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大臣们在殿外齐齐跪下,为咸嘉帝拜天祈福。
牧千羽随着裕公公,越过一干的大臣们,向着乾清宫殿内走去。走到殿门口,就看见引领着大臣们祈福的太子。
言圣麟抬眼看了牧千羽一眼,原本黯淡的脸颊上,却带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牧千羽的眼里,尽是侵占和掠夺的不羁和疯狂。
不敢再去看言圣麟这般阴沉让人惧怕的模样,牧千羽赶忙越过他,朝着殿内走去。
刚走进殿门,就遇见从殿内咸嘉帝所在的寝室里走出来,满目红肿的玲珑。
玲珑遇见牧千羽,先是无措的一怔,随即无助的瞳孔里立即沾染上了晶莹的泪光。
:“千羽,父皇他...”
听到玲珑戛然而止哽咽的话,牧千羽心迅速的沉下去,凉下去。她怔怔地看着玲珑,随即不待多说,就越过她,抢身走进了卧室。
一走进卧室,牧千羽不禁皱眉。三四名太医跪在屏风外,都是束手无策的摇着头,满额的汗水,俱是一脸的莫可奈何。一阵阵的刺鼻的药味迎面而来,牧千羽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的发慌。
走过屏风,就看见皇后呆站在床榻旁,不停地用锦帕试着眼角的泪水。
:“皇后娘娘...”
牧千羽走上前去,呆滞地唤一声,随后就见娴皇后闻声看向不知所措站在屏风前的牧千羽。
:“羽儿,快来!皇上一直在等着你。”
说着,就见弥留在龙塌之上的咸嘉帝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牧千羽,“羽儿,到朕身边来。皇后,你们都退下吧!”
娴皇后闻言,点点头,遣散了所有的太医和侍女们,最后自己也掩门而去。
咸嘉帝那双深邃的双眸仍是精光通明,只是依稀俊朗的容颜却苍老而憔悴。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几乎要人辨别不出,轻渺的嗓音早已不复万人之上的威慑力。在这一刻,牧千羽觉得,他是那么苍老无依,且没有了生的活力。
而真正让牧千羽震惊的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而非一国之君。不再是那个曾今威逼自己,强迫自己,为难自己的皇上。这一刻,牧千羽知道,她心里之所以那般的难受,是因为她是那么清楚,她的父亲,真的要去了...
双脚无意识地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在安静的卧室之内,都响得惊心。牧千羽走上前去,依着咸嘉帝的话,坐到了咸嘉帝身边。
:“皇上...”
牧千羽不知所措地唤一声,千言万语,除去这一声呼唤,牧千羽一句话都不再说得上来。心中酸楚万分。随后就见咸嘉帝枯老的手覆盖上了自己白皙的双手,咸嘉帝苍老无力的手,那么l,那么无力,压根不像是一双稳稳掌控了言朝天下数十年的手。与自己娇嫩的双手比起来,枯燥的刺眼。那般鲜明的对比,生生逼出了牧千羽眼底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牧千羽只是让咸嘉帝握着手,低头掩饰着眼中含着的泪水。
咸嘉帝静静地躺在榻上,握着牧千羽的手,眼里写满歉意,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羽儿,你可会恨朕?”他问。
牧千羽不是没有想过,想质问他对自己的无情利用。可最后真正面对他的歉意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他,从容地拍着牧千羽的手,仿佛没有多年来的天涯相隔的光阴,仿佛他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
那一刻牧千羽才明白,血脉这种东西,即使相隔再远也不会被时光割断。即使心里仍旧无法释怀他对自己做的一切,但此刻哽咽着吐出唇边的,也只是一句“父皇”。
而后便是,泣不成声。
:“羽儿,”咸嘉帝枯哑着嗓音,一字一句,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信。“你,是朕的女儿。是朕和你娘,霞妃生的女儿。在朕这么多女儿当中,虽然朕与你相处的时间最少,但是朕最记挂的就是你。可是,朕却为了天下,为了言朝的太平,百姓的安定,负了你那么多!朕,其实心里,是真的有愧于你,更辜负了霞妃对于朕的信任。”
说着,牧千羽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咸嘉帝深陷的眼睑里,几滴微不可察的泪光。随着咸嘉帝的倾述,一点一点地满盈于他的眼角,却总也落不下来。
那是他一生的忏悔,他一生的歉意。那是,他一世唯一的,帝王之泪。
:“父皇,我不怪你,真的...”牧千羽说着说着,也不觉已经泪眼涟涟,明艳的脸上,早已沾满泪水。就像是被谁打湿的水墨画,朦胧却带着不一般的韵味。“我了解,您也有您的迫不得已。我了解...”
咸嘉帝想要替牧千羽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抬手时才发觉,手竟已沉重地抬不起来,他粗重地喘口气,继续说道:“羽儿,这个天下,如今眼见就要被太子搅得不得安宁了。羽儿,朕自知已经时日不多,所以,这个天下,朕现在交到你和南宫流烟的手上。羽儿,你愿意,替朕守住这个天下,你的国你的家么?”
