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一手挽着袖口,一手执起珐琅莲花头鎏金长柄匙舀起一颗又嫩又透亮的鸽蛋加进李王妃的小碗里。李王妃如今有了别样的盼头,眼界与心境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这又是西苑想出来的吧。”李岑安拨弄着碗里的鸽子蛋,弯唇一抿笑。这不是内府膳单上的菜品,没有燕菜,没有油水,清汤寡水的卖相,只有不讲规矩的孟窅爱琢磨这些不上台面的小炒。“怎么,孟妹妹又害口了?”
林嬷嬷暗道一声晦气。好好的一道菜,她瞧着挺爽口的,才夹一筷子。谁知反倒叫娘娘想起西苑的小妖精。老天没眼,又叫那小妖精怀上了。大王龙心大悦,见天的赏赐流水般的送进西苑去。淑妃惯会做表面功夫,假模假样地夸奖小姐贤惠。好处都叫她的亲侄女占尽了,给两句不关痛痒好话,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自己个儿的贤名。
“不相干的!”林嬷嬷一口否定,恨不能立时把这道菜撤下去,接下来果然都刻意避开。“那边的膳食都是走正院的膳房,熊平想巴结还凑不上呢!”
她觉得,这是靖王不放心王妃,防着王妃在膳食上动手脚。偏是底下人趋炎附势,事事学着西苑的做派。林嬷嬷还为春蓃生气。靖王撇下正经元配嫡妻的小姐,单独带着狐媚子和她几个孩子出城游玩。小姐好心安排尹氏和卢氏随行服侍,还被靖王嫌弃多事。
膳房的想法也无可厚非。荣王妃点的菜能上靖王的饭桌,他们必然要用心学着。万一靖王哪天进了后院,突然想吃哪一道呢?届时,总不能叫他们把机会拱手让给汤正孝不是?
“孟妹妹金贵着呢。有王爷给她撑腰,自然不屑奴才的巴结。”李岑安细细咀嚼。鸽子蛋口感软嫩,浸着笋的鲜味,确实可口。
“只盼着她这一胎顺顺当当,别上下折腾,搅得阖府不得安生。”林嬷嬷掩不住酸气,阴阳怪气地撇撇嘴。她还记着孟氏怀二公子的时候不安稳,几回见红。靖王疑心重,让高斌明里暗地敲打当差的人,还悄不作声地发卖过两拨人。当时里头就有东苑的人脉,秦镜的眼线也折了进去。这些人不过是稍稍打探西苑的消息,什么手脚也没动,一夜之间就高斌清理得一干二净。小姐为此提心吊胆过好一阵子,生生拖垮了身体。
比起孟窅的身孕,更让李岑安忧心的是,白月城已经透出消息来,大王要夺情复起孟家。孟家返回朝堂,孟窅自然更有底气。联想起拖后腿的娘家,李岑安才是呕血。可秦镜为她分析局势,点出孟家对靖王大业的重要性。为了来日,眼下只有容忍孟窅一时的得意罢了。
汤正孝给西苑准备的午膳也有一道鸽子蛋煨雷笋,大菜是莲房鱼包和樱桃炙肉,素炒用的最嫩的菱藕,配上真君粥、河祗粥、大耐糕和五香糕。
靖王和郡主、大公子吃的蔷薇蒸饭,颗粒饱满的米粒泛着淡淡的粉色。这也是荣王妃新近想出来的吃法,香喷喷的蔷薇色米饭是郡主近来最爱。
两道粥是为荣王妃和二公子准备的。荣王妃已经换上齐胸襦裙,宽松的裙幅下小主子一天天长大。徐姑姑每日午后用特制的精油为荣王妃按摩腹部,好叫肌肤晶莹柔嫩,不生纹理。椒兰苑的人自觉地改了口,称呼平安为二公子,盼着荣王妃再添一子。放眼整个宗室,还没有哪家主母膝下能立住三位哥儿。大王都夸荣王妃福祉深厚!
