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2
蒋兆东终究没有给宋紫釉确切的答复。“你别多想, 先好好休息,身体养好了, 再考虑其他的。”
宋紫釉眼神黯了黯,她心情不佳, 却又不好逼他太紧,再次抱住他:“我相信你,兆东哥,你说过一定会让我幸福,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蒋兆东沉默着,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的女人, 这一秒, 那些许诺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他忽然害怕自己失信于她,如果他最终真的失信了,那他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算什么?那纪念这些年来受的伤又算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的宋紫釉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不安的追问:“兆东哥, 你会让我幸福的,对不对?”
病房里静悄悄的,他的心却普通一团乱麻,想了想,才说:“柚子,你会幸福的。”
她为这个答案而惬意,唇角止不住上扬, 却不小心忽略了缺少的限定词,除了他之外,别人给的幸福能算作幸福吗?
蒋兆东这晚回了蒋宅,蒋致通常不在家,只有沈辛月,沈辛月一见儿子就开始叹气。
蒋兆东习以为常:“妈,吃过晚饭了么?”
“你还知道关心我呢?沈辛月说罢话往嘴里填了一枚新鲜草莓。
蒋兆东笑着去哄沈辛月:“妈,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呀?”
沈辛月瞥了他一眼,说:“你最关心的不是你的柚子么!”
提起宋紫釉,蒋兆东的脸色微微一变。
事实上,沈辛月最疼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舍得打过没舍得骂过,但凡是蒋兆东想做的事儿,沈辛月从来都是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所以,就算蒋兆东当初跟那么好的儿媳妇离婚,她也没责备过他一句。
但这宋紫釉——
沈辛月又忍不住叹气:“兆东,妈也不想惹你烦,但就宋紫釉那身子,以后能不能怀孕都不知道呢。你总不能看着咱们蒋家绝后吧?”
提起孩子,蒋兆东的心更沉了一分。
沈辛月瞧着儿子失神的模样,摇摇头,颇为遗憾的说:“哎,如果纪念把孩子生下来,得有四岁了吧?”
沈辛月怎么也不会忘记五年前的那晚,蒋兆东喝的酩酊大醉,她当时还好奇,不是说不爱纪念么,不是说想离婚吗,怎么纪念走之后一个月,就颓废成这模样了!
她问了,才知道,原来纪念走之前,竟然怀孕了,还差点流产!
她一听,自己孙子啊,差点就没了,纪念又走了,保不齐哪天一生气就把孩子给打了,好好的一个孙子,就这么被他给作没了!沈辛月第一次对儿子发火,给了他一巴掌。
这五年,沈辛月一直盼着蒋兆东能把纪念给找回来,但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蒋兆东胸口闷闷的疼,是啊,如果那孩子还在,一定是很可爱的胖小子,胖胖的脸颊胖胖的小手,会奶声奶气的叫爸爸叫妈妈。
“妈,其实——”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辛月解释,跟她说孩子没了?指不定沈辛月会有多伤心。
沈辛月见儿子欲言又止的,以为他又要替宋紫釉讲话,于是瘪了瘪嘴:“儿子,就算我不反对,你也过不了你爸和奶奶这关,他们不会同意宋紫釉进门的!”
沈辛月不了解,蒋兆东这时候哪有心情考虑结婚不结婚的事。
纪念接到孟宸的电话,正准备去公司食堂吃午餐。
孟宸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出门办事刚好路过致盛总部大楼,所以约她吃午饭。
于是两人约在公司附近的法式餐厅用餐,点了烤卡芒贝尔奶酪、白汁烩小牛肉、酥皮洋葱汤、白葡萄酒煮贻贝,又点了两份甜品,香波尔泡芙和马卡龙。
侍应生准备下单时,孟宸叫住了他:“等等,把白葡萄酒煮贻贝换掉,换成法式干煎塌目鱼。”
侍应生照惯例确认一遍:“先生,您确认吗?”
孟宸点点头。
纪念略显讶异,“你不是最喜欢那道菜,为什么换掉?”
孟宸淡淡的看她一眼,说:“以你目前的状态不太适合碰酒精。”
纪念努努嘴:“我不吃不就行了吗?”
