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夫人可算是问对人了,不知道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方式,是要惨烈一点,还是委婉一点?”那赵大夫脸上浮起了一丝骄傲的神色,颇为洋洋自得。
“我要妥当的。”戚媚一字一顿地道,“要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痕迹来,让汉王他信以为真,从此对那老女人失望!”
“这个好办,不知道夫人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只要来了月事,便去讹她,事后,再服下我开的药方,造成小产后月事淋漓不尽的模样,持续十天半个月,谁能怀疑你呢?”那赵大夫自顾自道。
戚媚从前见过不少姐妹也是这样做的,都是仰仗着赵大夫开的药,如同真的一般,从没有穿帮过的。所以这才是她要跟着刘邦回关中的主要原因。
此前刘邦是想要她留在荥阳养胎的,她已然经历过两三年的留守之苦了,哪里会愿意?这一次,她一定要将刘邦狠狠绑在身边,令他再也离不开她!
这边吕雉留下操持宴会,却因为不胜酒力,喝了一杯酒,就颇为头晕,但是这些年,她下田劳作,在楚营为了不让虞妙难做,也是为奴为仆,身子比以前更是硬朗了许多,总不至于碰一杯酒就倒头睡了。
她硬撑着到刘邦折身回来,这才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然而刘邦本来就是裹着一肚子的气回来的,见吕雉离开,只当她当真是恼了自己,心里更是发堵。
从前他是一个混混,可以任由她这个吕家大娘子踩在自己的头上,说一不二,可是如今他已经是贵为汉王,吕雉却还这般固执,动不动就给他面色看,当真是不识抬举了,比不上戚媚万分之一的可心知趣。
刘邦本来就偏向戚媚的心更是冷了下来,想起刚才去请那钟大夫时受的冷遇,对吕雉更是忌惮。
吕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别说吕泽和吕释之手上都有各自的兵马,就是吕雉要坐他这个位置,她做得也不会比自己差。
他是借着吕家的力量起步的,虽然带着一些土匪和逃难的徭役,但是大部分受过训练的兵士都是吕雉和吕泽等人筹谋起来的,更别说刚开始打仗的时候,粮草钱财,什么都是吕雉一手包办的。
刘邦从前只觉得自己娶了吕雉,是平生莫大的福气,若是没有吕雉,没有吕家,便没有他刘邦今天的地位。
可是人的骨子里,都有种卸磨杀驴的劣根性,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军队人手和地盘,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吕家的恩情在如今看来,却有些如鲠在喉了。
刘邦此时此刻,深深地意识到,他和吕家已然不在同一战线上了,他们有了矛盾。
而这个矛盾的源头,就是戚媚。
若是任由吕家坐大,他们定然不能容得下戚媚,更别说戚媚生下的孩子了。
刘邦越是想,越是觉得冷汗涔涔,不行,他这么多年来虽然有过很多女人,但真正放在心上,极为喜欢的,莫过于戚媚了。
从前都是他追着女人跑,从没有哪个人像戚媚这般,满心满眼都是他,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吕雉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枕边人和戚媚算计,扶着发晕的脑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这是曾经皇帝居住的宫殿,虽然听说被项羽放火烧了不少,但是修缮了一下,仍然可说是富丽堂皇。
房间空荡荡的,窗子没关,风呼呼地吹进来,有些冷。
她不喜欢人伺候,只留下了香儿,别的奴仆都不能进来。
吕雉站在风口吹了一会儿,酒意似乎醒了一些,正要去沐浴躺下,就听见了敲门声。
“娘亲,你在吗?”是刘盈。
吕雉打开门,果然看见了刘盈,手里拿着书卷,正抬起头望着她。
刘盈眉目清秀,虽然不及刘乐姿容出色,却也是个清俊的孩子,但是性子既不像刘邦,也不像自己,总是文文弱弱的样子,比刘乐更像个女孩子,逃亡了一遭,好像是吓坏了他,比从前声音更小了。
吕雉蹲下身,将他一把抱起来,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怀里,柔声道:“盈儿,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找娘亲有事吗?”
“我想跟娘亲一起睡。”刘盈眨了眨大眼,有些怯怯地说道。
“傻孩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娘亲睡?你自己不敢睡吗?”吕雉笑了笑,耐心问道。
刘盈摇了摇头,声音忽然有些发颤道:“不敢,有血,有血——”
吕雉这么一听,心里顿时就揪了起来,低声道:“是害怕吗?哪里有血?”
