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说道:“你们这些冤家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那日我和你说的话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你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白跟了,怎么这么点子事便不知所措了?”
“阿娘!”梅挽月怔怔地看着郑太后,“阿娘的意思是……”
“唉!他们不好,便想法子让他们更不好;他们好,就不能想法子让他们不好了?七郎是正人君子,胸襟磊落,行事更是光风霁月。倘若他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龌龊的事情,以他的心性,你认为他还能和姓秋的丫头举案齐眉吗?”郑太后一面说着,一面端了一盏茶来细细品着,仿佛她口中所说的是一件极为平常,且不值一提的小事。
梅挽月听了郑太后的话,焦躁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的眼睛里闪着阴冷莫测的幽光。半晌,唇边扯起一抹嗜血的笑意,“谢谢阿娘指点,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以后不许在有事没事找为娘的抹眼泪了。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郑太后说着,将茶盏放下,招手唤来宫婢捶着腿,挥手道:“被你搅了这半晌,我有些乏了。你先去吧。”
“是!”梅挽月向郑太后施礼,带着招菲退出永寿宫。
招菲回头看了看富丽堂皇的永寿宫,低下头悄悄攥紧了手平复受惊了的心神。她一直知道,皇室之中多得是勾心斗角的残酷,和不为外人道的不堪。却没有想到,这其中的手段竟是如此龌龊和残忍。
她忽然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不是怜惜秋慕霜,而是为梅松庭捏着一把汗。她可以看着任何人受到伤害,却独独不愿见都梅松庭被人算计。梅松庭不仅是夏灵衣一直追逐的目标,也是招菲暗许芳心的良人。
她知道,她和梅松庭之间的距离比天壤之别还要遥远,她不可能堂堂正正地站立在梅松庭的身边。但是,她也知道,凭着梅松庭的身份,正妻之外,单是有品阶的孺人、媵便可以有十二人,更别说那些没有品阶的侍妾、通房了。
只要夏灵衣能够成为梅松庭的正妻,她的一句话便可以成全招菲一片向慕之心。夏灵衣一死,不仅是断绝了主仆之义,更粉碎了她的梦想。所以,她恨秋慕霜、妒秋慕霜,恨不得置她于死地。但是,将梅松庭牵扯进这场复仇之中,却万万不是她的本意。
梅挽月冷冷地看了招菲一眼,只这一眼似乎已经将她深藏的心事看了个通透。冷声道:“别忘了你是谁的奴婢!赶快回去好好帮着迎娶你们新王妃吧!”梅挽月的话虽然不多,但那冰冷中带着残酷的语气,却足以令招菲心惊胆战。
“是!”招菲赶紧施礼,仿佛逃命一般逃离梅挽月的身边,等转过一道宫门才靠在墙上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心事重重地回平王府。
梅挽月看着招菲离去,脸上掠过一丝冷笑,“痴心妄想的贱婢!梅七郎岂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染指的?”回身命身后自幼服侍她的乳母殷氏,“告诉平王府里咱们的人看住那个丫头,不许她坏了我的事。”
“是!”殷氏一面答应,一面扶着梅挽月登上步舆,“长公主可是要回府?”
“去司药局。”梅挽月抚了抚鬓边的凤钗,冷冷的命令道
天近申初,落英苑里分外热闹起来。内侍在正厅设起重重幔帐;仆妇拿过一幅新鞍;宫婢摆设香案……往来穿梭好不忙碌。
后面正房里,钟氏正为对镜而坐的秋慕霜绾着凤髻,一面绾髻,一面念念有词,将那些吉利喜庆的喜歌喜词尽力搜罗出来。春瑟、夏笙、秋箫、冬琴等宫婢一面递着凤钗花钿,一面和钟氏玩笑。
秋慕霜自昨日在画廊中和梅松庭分别之后,对这场原本不放在心上的婚礼生出几分期许。她仿佛没有听见一众宫婢的嬉闹,静静地望着镜中自己那秀逸无双的面容,耳畔反复回响着梅松庭那简短却又饱含期许和承诺的话语。
“等我些时日可好?”
“等着我!”
…………
夏笙见秋慕霜怔怔地,玩心顿起,便将手在秋慕霜面前划过。不出意外地并没有看到秋慕霜有所反映,夏笙捂着嘴笑向春瑟道:“春瑟姊姊你看!公主准是想那平王了,这么入神呢。”
春瑟见夏笙故态复萌,不免微嗔道:“休要胡说!”
