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生了两天闷气,连带着也迁怒高斌。见到高斌奉承的谄笑,她就愈发不痛快。她一想起早上的事,就觉得高斌的笑里有不一样的意味。
这小老头就像是太子的影子,是崇仪的忠实拥趸。而且这人内里心肠就像湖底的莲藕,全是眼儿!寻常见他一副乐呵呵的富家翁模样,可自有一套震慑下属的手段。
“快别抬举我。你和你主子一样,主张大得很,何必问我的主意。”要不是膳单已经递到高斌手里,孟窅险些冲动地想一把抢回来撕碎了才解气。
高斌观她面色不善,连忙又说了一番好话后告退出来。
他出门的时候颇有几分狼狈,喜雨站在孟窅身后禁不住掩嘴憋笑。自家小姐这两日都不待见高大总管呢!
他接连遭受冷遇,不敢对荣王妃不敬,唯有回到宣明殿向太子诉说委屈。他必然不敢说荣王妃的不是,但求太子记得自己的苦劳。
“奴才笨嘴拙舌的,惹了荣主子不高兴。”他表示自己心中十分忐忑,垮着脸一张脸,态度端正地向太子认错。
崇仪眸色微凝,端起茶碗来掩饰过去。他心知肚明,玉雪为何着恼。这两日,他的午膳是直接从膳房送过来的。晚上,她也不再等自己一起用膳,而是改为和孩子们一起。
“她如今月份越来越深,精神短一些。你多体谅她。”只怕她还要恼上一段时日,等他空下来,把人哄好再说吧。
有崇仪出言安抚,高斌拱手迭声直道惶恐。“殿下折煞奴才。服侍太子,服侍荣王妃是奴才的本分。哪敢说是奴才‘体谅’主子,实在是主子赏脸,还肯使唤奴才跑跑腿。”
果然,太子压根不以为荣王妃跋扈,对荣王妃何止是包容。幸好他从来不曾以手中的权柄为难过这位,在迎这位进宫后,更是一直为西侧殿大开方便之门。否则,只怕不等荣王妃怎么他,太子就要弃用自己。他可是太子跟前的人,翻过年就是新王的总管。
谁能想到当年爹不疼娘不亲的皇三子竟成为最终的赢家,而他跟着鸡犬升天,一跃而成新王身边的第一人。他与太子如影随形,每天在太子醒来前守在门外,等太子安寝后才退下去。太子用膳,他布菜;太子写字,他研磨;太子热了,他打扇;太子冷了,他添衣……只有趁着太子议事的时候,他匆忙在茶房里塞两块糕点,再喝一碗热茶暖暖脏腑。吃饭一事上也有讲究,气味大的不行,胀气通气的不行。喝茶只能浅尝,不敢多沾。否则当差的时候,一会儿屎一会儿尿的,不说耽误差事,主子更嫌弃你腌臜。
虽说伺候人的差事不轻松,可要是跟对了主子,转眼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皇亲朝臣更显赫。眼下多少人挤破头也近不了太子的身边,不是因为他服侍人的手艺比别人好,还是因为太子顾念旧情!他决不允许有人动摇他的地位,因此太子所想就是他所要贯彻的,太子所爱就是他所要维护的。
他算是熬出来了,如今有小徒孙争着给他捶腿捶背送点心。他打小在内务府学习怎么伺候人。察言观色是基本功,还要学会忍耐,忍得饿,忍得疼。七八岁的娃娃对着香甜的糕点,不能露出馋涎,只能把口水往肚里吞。谁要是管不住五脏庙,肚子里咕咕乱叫,大师傅立时赏他一顿板子。小时候还在长身体,正是饿得快的时候,那会儿多难熬呀!
为了后半辈子舒坦的日子,只要太子还钟情荣王妃一日,他就要护着她、捧着她。
另一头,喜雨正在向齐姜和晴雨描述高斌的“窝囊劲儿” 。
喜雨陪嫁进王府时,高斌安排她和宜雨学规矩。彼时,高斌十分嫌弃她。喜雨天性乐观不记仇,但看见高斌吃瘪,她也忍不住高兴。她不仅偷着乐,还兴冲冲地与身边人分享她的喜悦。
晴雨的风寒已经好全了,但齐姜做主让晴雨再养三天。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荣王妃和小主子的玉体安康,她想让晴雨趁机养好养透了。
正如高斌一般,内侍不容易,宫女也不容易。起早贪黑,不是跪着就是站着。遇上荣王妃性子温和,又能得宠的,差事轻松些,走在外头也被人敬三分薄面。若是主子不得宠,后宅里那些阴私不说,单是旁人拜高踩低略施些绊子就够你受的。且不见李王妃身边的雪溪,抬了侍妾还不是做着奴才的活,便是李王妃的奶妈妈林氏吃过的亏还少嘛!
