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吉生入院之后,傅寒洲就没有再去看过他了。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一下心态。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面,他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原本光泽暗淡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爬上了数不清的老年斑,那深深凹陷的眼眶让他的眼睛变得幽静如深井,而那张因为中风而变得歪斜的嘴,让他连最简单的话都说不清了。
纵然对凌辉有着彻骨的恨意,面对这样一个艾发衰容的老人,傅寒洲也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些复杂的情绪。
甚至,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如果凌吉生不问,他就不提让他劝凌辉撤诉的事情。
“小常(唐),你好久没来看我了。”凌吉生费力地牵动嘴角,对傅寒洲说。
“对不起,凌教授,我最近事情多,实在走不开。”傅寒洲说。
“是不是.....凌辉又......又胡乱差遣你了?”
傅寒洲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老头子的眼珠转了两圈,咧嘴一笑,露出口中几颗稀落的牙齿:“你....有心事。”
傅寒洲忽然就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本想找个水果削削,结果目光转了一圈,发现病房里什么食物都没有。
辛甜见状,忍不住解释道:“他最近很忙,没时间过来,护工家里有孩子,下午才能来,我一个人也走不开。”
凌吉生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你去......买水果吧,绞(小)心点。”
辛甜走了,凌吉生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傅寒洲身上,就那么安静、专注地看着他。
傅寒洲犹豫了半天,终于缓缓道:“那天您中风之后,我接到了凌辉的电话,然后......”
傅寒洲花了半天的时间将事情一件一件说清楚,说到激烈之处,老人家会忽然握紧拳头,那干瘦的关节突出的手,握紧了也只是个小小的拳头,手背上还布满了针眼......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病中的老人眼底满是绝望和痛悔:“二十若(多)年前......我就不应该......”
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语气却让人格外辛酸。
傅寒洲轻轻握住了老人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是您的错,您别责怪自己了。”
“不,孩子,你不照(知道),那个时候,我......我是觉得,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前程。”
凌吉生闭着眼睛,悔恨道。
可谁知道,当年的慈悲,助涨了凌辉身上的恶。
一个人没有正确的三观,他是做不成什么事的啊,因为善良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凌辉他,恰恰抛弃了这种力量。
“凌老,您知道凌辉为什么要针对佟家和唐家吗?我父亲和汪阿姨,到底跟当年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这是傅寒洲心中最大的谜团。
凌吉生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照(知道)。”顿了顿,他偏过头看着傅寒洲,认真道:“不过,要是你想知道盛华是怎么坍塌的,我倒可以告诉你。”
“凌老,你......”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必要再帮他瞒着了,他迟早,都是个祸害,楚丫头,你最好啊,能帮我拔除这根毒刺......我会在天上帮着你的。”
“凌老,您别这么说,您得好好活着,大一的时候,我就经常听我们辅导员经常提起您,虽然您没教过我,可我心里很喜欢您,也很尊敬您......就算为了世界上还记挂您的人,您也要......”傅寒洲不惯说这种话,可在今天这种场合下,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多年里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偷偷的仰慕和敬意,早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习惯。
纵然当年的凌吉生是个阶下囚,可听人说起他过往的所作所为,资助系里五个家境贫寒的学生、发起为食堂患癌大厨的捐款、帮学生们修理小电器、收养生了崽子的流浪狗......傅寒洲依然固执地认为,他是个人品配得上学识的人,是值得人们尊敬爱戴的人。
一声叹息如悄然落下的黄叶,凌吉生伤感道:“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我的身体我照(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对不起......孩子,来世吧,要是有来世,你一定要当我的学生。”
“好,来世我一定要做你最得意的学生。”傅寒洲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