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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泽是第二十天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后勤部,在门口抖了抖伞就进来了,蓝色的衬衫边角湿漉漉的。
沈意天天趴在窗台上,等待陆嘉泽回来,他望的那条路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之前一直想着陆嘉泽回来的时候他能最快发现,能望着陆嘉泽一点点的走进他的视线,但是事实上陆嘉泽真正回来的时候,他根本没发现。
他正陪着延江在看名单。
延江这两天都过来的,时间待的还挺久,今天下午的时候,沈意还听到延江接了一个电话,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糯糯地喊爸爸。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姑娘似乎还不太会讲话,声音含糊又奇怪,于是很快就换成了一个女声,挺温柔的,问了一些私事,沈意不太确定这姑娘是不是当年他还在时延江的女朋友,但是倒觉得这种温柔是一脉相承的。
延江想必过的不错,接电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多了,两眼发光。
原来知道和看到真的是不同的概念,沈意想,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延江结婚了有小孩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延江结婚生子了,他父母可能还有情人,云默和冒牌货开始了新的感情,他望了一眼挽袖的陆嘉泽,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消失了,除了陆嘉泽,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人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没有不可替代的。
“抓到了。”陆嘉泽平静地跟延江打了一个招呼,外面下着小雨,他的脸上也落了几丝,水汽氤氲的季节,眉眼温润而秀丽,倒是精神好多了,从柜子里找了一双新拖鞋,“我先赶回来的,他们明天应该就到了。”
延江在琢磨着手上的名单,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回来了。”陆嘉泽又说了一次,这次声音放的有点大,沈意猜,陆嘉泽是在跟他打招呼。
他有点想问陆少爷把后勤部弄哪去了,但是问不出口,所以只能干着急。
不过陆嘉泽这么多天不在是去抓人了?
延江继续琢磨名单,这些名单都是这四五年植物人或者各种意外的名单,可能之前已经经过筛选了,并不多,延江看的并不快,一直在找什么,沈意也陪着一起看过,里面什么人都有,最小的一个男孩子才七岁,似乎是吃了什么过期果冻,最大的一个已经有六十四了,是车祸。
陆嘉泽换了拖鞋,他是空手回来的,衣服也没换,施施然就过来了,往延江手上的名单看了几眼,又动手翻了翻:“怎么都是男的?”
“你在哪抓到的?”延江把名单放下,揉了揉眼睛,“当然看男的,女的已经过滤了。”
“他跑到了小村庄里面去了,我带着人守了好几天,他对地形熟,实在是难捉,估计是他没跑了,但揍了几顿,吐出来的也不太对,他跟我们查的没什么关系,先弄回来吧,他没身份证,我让他们开车送回来,自己先飞回来的。”陆嘉泽倚在桌子上,一双腿修长,呸了一口,“干嘛把女的剔除了,说不定就是女的呢。”
延江猛然抬头,沈意也一阵寒凉,他陪着延江看了两天了,都是男的,还真没往冒牌货是女的身上想。
是女的……是女的,这也太可怖了,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男的呢?不过这个倒也能解释出为什么冒牌货喜欢玉石喜欢软软地讲话爱撒娇。
不过他倒觉得冒牌货还是男的,不管冒牌货多爱撒娇,但是感觉还是男的,男女本质是有不同的,走路风格说话方式,思考方向都有很大差别。
陆嘉泽似乎也就是随口一提,对延江的反应并不感兴趣,进厨房洗了洗手,又出来了。
“房子不太好收购啊。”延江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把面前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刚泡的。”
“不用买了。”陆嘉泽洗了脸,脸颊上都是晶莹的水珠,甩的到处都是,接过杯子,“延江,你都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
延江正在看电脑,偏了偏头:“什么?”
