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珂半眯着眼睛，仿佛听不到他的问话一般，静默不语。
“宋珂。”微凉的手指擒住她的下巴，几乎不用费力就抬了起来，低低沉沉的嗓音，语气很温淡，“你希望我去陪着李文清？”
宋珂掀动眼帘，视线缓缓看着他，不知是否因为房间里光线的缘故，她那双褐色的瞳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上几分。
不动声色的样子，弥漫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沈景西不由自主地被她盯得一怔。
过了片刻，她说，“沈景西，”极淡极轻的嗓音，她似乎疲倦到了极致，连气息都是极微弱，“你要怎么样，我的意愿左右不了，所以，别问这种可笑又愚蠢的问题，没什么意思。”
难道她说不准他就不做么？
他也没有赋予过她管束他的权利，问她意愿实属搞笑。
她说得很慢，没什么攻击性，声线毫无起伏，偏生她面无表情，使得每个字都占满了分量，又沉又重。
沈景西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攫住，紧了紧，一口气没提上来。
“沈太太这么懂事，我是不是该奖励奖励你？嗯？”
宋珂眼睫动了动，“对啊，我这么懂事，要点奖励应该不过分。”她的语气清晰，低声下气里又裹挟着一抹讥嘲，“那你就看在我懂事的份上，让李文清好好生下孩子，放过我，行不行？”
话音刚落下，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停住了流动。
两人四目相对静默着，大概有十秒钟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宋珂望着男人本就温漠深沉的脸，一点一点，愈发寒意凛然，周身散发着与外面寒风别无二致的气息。
心头微悸。
然后听见一声极浅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沈景西笑了，眼角眉梢挂满了颠倒众生的冷贵，“所以这就是偷偷摸摸地吃避孕药的原因？”
他盯着她，笑容里浸染着切骨的冷意，“你就这么不愿意要孩子？”
宋珂把视线移开，没有说话，心头不可抑制的漫过一层淡淡的自嘲。
沈景西强硬地把她的脸扳转回来，逼着她看着他，低冷的语气几近命令，“说话！”
宋珂看着他冷峻的模样，心中感到几分害怕，又觉得十分无力，简直无计可施。
她低声细气反问道，“你让我说什么呢？”她扯了一下唇，那弧度连笑都算不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
有些问题，谈开是道疤，但是不谈就永远是个死结。
这次，她必须讲清楚。
思及此，宋珂反而无惧他那冰冷骇人的眼神了。
“你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是被那张盖了戳的证绑到了一起而已，说好听点的叫结婚证，说白了跟签了一份利益关系合同没差，这个中的利益关系一旦失衡有了冲突，就会被终止。”
“你是商人，所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她气色很差，仿佛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但是思路却很清晰，内容条理分明，有条不紊的，“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所以你想要的，抱歉，我也给不了。”
其实上回，她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这么聪明的一个男人，难道还不清楚她想要什么吗？
可是，他给不起，也不会给她。
“三年前邦宏面临破产，你要结婚我应允了，这些年你打着沈家三少奶奶的身份帮你宋家拉拢关系，我默许了，你利用奶奶逼着我陪你在你爸面前演戏，我忍了，前不久你又为了邦宏利益拒绝离婚，我也没有走法律手段逼你签离婚合同。”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无波无澜，很平静。
可是宋珂却感到丝丝的心惊。
他顿了一下，唇瓣挽起一抹弧度，却凉薄得没有温度，“基本你要的，我都满足了，现在你却跟我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宋珂，”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低沉慵懒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从我这捞了这么多好处，我前后不过是让你生一个孩子而已，你却说你给不了。”
他说得都是事实，宋珂无可辩驳。
“我承认。”她的声音有些缥缈，“所以，以后你要睡我，我就让你睡，你要我帮你打掩护，我就当你盾……”
人吧，想要得到什么，就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很浅显的道理。
也许是生病使人软弱，宋珂眼睛渐渐泛红，削瘦的手攥着被子，手背的青筋露了出来。
“除了孩子，其余不管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沙哑嗓音低软下来，带着求饶的味道，“所以……沈景西，你饶过我吧，好不好？”
想睡就让他睡？她还真是大方！
沈景西听完，也不知道她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他低低笑了两秒，道：“奶奶总说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看来她老人家看人是真准。”
