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长长地叹息一声,秋慕霜扶着栏杆缓缓坐了下来。倚着栏杆仰首望着清朗的天空中一缕缕飘浮的白云,还有那一双双比翼而飞的鸟儿。“你们哪!你们只知此时这般安乐自在,可知那风云骤起之时,一方暖巢顷刻不在。到那时,你们又当何以自处?孤雁落于异乡必遭无妄之苦。你们可能忍受?……”
耳边再不闻梅松庭清朗的声音,想必他已经离去了吧。
秋慕霜想着,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蓦然回首,却见不远处一株老梅旁,梅松庭正背依着梅树同样在仰望那蹁跹的双鸟。也许是感觉到了秋慕霜投射来的目光,梅松庭也收回视线向这边望来,四道目光隔着稀疏的花木交汇在一处。
半晌,梅松庭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扶着梅树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慢慢放松下来,缓缓举步向秋慕霜走了过来。
秋慕霜依旧坐下栏杆上,静静地看梅松庭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一直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方慢慢抬起头,仰面望着梅松庭的面庞。
梅松庭微微低头也在看着她,秀逸的剑眉微微蹙着,目光中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秋慕霜望着他,心头蓦地开始期盼起来,她知道梅松庭一定有话要说。而且,这些话对她,对梅松庭,对他们的关系至关重要。她微微启了启唇,却没有吐出声音,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更希望看到梅松庭开口。
梅松庭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将她面庞上掠过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忽然,他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如三月春光般和煦,仿佛一脉甘露滴进秋慕霜的心里,让她的心再次焕发生机,不由自主地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晞卿!”梅松庭终于开口,如描如画的双唇缓缓吐出一句话,“给我些时日!”
梅松庭只是一句短短的,没头没尾的话,却已经令秋慕霜心头雀跃起来,她清明的秋水中慢慢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有些痴痴地望着梅松庭。
梅松庭看着秋慕霜的且喜且疑的神色,便知她听懂了自己话中之意,轻轻抬起手来拂过她柔润的腮颊,将她鬓边方才被冲撞时弄散的头发理到耳后,“母亲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儿。母亲还说,……”梅松庭微微顿了顿,目光中泛起几许迷蒙,“母亲还说,你值得我舍弃一些……”
秋慕霜被梅松庭突来的温存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所措之后却是犹疑大于喜悦。她愣愣地看着梅松庭,看着他为自己整理鬓发,竟忽然生出一种仿佛飞蛾投火般的勇气。
“晞卿!如果他只是需要时日,那么……何妨再留有一些期待。也许,执手相将真的不是梦想。”秋慕霜暗暗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向梅松庭微微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无声的允诺。
梅松庭见她颔首,方才有些忐忑的心骤然定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因何忐忑,是怕她当真去追求那《清静经》上所说的无欲无求?还是怕她将梅君郁深埋在心底不再去碰触?他不知道,只知道当秋慕霜向他提及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诵读《清静经》时,他心慌了,空荡荡的慌了。虽然他一直在怨着她,在排斥着她。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惦念着她,他怕这份惦念最终只是一个人的惦念。
“晞卿!”梅松庭再次唤起这个曾经令他倾慕的名字,诚恳地、带着请求说道:“等着我!”