孟宸投来十分不信任的眼神:“你觉得我相信你能忍得住的可能性有多少?”孟宸早就发现了,纪念不喜欢吃饭,但是很喜欢喝酒,偏偏她酒量又很好,压根就没见她醉过,所以才更麻烦,一个人在酒精作用下还能保持清醒,那么她自我伤害时所承受的痛苦,要比其他人更多,再加上酒精的刺激性比较强,十分不利于她的身体康复,孟宸一早就强迫她戒酒。
纪念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我背着你喝酒你也不知道啊。”
哪料到孟宸耳尖,他拧起眉头,声音也低沉一分:“纪念——”
纪念眨巴眨巴眼睛,佯装无辜:“什么?”
她装傻充愣的功力绝对是一流,孟宸不止一次的领教过,沉吟一瞬,才道:“纪念,我在现有状况下,做了所有我能够为你做的,但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护自己,那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救的了你。我是医生,不是神。”
纪念默然。
饭吃到一半,竟然碰上蒋兆东和宋紫釉。
宋紫釉见到纪念时表现出的热情不减,亲昵的问:“纪念,这是你男朋友吧?”
纪念无奈的抬手轻扶额角,孟宸的身份还真不好说,总不能告诉他们,他是她的主治医生吧?孟宸的神色未变,在纪念思考的同时,已经起身,从容的问好:“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纪念的朋友,孟宸。”
宋紫釉挽着蒋兆东的手臂甜甜的笑,“兆东,你看念念和孟先生是不是很配?看起来还真是天作之合呢?”
蒋兆东的视线落到孟宸身上,倒真是清隽温雅,与清秀可人的纪念看起来竟然十分相称,这个认知,让蒋兆东心里极其的不舒适,轻轻蹙起眉尖,旋即又松开,浅勾着唇角道:“不觉得。”
宋紫釉一愣,笑容僵在嘴角,她怎么会想到蒋兆东直接反驳她。
纪念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兆东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你们慢用,我们就不打扰了。”他抬脚就走,宋紫釉挽着他小臂的手顺着滑落,她有些尴尬的朝纪念笑笑,“他有点饿了。”也立刻跟上去。
纪念轻笑,真是个蹩脚的理由呢。一抬眸,却发现孟宸正全神注视着她。
纪念忍不住打了个颤,温文尔雅的孟宸可怕的一面绝对不容小觑,正如此刻,他望着她,根本就是在窥探她的心底世界。
纪念讪然笑笑:“吃饭吧。”说话间已经拿起汤匙。
孟宸神色自若,只看着她喝汤用餐,过了会儿,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双臂环在胸前,坦然的打量她。
纪念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孟宸,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吃不下去了!你不是总说我瘦么?我不吃饭怎么能胖的起来?”
闪烁的眼神,轻颤的指尖,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孟宸开口,声音温和而有穿透力,他说:“方才那个男人,就是你的心结。”
纪念撇开视线,不去看他,为自己辩驳:“不是。”
孟宸自信的勾唇,戳破她的谎言:“他就是。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在超市遇见你,你在电视机前足足站了半小时,当时那档电视节目我记得是财经访谈,接受访谈的人就是刚才的——蒋兆东。而且,纪念,你一定不知道,你看向他时的眼神,有多么的复杂。我早就说过,你总是在克制自己的感情,逼自己忘记过去,我猜测,他一定在你的过去占据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再说跟他一起来的女人,声音矫揉造作,笑容虚假不堪,看起来跟你十分要好,但眼底却写着怀疑与妒忌。”
全都被他说中,纪念无可遁形。她长长的叹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孟医生,你厉害,我认输行么?”
孟宸轻轻扬眉,端正的坐直身子,清浅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他说:“纪念,你要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敌人。”
纪念正喝茶,差点被喷水,什么叫做……“我是你的人”?她唇角抽了抽,还没等她纠正,他自己改了口:“你这方的人。”
纪念舒一口气,这还差不多。
蒋兆东叫人去调查孟宸,得知他是心理医生。蒋兆东皱了皱眉头,“他跟纪念是什么关系?”