臻儿舀起满满一勺饭,空口慢慢咀嚼。米饭的甜味、蔷薇的花香在口腔里交错,吃着饭也齿颊生香。她最近迷上了香喷喷的米饭,每餐都点名要吃这个。孟窅还说想给她换栀子花、玫瑰花,可小姑娘偏偏钟爱蔷薇的香气。
孟窅吃着河祗粥,煮得软糯的鱼干入口鲜香。她这一回不怎么害口,还偏爱吃鱼虾一类。
崇仪见她慢悠悠的用饭,只觉岁月静好。他舀一勺樱桃肉给她,亲眼看她张开小口衔了,两瓣唇微微抿着,比菜肴更光鲜可口。
臻儿指着切得均匀平整的的雷笋块,一口饭一口笋,吃得又快又香。
阿满握着筷子,稳稳地夹起鸽子蛋。他最是执着,因为上回被李王妃指责没规矩,他背着母亲反复练习,如今鸽子蛋、肉圆都信手拈来,便是花生米粒也能轻易夹起来。
孟窅摸摸他的头,叫宜雨剥开莲蓬,挖出鳜鱼肉滑给他和平安吃。冬吃萝卜夏吃姜,鱼肉里和着姜末,微微带着一点辣,压住鱼肉的腥,又叫人口齿生津。
平安还用不好筷子,反手抄着勺子舀面前的真君粥喝。他喜欢把菜叠在主食上,饭菜一起送进嘴里。阿满正好和他相反,饭是饭,菜归菜,嘴里一口不吃完,绝不沾第二样。
阿满把鱼肉咽下去,瞥见弟弟不合规矩的手势,板着脸握住弟弟的手。
平安乖巧地任由哥哥摆布,末了咧嘴对哥哥一笑。小门牙上还沾着杏仁碎粒。
阿满的眼角一跳,严肃地指挥晴雨给弟弟擦擦嘴。弟弟真是太不省心了,吃相也不好看。等到冬天,母亲生下小妹妹,小妹妹肯定会嫌弃平安的。他要好好教育弟弟,做哥哥的不能被小妹妹瞧不起,否则将来怎么保护妹妹呢?
“吃过饭,让徐图带着人把园子里的知了清理了。罗星洲西边也去走走看。”天气一点点热起来,早上偶然听见几声蝉鸣,崇仪留了个心。玉雪和孩子们都要歇晌,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清理庭院里的夏蝉。
夏日天热,他们一家人在花厅用饭,只留了四个丫鬟布菜端水。其余的都在外面廊下等候差遣。琉璃窗格打开着,徐图就站在窗下,清楚地听见靖王的吩咐。周良康捕捉到他一个口型,退下去往库房跑。他拉上兄弟兵分两路,还要往膳房借东西。
“我要去,我也去!”臻儿耳朵一动,眼里亮晶晶的坐直起来。她知道怎么清理知了,用竹竿沾上糯米粑粑或者麦芽糖,在绿荫里找出躲迷藏的知了。“粘知了好玩儿!”
“知了是什么?”平安好奇地问,看见姐姐兴奋起来,他也不甘落后。“我也去呀!”