“真的!”夏笙仿佛怕春瑟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说道:“姊姊不知道,昨天我去找公主的时候,公主和平王在那画廊的栏杆上对坐着看景儿。若不是我去找,还不知道要坐到什么时候呢。”
春瑟听她再次提及昨日之事,也不免有些笑了。钟氏一面为秋慕霜插上最后一树凤钗,一面笑道:“如果真是那样,咱们公主的福气可是来了。平王不仅容貌好,才学品行也是极好的,配公主正合适。以后郎才女貌,举案齐眉,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钟氏说完,众人纷纷附和,一时笑声延绵不绝。
秋慕霜被她们的笑声拉回神思,“你们笑什么呢?”一面说着,一面接了钟氏手中的脂粉,抬手为自己整理容妆。
“公主找了一个好夫婿,她们这是替公主高兴呢。”钟氏笑道。
秋慕霜被钟氏一句话说得绯红了粉面,含羞嗔道:“这些丫头们越发没有规矩了。阿奶该好好管管才是!”
“好!我管!只是,今日却管不得。今日是公主的大好日子,若是让她们的哭闹冲撞了可就不好了。”钟氏一面笑说,一面拿了翟衣为秋慕霜更衣。
说笑间,秋慕霜已经在钟氏等人的服侍下,按照品级着好九等翟衣,配绶束带,云髻上插了九树花钗。大妆更衣已毕,秋慕霜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锦衣华服,凤钗翠翘的雍容华贵少妇,秋慕霜蓦地想起在风凌关成亲时的幕幕往事,脸上微微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公主怎么了?”细心的春瑟发现了秋慕霜的神思变化,连忙关心地问道。
秋慕霜这才收回自己的神思,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春瑟正欲再问,便听见外边礼乐声响起,知是梅松庭亲自来接秋慕霜,便止了口。
钟氏命春瑟、夏笙扶着秋慕霜走出卧房,来到正厅设好的帷幔后坐下。
不多时,便听见院子里一叠声的催妆诗响起,伴着催妆声,梅松庭在两个侍童,和幕僚清客的陪伴下走进正厅。
今天是第二次迎娶秋慕霜,梅松庭的心情可谓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如一团纷乱纠缠的乱麻,剪不断,理不开。纷乱之中,似乎还有一些隐隐的期待,有一些浅淡却明晰的喜悦。
怀里抱着一只鸿雁走进正厅,梅松庭举目四望,重重锦幔遮住了秋慕霜的身影。眼前闪过风凌关迎娶她时的情景,诸般情景皆在,独独秋慕霜的形容已经模糊不清。“也许,那时根本没有清楚的看她一眼吧。”梅松庭不由暗暗叹息。
随着清客吟诵下帷帐诗的声音,层层锦幔在一对童男童女的手中缓缓揭起。
梅松庭举目望去,但见秋慕霜按着王妃的品阶,身着一品命妇的翟衣,脸上虽然用脂粉做了些修饰,却不似宫中妃嫔那般浓妆艳抹,淡淡的,却恰到好处地将她装点得越加风姿卓然。
她微微低着头,端庄地坐在马鞍上,双手叠放于膝上,显得有一些局促。
梅松庭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怀抱鸿雁缓步走到秋慕霜的面前,在地上铺设的红毡上跪了下去,将鸿雁放在秋慕霜的面前,“梅氏七郎梅松庭奉父母之命迎娶秋氏落雁公主于归。”
秋慕霜含羞悄悄看了一眼梅松庭,见他的面上不似往日那般冷漠,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意。她轻轻颔首,将自己的素手递到他面前。
梅松庭心下莞尔,伸手握住秋慕霜的素手,缓缓站了起来,“请公主起身!”说着,便来扶秋慕霜。
秋慕霜在他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出正厅。
阶下,一辆八宝镶嵌的彩车正停在天井,前后各色仪仗排开。彩旗飘飘,伞扇遮空,其规模更胜风凌关时数倍。
梅松庭扶着秋慕霜踩着红毡一路走到彩车前方后退一步,早有服侍婚礼的宫婢放下脚凳,春瑟和夏笙连忙赶上来扶着秋慕霜登上彩车。
梅松庭上了银河兽,绕着彩车缓缓走了三周,方在前引路。
霎时,笙箫和鸣,鼓乐喧天,仪仗排开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路线,从平王府后门出来,顺着皇宫外的主要街道,绕瑨阳城的半周,从朱雀门进入皇宫,在皇宫的外宫墙内住下。
宫婢请了秋慕霜下车,进入内宫,来到搭设青帐的御园。司礼官请着梅松庭和秋慕霜进入青帐,按照次序行了大礼。穆氏和连氏方引着他们离开内宫,重新登车,从平王府的正门进入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