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探监（下）
斯嘉丽的嘴张了张, 又张了张，她觉得嗓子里很干, 于是费力地咽了咽。有一种激越的情感驱使着她，要她点头, 要她大声对着眼前的男人说“会”。然而她的喉咙里又像卡了一根鱼刺，那根鱼刺卡了好些年，卡得那么深，卡到她有些莫名的胆怯。
“别跑题。瑞特，我……”
“你不会。对吧，斯嘉丽，你不会。”瑞特在她身边坐下, 他的右手握成拳头, 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是我昏了头。我早该记得你和我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原因没有目的。”他没有看她，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焦躁的味道。斯嘉丽转过头去, 只看到他动作粗鲁地把自己的头发都揉乱了。
她咬着嘴唇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但瑞特一直把手肘支在大腿上，把脸埋在手心里，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坐了很久。斯嘉丽屏住呼吸，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快要跳出嗓子眼里来了。
“看着我，斯嘉丽。”
他终于抬起头来，但声音显得十分疲惫。斯嘉丽骤然觉得他仿佛憔悴了很多。现在的瑞特其实穿得挺邋遢, 人也显得很脏，没有刮脸，下巴上的胡茬乱糟糟的。但是刚才的瑞特明明还眉飞色舞着，一双乌亮的黑眼珠子灵活地在她身上乱飞。
“我会，瑞特。当然，我会！”
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为什么不呢，瑞特。你对我很好，不止这一次，你一直在帮我。难道这次你不帮了我就不来看看你吗？就像、就像你一样，难道我不来看你你就不帮我吗？”她懊恼地扶了扶额，这种词不达意的话让她禁不住泄气不已。
瑞特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深深地盯着她。斯嘉丽觉得他眼睛里快要烧出火来了，顿时连动也不敢动了。瑞特一句话都没说，可是那种安静让她受不了，斯嘉丽的两只手按在裙子上搓揉，心里喃喃地数着数，再过十秒，再过十秒要是他还不说话，她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打断了。
她数到七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冷淡：“斯嘉丽。”
“嗯。瑞特？”
他懒懒地把身子靠到椅背上，把脸挪回来正对着她，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让她捉摸不定表情。巴特勒是个危险人物，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冲撞了他。
“我帮你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你来不来看我。而你呢，我的美人儿？”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她懵然的脸蛋，低低地、极其温柔地呢喃，“要不是我‘一直帮你’，你根本就不会有一点儿心肝要来看看我。对不对，理直气壮的小猫咪？”
斯嘉丽感觉到自己不断搓揉着的手指分开了，她的一双手静静地搁在腿上，被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指尖渐渐开始发抖。下一秒，她推开椅子几步冲到了男人面前。
“瑞特·巴特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凭什么这么看我！我做了什么竟然让你、让你……你凭什么！”
她是真的生气了，不是寻常斗嘴之间的被激怒和被挑逗到跳脚，而是一种被误解、被欺侮之后的委屈和愤懑。就在刚才，在她的芳心正堪堪然捧出一半的时候，他居然对她作出如此冷漠恶毒的揣测！瑞特·巴特勒，他凭什么！
她就这样冲着他吼，完全没顾上一墙之外军官们的窃窃私语声更重了。现在的她完全顾不上考虑别的，税金、教养、什么该死的规矩和顾忌，都被这个热血冲上脑门的绿眼睛姑娘抛到了一边。
瑞特还在静静地瞧着斯嘉丽。他瞧着她瞪着眼睛气得发抖，瞧着她指着鼻子对自己发出咒骂，慢慢地，他眼里的冷淡渐渐消融，融成一股温暖而捉摸不定的恶意。他蓦地站起身，重重地拽住她的胳膊一扯，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美人儿一个重心不稳，跌入自己的怀抱。
巴特勒船长张开双臂箍住不断挣扎的人儿，用下巴把她的头固定在自己怀里，固执地紧紧抱住。斯嘉丽紧握双拳又推又打了好一会儿还是毫无效果，只能精疲力竭地用头顶着他的胸膛狠狠咒骂。
“你这个坏透了的混蛋！你才是一只缺心眼的癞皮狗！要是你从来没帮过我，我凭什么要来看你，凭什么我就要把你当个宝贡起来？”
——要是你对我一点儿都不上心，凭什么要求我就得把你装进心里捧着？
现在我都已经把你……我都……你还、你还那样说我！你这只乱咬人的死狗！”
她含糊不清地在他的怀里乱钻，哭得眼眶都红肿了起来还不解气，又揪着他脏兮兮的衬衫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这个过程中瑞特一直在柔声哄骗她，他劲壮的手臂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的发梢眼角，温热湿濡的舌尖把同样温热湿濡的泪珠轻轻卷走，带着咸涩的滋味一起留在心中。
不知多了多久，斯嘉丽的哭骂声哽在了巴特勒船长的怀中。
“好过了？”
扳过斯嘉丽的肩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巴特勒船长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个水龙头似的美人儿，不确定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关闸了。
“对不起，亲爱的，当我发现你所需要的是我的帮助而不是我这个有魅力的人时，失望和痛苦便把我的感情撕碎了，我才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瑞特说这话时眼底闪烁着细碎的笑，带着些戏谑和关切，而更深些的情感则隐没在那一双乌黑的眸子深处，叫人根本看不分明。
斯嘉丽根本没有注意男人脸上的表情，自顾自地甩开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她抬起袖子来揉了揉眼睛，恶狠狠地低头冲着赔笑的船长龇着牙。瑞特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宠溺，慢条斯理地挽起胳膊递过去——
“请用吧，嗜血的美人儿——为了表达我赔罪的决心。”
斯嘉丽再一次甩开了船长伸到眼前的手。她已经想到刚才瑞特是误会了，可是——他表现得倒轻巧！他只要笑嘻嘻地陪个不是就想把这一页揭过去，斯嘉丽·奥哈拉可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布娃娃！
她擦干眼泪退后一步望着他，脸上的胭脂花成一片脏兮兮的污迹：“瑞特·巴特勒，这次我会好好记着，你别想赖掉。”
“亲爱的，我会帮你一起记着的。”
瑞特解开前胸的两粒扣子，好让湿透的衣襟快些被风吹干。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弯眉笑眼地笑开，两条眉毛飞得老高。他忽然出声叫住了拿手绢使劲擦着脸、准备离开的美人儿。
“作为一个朋友的忠告，斯嘉丽……这段时间要是周转不过来，千万多等几天，别随便找个男人就把自己卖了。千万记住。”
“——什么？”斯嘉丽一只脚已经迈到门边，听得不太清楚，猛然回头给了瑞特一记眼刀。
船长咧了咧嘴又重复了一遍，露出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要乖些，我亲爱的小猫咪。”
他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斯嘉丽扯过裙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