“不管我们是在房子里折腾,还是找道士或者我们找人收购房子,那边都没有动静。”陆嘉泽喝了一口咖啡,望了望天花板,“我根本没想过炸了房子,我只是想把话放出去,如果炸了房子沈意能出去或者炸了房子有效,他该惊慌的,但是他毫无动静。”
陆嘉泽的声音很平静,只陈述不议论:“我们走的路是错的,所以他不怕。”
外面雨似乎有点大了,延江沉默着,陆嘉泽便也不说话了,客厅里只有含含糊糊的风雨应和声。
方向都是错的啊,沈意蹲在沙发边看小水草,陆少爷基本把能走的路都试了,如果还是错了,连他也没头绪了。
是的,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冒牌货来看过一次,早就心存怀疑了,但是那次之后,陆嘉泽他们在屋子里怎么折腾,甚至没人的时候,冒牌货都不再过来看。
这大概是真的,他们都没找到症结,所以冒牌货不担心。
“应该问一下他的父母。”延江沉吟了一会儿,“先问清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知道沈意有问题,也可能他们跟我一样,以为出了第二人格,有他们支持也好办点。”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他们觉得没什么不同,多半很可疑。”
“嗯?”
“我没找到私生子的痕迹。”延江道,“那个道士说的什么血缘可能是错的,就算有私生子其实也不太可能,你记得么?上次我们帮他们检查过dna的,他们确实是亲母子,他跟他父亲肯定也是亲生的,就算有私生子,也干不出拿私的换亲的这种事。”
延江的这个解释比较符合沈意的心意,他百分百确定他是亲生的,他的脸跟他爹的几乎一样,基本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并且他也不觉得他父母会干出这么禽兽的事。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父母虽然不是常跟他玩,但是很宠他,对他有求必应,除了出柜这件事,他和父母关系都很好,他成绩不错,除了脾气有点暴躁,但是基本没有纨裤子弟的劣习,就这点他父亲特别满意。
“那如果他父母没参加这件事,就算知而不问了。”陆嘉泽想了想,有点谨慎,又把袖子往上卷了卷,几乎到了手肘处,沈意发现陆嘉泽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不知道是被什么划的,有一条特别严重,皮肉都翻卷了些出来,好像被什么抽过似的。
延江呆呆的,似乎被这个词震住了:“什么?”
“我猜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延江已经完全呆了,似乎只会说这个,反反复复的。
“他们没参加,他们就是接受了而已啊。”陆嘉泽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把袖子给放下去,沈意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陆嘉泽之前和延江说的这些日子干嘛的话可能是在撒谎,“你之前跟我说,不喜欢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对他们就是那样吧,沈意之前那个人格是暴躁不听话的,后来这个是温柔的,身体还是那个身体,所以他们并不在乎人格是哪个人格啊。”
梅雨季节特别讨厌,窗户开着,都是小雨,水草窝上面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叮作响,应和着小雨长音击节,像是一曲儿哥,清清脆脆的。
陆嘉泽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快听不清了,像是风中的一缕颤音:“人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身体啊,然后才慢慢培养出自身性格的不是么?于他父母来说,出柜闹的满城风雨的沈意未必有现在这个乖巧的沈意好啊。”
陆少爷胡说八道的本事太强了,沈意也呆呆的,他很想给陆嘉泽几拳,像以前那样,叫陆嘉泽闭嘴,但是现在他不能打人,于是他只能站在那里,一点点地听陆嘉泽继续下去,继而浑身冰凉,虽然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有浑身冰凉的感受。
“不可能。”延江否决,哼了一声,手指摁在桌子上,指尖用力得发白,“性格温柔有个屁用,又不能工作,沈意在的时候,怎么说也是把公司打理的好好的吧?”
“可是他们不缺钱啊。”陆嘉泽摊手,和以前一样,嘲讽起来不遗余力,那么那么的讨厌,都让沈意怀疑,前几天怎么就会那么思念呢?明明还是这样惹人嫌的性格。
“沈意性格不是问题,工作能力也不是问题,问题出在他太固执。”陆嘉泽突然喊了一声延江,声音尖锐,“你了解他的,他喜欢云默喜欢成那样,将来会生小孩吗?”