“都去。好好把饭吃完,都让你们去。”孟窅笑着答应,正好逛一圈消食。“不过,不许靠近水边。”
“阿娘放心,我看着姐姐和平安。”阿满挺起胸膛担保。马上要多一个小妹妹,阿满越来越有做哥哥的自觉。等获得崇仪赞许的点头,阿满满脸的神采就更明亮了。
孟窅也对长子很放心。他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有时候懂事得叫她心生怜惜。“阿满真厉害。”
“我也厉害!”臻儿抢着说话。“我抓一只大大的知了送给阿娘。”
“你自个儿留着玩,我可不要。”孟窅哭笑不得。她不喜欢虫子,小时候容哥儿也带着她们捉知了。她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虫子飞过来。
崇仪却喜欢女儿的活泼,立刻夸她孝顺。孩子就该淘气些,瞧着机灵讨喜。瞧着孟窅似要张口,他先开口:“让他们去玩,我陪你在园子里走走。”
因为要粘蝉,臻儿和平安埋头加速起来。阿满不紧不慢地维持原有速度,被心急的姐姐塞了两口樱桃肉。
说是粘蝉,三个孩子还是贪玩的成分居多。臻儿竖起一双耳朵一路打头,哪里虫鸣最响亮,她就带着队伍往哪里冲。
阿满怕她跑太快摔跤,紧紧追在后面。园子里并不都是平整的石板路,还有许多小石子铺成的曲径,万一跌一跤,肯定要破皮的。他还不忘指挥徐图把弟弟抱起来。
平安正担心追不上哥哥姐姐的步伐,闻言立时张开手往徐图身上挂。小嘴里还催着:“快!快!姐姐在那里!”
崇仪扶着孟窅的腰,就在椒兰苑的园子里转圈。小风穿过假山送来凉爽,他放慢脚步配合。
“不知道肚子里这个是个什么性子。”臻儿跳脱,阿满稳重,平安乖巧,肚子里这个如今看来也十分乖巧,不曾让玉雪吃苦。
“都是好孩子。”孟窅低头扶着不太明显的小腹。因为这一回十分顺当,桓康王想借口养胎,接孩子们进宫常住的事也被崇仪婉言推拒了。
桓康王不大乐意,可老三说得也有道理。倘或抢了孙子们进来陪自己,反叫孟氏因为挂心子女而不能好好养胎,这才是本末倒置。可每旬五天进宫的规矩不许破,理由也是现成的。儿子忙着照顾媳妇,那就把孙子送进来尽孝,算是弥补。
李岑安每每为孩子们背上一车行礼,欢欢喜喜地送出王府大门。这会儿,她倒不是为着在桓康王跟前表现。一则,让府里府外的人都看到她主母的贤惠;二来,只有孩子们哄得桓康王高兴,靖王的筹谋才更有胜算。没瞧见阳平翁主带着琪哥儿进宫,也只得了大王一顿赐膳,事后压根没有再提起接琪哥儿进宫。
桓康王反而嘱咐说:“直道迟迟不归,丁氏也不大好,再把琪哥儿接进来,王府里愈发没个主心骨。”
琪哥儿才比靖王的长子大不出多少,说他是王府的主心骨,为免牵强。可胡瑶不管旁人的心思,心中满是感恩。梁王音信全无,丁王妃病倒了,端宁贴身在侧尝药侍疾,周丽华趁着王妃不察,偷偷逃出王妃,追着朝阳公主的踪迹去寻梁王了。大王说的不错,琪哥儿是主心骨,是胡瑶的主心骨。只要儿子平安在她身边,她其实都无所谓了……
胡瑶与外祖母坦诚过后,阳平翁主也熄了为梁王筹谋的心思。望城的局势,她看得清楚。梁王即便回来,也无法撼动羽翼日渐丰满的靖王了。
成竹在胸的靖王搂着娇妻,眉目清朗,柔情满面。“只是又辛苦玉雪。”
孟窅扇了扇眼睫,回头见晴雨等人都远远地坠在后面,弯着小嘴往他身上靠。“你多陪陪我,就不辛苦。”
“怎么个多法?”崇仪失笑,低头佯作无奈地叹气。只要不上朝不进宫,他几乎与玉雪形影不离。知道她孕中辛苦,这几日便把公务也搬回来。反倒是玉雪,这一回坚持不肯搬去安和堂住。
孟窅的想法也简单,产房还是设在圭章阁。等她月份深了后,就把孩子们托付给姑母。到时候她再搬去安和堂,有明礼陪着,她也安心。可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臻儿又一点点大了,不好和弟弟们一个屋里住着,如此安和堂里难免安排不开。可这些都不妨碍她粘人。
“一炷香、一盏茶,反正多一息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