让他们走远,可以让他们在殿外玩一会儿雪。
“早着呢!一点也不晚!”臻儿不依。她噘起红艳艳的小嘴,脚尖在地毯上来回碾动,整个人也随之扭来扭去。
“不晚,不晚。”平安一如既往地跟风。“阿娘答应嘛!”
“难道阿娘怕我们走丢了?”孩子执着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动。今天有父亲的支持,臻儿自觉有了底气,势要达成心愿。“阿娘自己偷偷跑去看阿爹,为什么拦着我们?”
晴雨眨眨眼,隐去笑意。郡主是说太子生辰那日荣主子去送寿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嘴快的徐图透露的。
“明明说好,阿娘要乖乖在屋里养身体。可阿娘自己偷偷跑出去,还想骗人!”臻儿气呼呼的控诉。别以为把他们骗回屋去歇晌,她就不知道。阿娘偷跑出去,还给阿爹送了好吃的!
“谁说我偷偷去了?”孟窅说不过,被两个孩子磨得没脾气。
阿满急了,瞪着一双与孟窅肖似的眼睛,拼命给姐姐使眼色。
“瞒着阿爹,就是偷偷去的!”臻儿眼珠子一转,娇哼着企图蒙混过关。“阿娘好没义气!”
孟窅看着兄妹二人的眉眼官司,心知必是身边的人走漏消息,轻轻拧一把臻儿傲娇的小脸。
“好啊!小小年纪就会按眼线!”孟窅挑起细眉,佯作恼火状。“快说,是哪个耳报神在背后嚼舌。”
臻儿瑟缩肩头,飞快地捂住小嘴,哪里还敢拿乔。她眼中闪烁不定,一时心虚,一时游移。
帘子外,徐图只听见荣主子怒声追问不知真假,顿时两股战战,沁出一脑门子冷汗。他又不敢逃开,只能竖起耳朵捕捉里头的人声。
“主子明鉴,奴婢绝不敢背后传话。”晴雨假作惶恐,表明自己的清白,又竖起手来指着天赌咒。“哪个敢多嘴嚼舌的,就叫他嘴上长疮。”
说着,晴雨一双妙目往帘幔出瞥去,恰好捕捉到徐图畏缩的身影。
这会儿,阿满也坐不住了。他担心阿娘动气伤身。
“阿娘莫气。是我担心阿娘,才让人去打听的。”他不说是谁起意,也不提是谁透露,将错失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