延江用力摇头。
沈意也跟着摇头,延江确实是了解他的,他不会生小孩,他喜欢云默,有没有后代他并不在乎,他那么的喜欢,当年出柜吵架的时候,也确实和父母说过这个话题。
他那时候那么年轻那么倔强,他说他只喜欢云默,不要谈什么先结婚生子再离婚误女孩子一生的勾当,便是试管婴儿什么的他也不能接受。
年轻的时候都那样,以为爱情就是全部,不舍得情人受一点点委屈,要全力以赴,不肯做一点点妥协。
他不知道陆嘉泽为什么说到这个,但是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出了什么,这点什么让他实在心里堵得发慌。
陆嘉泽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讲完了重点,低头摸了摸水草,手指白的像玉石,水草在他手下也乖乖的,居然一声不吭:“这个沈意可能会啊,父母多说点好话,弄个试管婴儿或者代理孕母说不定直接找个姑娘都会愿意生的。”他的声音微带怜悯,“因为他是个不合格的儿子,换句话说就是残次品,现在被修改成合格的了,有些人会更高兴啊。”
延江不同意,额上青筋都暴起来了:“逼着他取精没那么困难吧?”
“所以我说不是有心的。”陆嘉泽道,“他父母确实没有参加,但是发现了这件事,然后顺水推舟默认了。”他望着延江不相信的表情冷笑一下,“你没傻吧,他父母跟人精似的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把公司败掉,连儿子不对都不知道?我是不确定他们参加没有,但是他们肯定很可疑,谁……”
“你真是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啊。”延江勉强笑了笑,突然把陆嘉泽的话打断了,“那你是不是还怀疑过我啊。”
“嗯,我就是怀疑过你啊。”陆嘉泽被讽刺了也无所谓,天生的欠揍,回答的很认真,“你觉得他分裂出第二人格了,所以不想理他,那你就没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把他逼成人格分裂了?总不至于就因为一个出柜吧,你就没想着多关心关心?并且你上次对我撒谎了,你那个问题绝对不是‘认识不认识冒牌货’,这种问题他很好回答,但是他没回答,说明你问的问题他无法判断。”
“我也是有家庭有生活的人。”延江啪啦把咖啡杯子砸到了脚下,那套骨瓷杯子太脆弱了,碎成了十几瓣,大大小小的在地上打转,发出细微的声音,波浪一样涌动,最大的一块甚至蹦q到了阳台上,发出清脆的回音,“我也想怀疑你呢。”他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所有人都可疑么?这些东西你不会私下跟我说?你就是想弄的他对所有人死心么?
延江把杯子砸了,陆少爷弯下`身去捡:“没错啊,我巴不得他对周围人都死心了,知道只有我对他好。”他把碎玻璃渣都捡起来,根本就是故意的,弄的一手血,还把阳台的那几个碎片也捡回来来了,于是连阳台都弄的一片红,看的沈意心惊肉跳,“可是我更希望根本就没这种事啊,他跟云默好好的,过一辈子。”
那些血像朱砂一样,红的让人发晕,沈意呆呆地看着,有点想吐。
“你这也算喜欢他?”
“我喜欢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陆嘉泽冷冷的,“这都四五年了,他要还是用所谓的善意去揣度这些事,不能接受这些猜测,我倒是真怀疑,我当年是不是眼睛瞎了,才看上这种孬种。”
他走回来,把杯子的碎片都扔进了垃圾桶里,延江坐在沙发上,沈意蹲着,显得陆少爷那样的居高临下和倨傲:“我只是说一个猜想,这么多信息,我也不知道谁对的,你不用急,我也没有真怀疑你,不过……你觉得把假货绑架了如何?严刑拷打能不能行?他总会吐点什么的吧?”
“你疯了?”延江皱起眉头,似乎极度厌恶陆嘉泽,恹恹地往后坐了一点,“他失踪了半天云默就会报警的,他可不是那些社会边缘老道士无人问津。”
“做得快的话,半天就足够让他吐口了,要是真问不出什么,剁了也无妨。”陆嘉泽望了望天花板,挠挠头,“留着身体给他白占便宜么?我受够了他拿沈意招摇撞骗的样子了,反正也换不回来,不过这事等几天再说,你先把名单集中了,我派人一个一个去走访,顺便查查他信用卡支出,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喜好,是男是女,也方便点核对。”
陆嘉泽的眼睛是半空乱晃,似乎想找沈意,但是其实沈意蹲着,于是他只看到了陆嘉泽的下颌,极富美感,在萦纡灯光下形成一小片阴影:“等那老头明天来了,先押过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