:“我...”牧千羽怔愣,犹豫着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垂下眼,满心的悲伤。“可是,流烟她...羽儿也想替您守住自己的国和家,可是羽儿和流烟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羽儿,你错了。方法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为这个国家做出牺牲,愿不愿意救南宫流烟活下来!”
话落的瞬间,伴随着的,是牧千羽猛然抬起的头。
牧千羽伸手抹了抹滑落颊边的泪水,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咸嘉帝,不觉得正了眉眼,郑重地点点头。“父皇,只要能救流烟,救天下,羽儿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很好,很好!”咸嘉帝欣慰一笑,却蓦然觉得心迅速地凉下去。他万般不舍地看了牧千羽一眼,胸口一阵急促的咳嗽,随后他指了指书架伤的暗格,道:“羽儿,将你娘的画卷取下来,那个架子是一个暗格,打开它,取出里面的血灵芝来!”
血灵芝?
听到血灵芝三字,牧千羽全身都僵硬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咸嘉帝,满目的愕然。
:“不!怎么可能呢?星沉说过血灵芝就只有一只,我不是...我不是已经给流烟了么?怎么可能...”
咸嘉帝看着牧千羽震惊的模样,转瞬明白过来,“南宫流烟没有告诉你,我给它的那只,是假的么?”
:“假...的?”牧千羽唇舌僵硬的将这两个字重复道,脑子一片僵硬,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咸嘉帝明了过来,叹口气,“南宫流烟怕是不想你担忧,所以才未曾说明吧!”
想起那天南宫流烟的顾左右而言他,牧千羽心下一阵阵的发紧,凉的几近麻木。
流烟流烟,你原来一直都在瞒着我,你,怎么能这般待我?
你怎么能,对我这般的好,这般的温柔。你叫我,拿什么回报与你?
一直一直,都是你在给予,我在求。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让我来承担一次吧!
牧千羽紧紧地咬着唇,连疼也已觉不出来。她紧紧地拽着衣袖,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流烟,虽然我答应过你,再不擅作主张,可是,可是这一次,已经容不得你我决定了...
:“父皇,请您告诉我,这个办法,究竟是什么?”
咸嘉帝看着牧千羽坚定的眼光,就像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女子,一段浮生若梦的画面浮现在了脑海,原本已经麻木不仁的心,也在牧千羽的眼神里感觉出了一阵不舍来。
他闭了闭眼,试图缓一缓自己有些激荡的情绪。
霞儿,霞儿...
朕当年明知你陷于为难之中,却无法舍弃下整个国家去救你。而如今,朕几乎是用同样的手段,牺牲掉朕和你的羽儿,朕最爱惜的女儿,i可否会怪朕?
你当年的牺牲,明明是为了救下咱们的女儿,和朕的国家。可是,如今,朕既没有保护住言朝,还害的咱们的女儿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重走上你的道路。
你一定会怪我吧?
想着,咸嘉帝一阵力不从心的无力感,排山倒海的袭来。
罢了罢了,这些怨怨怼怼,是是非非,就容朕到了那边,再好好与你解释清楚吧!
念及此,咸嘉帝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牧千羽的眼神,也变得冷静下来...
:“羽儿,这大言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咸嘉帝的声音愈说愈轻,道最后已无气力,牧千羽上前为他掖好锦被,却看到他眼角的一行清泪,蜿蜒而下,手刚触及,泪却已经干了,了无痕迹。
最后,牧千羽恍然中听见他的低喃,“你要好好地保住言氏的江山。”
牧千羽将耳朵贴至他的嘴角,终于听清他临终前最后一句遗言。
:“这样,我便能无憾去见你娘。”
说着,咸嘉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便失了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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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皇后和玲珑一直焦切的在殿外来来回回地渡着步,在等待了半个多时辰后,只见一脸苍白的牧千羽,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几乎连推门的力气也没有。
牧千羽苍白的脸,宛若透明的琉璃,而她眼中的光芒,却仿佛穿透浓雾的星辰,明亮而迷离,分不清是悲哀还是坚忍。
玲珑心急火燎的想走进房内,看望咸嘉帝尚且暗号。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得身边的娴皇后似乎是读出了牧千羽眼里的死寂,不禁悲恸大哭起来。玲珑心里一个颤栗,咯噔一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错愕地看着牧千羽脸上苍然的眼神,脑袋突地一阵空白,只一瞬间便僵立如石...
嘉和二十五年,咸嘉帝薨,举国悼哀。
太子言圣麟继位,改国号麟安。
至此,咸嘉帝统治了二十余年的帝国,正式交到了新帝言圣麟的手里。
旧的帝君,逝去了,新的皇者,来临了。一段新的历史,即将被世人慢慢记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