相比起以往的强势反抗，宋珂现在可以说是相当识相了。
拎清自己的分量与位置，不逾矩不奢求。
该说夸她不愧是商贾家庭出来的人吗？厉说话一套套的丝毫不含糊，进退有度，害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
强硬的手段行不通，她就改怀柔政策。
男人都吃这一套。
说实话，沈景西是大多数里的极少数的异类，他是不吃这套的，不过陈医生警告的话犹在耳边，她这身骨子，不经造。
他也不是毫无人性的恶魔，只要目的能达成，换一种方式也未尝不可，所以他也没打算强迫她。
心底略一忖。
他说，“把身体养好，”将她扎着针头紧攥被子的手掰松，隐去眼底的寒芒，语气不紧不慢的，“等好了，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宋珂微怔，“你同意了？”
沈景西似笑非笑，“既然你心不甘情不愿，就算真让你怀上，孩子在你肚子里，你也有得是办法让它消失。”
他然对她了解不多，但毕竟混迹商场阅人无数，她这种段位压根不够瞧。
这个女人看似温顺，但骨子里却是生了倔根，他有预感，她若犯倔，没什么狠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心思被一针见血地戳穿，宋珂也没有什么意外。
“我会听话……”她是真的很累，这一场谈话，耗尽了她仅存了一点精神，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绷着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困意袭来，她声音渐渐弱下去，“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沈景西看着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在他面前这样一幅毫无防备的样子，还真是新鲜。
他替她调整好枕头的高度，让她平躺下来，又细心地掖好被角，“睡吧。”
迷迷糊糊陷入睡眠之前，宋珂脑中飘过一个想法，原来沈景西这人是吃软不吃硬啊，若能早知道这一点，她可能就不用遭受这么多罪了。
林嫂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了这么一幕，楞了楞。
林嫂对沈景西是很不满意的，虽说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有些不好的传闻并不奇怪，但沈景西的负面新闻太多，自家小姐嫁给他以后，性子也不似以前那般活泼了，如果不是因为不幸福，又怎么会失去笑容呢？
但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了，总觉得沈景西跟以前比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除了定期陪宋珂回宋家吃个饭从不登门的人，第一次独自上门，还是因为得知宋珂生病了。
“沈先生。”林嫂走进看了一眼宋珂，“小姐睡了吗？”
“嗯，刚睡。”
林嫂放轻了声音，说：“晚饭已经好了，老爷也回来了，让我上来叫您下去一起用餐呢。”
沈景西下楼，发现除了宋建军，宋岩也在。
“爸。”沈景西噙着薄笑打招呼，“大哥。”
“小珂怎么样了？”宋建军听林嫂说他在房间照顾宋珂，想着让小两口好好相处，就没上去打扰。
“刚刚睡着了。”
宋建军点点头，“让她睡吧，我们先开饭。”
倒是宋岩，听见那一声“大哥”，皱了皱眉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餐桌上只有三个男人，还是一个比一个冷面，整个餐厅静地只听得见筷子碰碗的细微声响。
“对了，宋岩，”宋建军闲聊问起宋岩公司的状况，“今天我在医院做检查时，见到了你吴叔叔，听他说你和元华集团谈的合作遇到了困难？”
宋岩蹙了下眉，那些老东西。
“已经谈拢了，合约也签了，没有问题。”
说罢，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景西，语气温淡，“我记得景西跟元华集团的项目部经理唐淼是朋友来着？”
那声“景西”听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沈景西抬眼，“嗯，有些交情。”
“这次合作的负责人就是他，之前一直谈得好好的，中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拒绝合作，本以为是条件不满意，不过后来签约，合同条款又不作任何改变。”宋岩眸色深沉，“整得大家都莫名其妙，你是他朋友，想问问你，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还是有什么特殊缘由？”
合约虽然顺利签下了，但是宋岩怀疑这次的事件，沈景西很可能从中做过什么手脚。
宋岩笑了笑，目光审视着沈景西脸，“毕竟后续要继续接触，能摸清楚他的性子，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看来宋珂什么都没告诉他。
沈景西撩了撩唇角，泰然自若地撒谎，“他性子比较随意，偶尔瞧谁不顺眼就心血来潮喜欢刁难人，没什么奇怪。”干脆利落把锅甩给了无辜的唐淼。
宋岩皱眉，对沈景西的话将信将疑，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而此时，远在他国出差的唐淼突然连续两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卧槽！哪个兔崽子在背后骂老子？”
他的助理看着他，凉凉地说了句，“肯定是您又得罪了哪个女人了吧？”
唐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