秋慕霜的芳心蓦地一悸,再次被他诚恳的目光,语气中的请求所深深打动。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愿意等,等到他走出迷茫、确认他的心之所属的那一天。
可是,那日在夏灵衣的陵墓前梅松庭向梅挽月说起的话,不识时务地骤然回响在耳边,让她热起来的心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愿意等,等着他走近自己。却不愿意抛却颜面的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秋慕霜抑制着扑向他怀抱的冲动,再次微微颔首,“好!我等着。”
得到秋慕霜的承诺,梅松庭的心头仿佛瞬间轻松了许多,脸上掠起一抹笑意,回身坐在了秋慕霜对面的栏杆上。
两个人就那样对面而坐,微微偏首将目光投入到园中那葱茏的花木上。静静地,谁也不说话。便是这样的静默,此时此刻也仿佛格外温存起来。
就在梅松庭和秋慕霜默然望着园中的景致,享受那姗姗来迟的温情的时候,不远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出花石,沿着花木遮掩的小径向皇宫走去。
那是平王府一个负责清扫馥馨苑的婢女,名唤招菲。招菲原本是梅挽月府里的婢女,因机灵乖巧颇得夏灵衣的喜爱。后来,夏灵衣经常来平王府小住,便留了招菲在馥馨苑看管。夏灵衣在南湖关横死的消息传来,招菲着实伤心了一回。后来听说新娶的平王妃便是杀死夏灵衣的凶手,念及旧主人的招菲心头的愤恨自是难以言表,也因秋慕霜初来时的被冷落暗自幸灾乐祸不已。
前日,梅挽月命人还了招菲进永寿宫说话,命她找机会亲近秋慕霜,将她的言行举止随时报给梅挽月,好寻找时机为夏灵衣复仇。招菲见梅挽月和郑太后恁般看重自己,当下便诚惶诚恐,极力向梅挽月许诺随时将平王府以及秋慕霜的传递消息出来。
自那日之后,招菲便寻了穆氏,请求安排自己到落英苑服侍。穆氏自幼便在深宫长大,宫闱之中、王府贵第之间这些是是非非了如指掌。招菲身为梅挽月府上的侍婢,又得夏灵衣生前器重,如今却主动请求去服侍秋慕霜,穆氏便知她存心不善,便找了借口回绝。
招菲求穆氏不成,只得想办法接近落英苑的婢女,借以打听秋慕霜的行动举止。怎奈,落英苑都是秋慕霜带来的陪嫁奴仆,对平王府的奴仆分外疏离,招菲的计划再次落空。万般无计之心,她便想尽一切办法时刻留意落英苑,只要秋慕霜一处落英苑她便暗暗尾随,以期获得有利的信息。
今日,秋慕霜一出落英苑,招菲便暗暗跟了过去。她知道秋慕霜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异于常人,因此不敢靠得太近。跟了一段路,却发现秋慕霜只是低头走路,并没有留意周围,不由胆子慢慢大了起来,渐渐向前靠近了一些。
因此,梅松庭和秋慕霜小径相遇;梅松庭为秋慕霜清理伤处;那一段《清静经》;画廊上的一幕皆被招菲收入眼底。当她听到梅松庭说让秋慕霜给他些时日,心头的愤恨和妒火几乎将她的心烧为灰烬。她深深看了一眼对面而坐的人,转身离开径直越过王府的内角门进宫。
宫里的内侍知道她是梅挽月府里的人,便也没有多加为难,只盘问了几句便将她引到永寿宫外。
招菲向永寿宫的内侍打过招呼,问道:“长公主可曾来过?”
“招菲娘子来得巧了,长公主刚刚进去和太后说话。”
招菲心中暗喜,连忙命内侍进去通禀。时间不大,内侍出来引着她进了永寿宫,郑太后歇卧的正殿侧室内。
“太后万福!长公主万福!”招菲见郑太后和梅挽月对面而坐,梅挽月正用帕子擦拭着眼睛,郑太后的脸色有些阴沉,便知她们又在为夏灵衣伤感。
郑太后看了招菲一眼,“是招菲丫头?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招菲立起身子,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在地下。
梅挽月平静了片刻,方开口问道:“平王府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不在王府服侍跑到永寿宫做什么来了?”
“禀长公主:婢子并非无故进宫。婢子有事情要向太后和长公主禀报。”
“噢!”听招菲说有事禀报,梅挽月登时便是一喜,“快说!”
招菲稍一迟疑便把方才所见所闻向郑太后和梅挽月一一诉来。
还没等招菲说完,梅挽月便气得浑身栗抖,将手边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梅七郎!……你这个忘情背义的小孺子!那日还对我说,没有忘记阿灵,没有忘记阿灵的仇恨,不过几日的时间便和那贱人卿卿我我了。”
郑太后见她毫不避讳地骂梅松庭,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呵斥:“住口!七郎是皇子,是你能随意骂的吗?当心隔墙有耳,难道你还没有被白采茹训斥够吗?”
梅挽月猛地回身向郑太后哭道:“儿气不过,儿真的气不过。阿灵死了,阿兄不记得她的仇,可以为了瑨国的江山迎娶那个贱人做皇家妇。如今,七郎也不记得阿灵的仇了,他要和那个贱人做好夫妻。阿灵怎么办?阿灵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请阿娘替儿母女做主!”一面哭道,一面向郑太后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