晴雨梳着光洁的单髻,干干净净一片乌黑亮泽。因为不用当值,她的头上没有半分妆点,连耳坠子也没带,素面朝天的格外清爽。
“气色好多了。”喜雨放心地点头。“齐姑姑让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咱们小姐时常问起你,还说要给你请太医呢!”
“劳主子挂念,都怪我自己不中用。才刚齐姑姑正和我说,再过两日就回去当差。”听说孟窅惦记自己,晴雨掩饰起心中的得意,低垂下颌。她不能说自己其实早就好透了,辜负齐姜的好意。
喜雨真心实意地开怀。她顶了几天差事,深深觉得晴雨能干。她还是在茶房猫着,管管茶水点心就好,时不时还能去御膳房向汤总管偷师。
“你可得快点回来,不然可就错过了。你没瞧见今天高总管逃也似的,出门的时候一不留神绊在门槛上,要不是徐图手快,指不定摔个大马趴。”她畅想那精彩画面,又把自己说得乐了。好在她还记得国丧未久,不可纵情欢笑。
晴雨清清淡淡地噙着笑,并不搭腔。她偏过脸,看向一旁的齐姜。喜雨来的巧也不巧,与齐姜撞上了。
“慎言!”齐姜扶着额头跳动的筋脉,深深吸一口气。“高总管是太子近臣,不得不敬。”
“姑姑放心,我只在私下里与你们说说。”喜雨大大咧咧的,浑然不觉齐姜的不赞同。“其实,高总管是在替太子受过,他也挺无辜的。”
晴雨竖起耳朵,双眸凝视喜雨。她休息好些日子,也一直在设法打听主子身边的事情。好在喜雨不防备她,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喜雨还知道为孟窅遮掩,握着嘴压低嗓音。有些闺中私密,她也不好意思随便放在嘴上。实在是太子太粘人,平时孤高清冷的形象全然崩塌。
晴雨柳眉扬起,这几日在屋里养得光洁泛光的粉颊仿若敷了胭脂般。
齐姜的眉头蹙起来,不必听也知道喜雨在说什么。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好好约束一番,来日必要闯下大祸!
喜雨浑然不觉,说罢还得意地告诉齐姜。
“太子对小姐真好。小姐用香包砸太子,太子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哄我们小姐呢!”
“从前在王府时是我太散漫,竟纵得你一点规矩也没有了。这是白月城,你口中的小姐是太子的荣王妃,是未来的娘娘。你还不长记性嘛!”齐姜沉下脸,下定决心再不能纵容这个憨姑娘。万一哪天她把自己坑死了,伤的还是荣主子的心。
喜雨一愣,圆脸涨得通红。她最怕的人,头一个是太子,第二名高总管和齐姑姑并列不相上下。齐姜的脸一冷,她的心都抖了。
晴雨见她支吾彷徨,也跟着认错。她抢了宜雨和喜雨在荣主子身边的位子,虽然是凭自己的真本事,但她也没想过轻慢荣主子的陪嫁。
“姑姑息怒。这也怪我多嘴一问,喜雨是见我闷在屋里无聊,一时嘴快犯了错。”
齐姜眉目肃然地瞪着喜雨,面上若覆寒霜,直把喜雨盯得羞愧垂首。荣主子不管事,小女人的心里只装得下太子和他们的孩子。少不得她出面做这个恶人,护她一世平安,也不至于失信于已故的老太君。
“今天你也别回去了!哪时学会嘴上的规矩,哪时再到屋里伺候。”左右她亲自包揽两日,晴雨就能回去当差。
喜雨一惊,抬头时,齐姜已经走出门外去。来时听说晴雨不日回归,她还颇是松了口气;而今被齐姑姑惩罚不得进屋伺候,她的心情却如晴天霹雳,半点轻松不起来。
晴雨从未见过齐姜的怒容,一时也怔住了。她不由讪然,想起事情的起因竟在自己身上,愧疚地拉着喜雨的手。要不是她突然着了风,喜雨不会顶她的差事;要不是她存了私心打听,喜雨不会口无遮拦。
“你别急!姑姑说咱们其实是真心为咱们好……齐姑姑是不想因为咱们的失言给主子惹事。”
齐姜抿着唇走出门,门外路过的洒扫宫人见状,齐齐在原地低头问安。宫人自有一套趋利避害的学问。平时她们会争先恐后凑上去,只求多搭一句话,好让齐姑姑记住自己。眼见管事心情不美,她们必然要远远避开,以免触霉头。
齐姜教训过喜雨,心事更重。回想这一路走来,喜雨还能保持单纯的天性,根源未尝不在荣王妃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