郑洵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应该不是情侣关系。”
蒋兆东心情顿时放晴了一分,扬了扬眉,神态却依旧傲娇:“你确定?”
察言观色是身为助理的最基本素质,郑洵重重的点头:“确认!他们俩应该是医患关系。”
“你说什么?”
“纪念半年前开始频繁出入孟宸的心理诊所,应该是心理上有些……问题。”
蒋兆东的心情即刻从晴转阴。“能拿到诊疗记录吗?”
郑洵表示:“暂时弄不到,孟宸十分小心,他下属的员工没一个能拿到资料的。”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晚,她打电话给他时,那种情绪阴森森的,让人觉得浑身发毛。他如何能想到她竟然到了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他驾车到她住的小区,在车子里待了许久,见到她从外面回来,然后上楼。
她进电梯时还垂着头,工作一整天实在是有些累了,电梯门即将合上时,一只手忽然挡在中间,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惊愕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蒋兆东。
他走进电梯,门合上,巨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最初纪念难免失神,咽了咽喉咙,回过神时,他又上前一步。纪念注意到他的眼睛比平时红一些,呼吸声似乎也重了。她不明所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你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
纪念背靠着金属板,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颤。他高她许多,她仰面望着他,这一刻,他眼神里流露出的自责绝非假装。真难得啊,他居然会因为她而觉得自责。
她不语,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纪念,你为什么需要看心理医生?”
她神色有些冷,唇角却渐渐溢出一丝笑,仿佛是自嘲,她说:“我有病,因为我有病,你满意了吗?”
他怔然,看着她把衬衫袖口卷上去,白皙的皮肤上长长短短好几道伤痕,触目惊心。
他倒抽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记得她的皮肤莹白如玉,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纪念……”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仿佛是怕惊吓到她。
其实现如今,她比他想象当中坚强许多,她甚至声线平稳的问他:“还要看么?这样的伤口,我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一些。”
太阳穴咻咻跳了几下,他猩红着眼睛,手指轻抚上她小臂的伤痕,那是新结的痂,他艰难的问:“什么时候的?”
她如实答:“一个礼拜前。”
他犹不敢置信,半信半疑的看着她,脑海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问道:“那晚你打电话给我,是?!”
那晚她做噩梦,从梦中惊醒,又伤心又自责,于是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瞧着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她拨通他的号码,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他。他告诉她,别怕,别担心,可她依然怕的发抖,他能够明白她心里的痛吗?也许他能,对不对?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不是吗?
蒋兆东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她觉得疼,于是皱眉。他气愤的望着她:“你也知道疼吗?你还知道疼吗?纪念,你为什么不好好爱护自己?你不是说,离开我以后,你会过得更好?现在呢,你伤痕累累的回来,是打算让我愧疚一辈子是不是?”
没错,他愧疚,他心疼。
纪念红着眼眶:“可是我过得不好,你应该开心,不是吗?”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了。
她回到家,没有开灯,靠着床脚坐在卧室的地毯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没有接,手机屏幕又暗下去,第二次响起时,她才接通。
奶声奶气的女童音,可爱的让人欣喜:“念念阿姨,我好想你呀!你最近都没有找我玩哦!”
纪念慢慢地弯起唇角:“阿姨最近工作太忙了,等周末闲下来就去找你好么?”
“真的吗?”
“当然,阿姨不骗人,你知道的。”
“阿姨,你在哭吗?”孟梦好像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
纪念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竟然掉了眼泪。
电话那端,孟梦着急不已的叫孟宸:“爸爸,念念阿姨在哭嗳,怎么办?你快来哄哄她!”
小孩子甜甜的声音让纪念觉得心窝暖,越温暖,眼泪却掉的更厉害了。
孟宸把手机从孟梦手里拿过来:“纪念,你怎么了?”
很奇怪,有时候孟宸淡淡的腔调,竟然能让人觉得安心,他好像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哪天宇宙即将毁灭,他也会浅笑着迎接。
纪念吸了吸鼻子,轻轻的说:“你不是想知道,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吗?”
“你怎么了?”
“我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还有过一个孩子。”
他的神色微微一滞,只听得她用微微带着哭意的声音说:“孩子没保住。六个月的时候,我出了车祸。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