刘盈攥紧了吕雉的衣衫,哭道:“睡觉里有血!到处都是血!”
这是做噩梦了!吕雉心里更是难受,如今刘邦这般对自己,她也不知道当日的选择是对是错了,也许那日,她没有救刘邦的话,自己带着儿女偷偷隐匿起来,说不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住了自己的念头,摸了摸刘盈的头,低声安慰道:“盈儿不要怕,那今晚你就睡在娘亲这里吧,以后娘不会再让你见血了,你不要怕,娘亲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了。”
刘盈点了点头,才算止住了哭声。
吕雉正要抱着刘盈去榻上安置,房门又啪的一声被撞开了。
吕雉下意识地皱起眉,就往门口看去,只见半醉半醒的刘邦一身酒气地站在门口,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一把就搂住了吕雉的肩头。
“娘子,我们夫妻两个,好久没有躺在一张塌上了——”
吕雉见他醉得不轻,赶紧躲开了他的触碰,冷声道:“夫君,盈儿在呢!”
刘邦被冷斥一声,本来轻佻的动作才收敛了一些,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道:“儿子,这么晚还不睡,来你娘这里干什么?”
刘盈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不敢作声。
刘盈胆子本来就不大,与他爹更是少有亲近,所以害怕他也是人之常情。吕雉见不得孩子这个模样,将他往怀里又搂紧了一些,抬起眼看着刘邦道:“他说害怕,今晚在我这儿睡。”
刘邦一听就将眉头蹙得老紧了,眼睛一瞪,对着刘盈嚷道:“你都这么大了,你还要跟你娘亲睡,像什么男子汉?”
他喝得有些醉了,对孩子说话更是没个轻重,这么大声一吼,刘盈吓得瑟缩了一下,将头紧紧地缩进了吕雉的怀里。
“我怕血——”刘盈的声音愈发的低,口齿颤抖地回道。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敢晚上上山装陷阱了!柔柔弱弱的,像个娘们似的!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去睡!”刘邦紧紧皱着眉心,不悦地斥责道。
刘盈眼里瞬间就涌出了一点泪光,怯怯地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从前虽然也是文静的性子,但胆子却不是这样的小的,定然是逃亡的路上、将他吓坏了,毕竟才十岁不到的年纪,吕雉自然是心疼万分的。
“夫君,孩子逃亡的时候见了厮杀,吓坏了,我许久未见孩子,就容他在我这里睡一宿吧?”吕雉目光期盼地看着刘邦,放低了姿态请求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喉咙有些干涩,心里更是有些忐忑,其实,除开了孩子的缘故,她心里也不希望跟刘邦同处一室。
他们的关系,已然变味了。
刘邦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了她的拒绝之意,本来就不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还没有说话,吕雉的屋门又响了,门外传来了香儿谨慎的声音:“王妃,戚夫人那边有人来请汉王,说是给汉王准备了夜宵,请汉王过去吃了再回到王妃处安歇。”
呵呵,这话说得真是巧妙极了,当真是比她这个正妻还要贤良淑德呢,既贴心地准备了夜宵,又不争宠,当真是懂得讨刘邦的欢心。
但是吕雉自然清楚,刘邦这过去了,又怎么会再回到她这里来歇息呢?当然,她也求之不得了,也就就坡下驴,对着刘邦道:“夫君,今晚宴席你没有好好吃饭,既然戚姨娘准备了夜宵,夫君还是过去吃些吧。”
这话听着虽然是大度,可是刘邦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挺不是滋味的,他与吕雉向来聚少离多,更是甚少有浓情蜜意的时候,似乎成亲这么多年以来,她更是没有表现过半分像戚媚这般黏腻他的态度。
有他,她吕雉活得清傲自若,没有他,她吕雉也活得坚忍淡静。吕雉似乎不靠任何人,她向来只靠她自己。
从前刘邦一贫如洗,自然希望娶这般端庄大气的女子为妻,可以帮他一把,但是如今,刘邦有权有势了,心里却欢喜戚媚这样以他为天的小女子了。
刘邦这般想着,酒意也醒了大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深沉地盯着吕雉的脸端详了半响。
她已经老了,又生了两个孩子,这脸虽然能看出曾经姿容出色,可是跟戚媚那样明媚鲜艳的脸蛋,根本无法比了。
“娘子,虽然我纳了妾,但是我曾在岳父跟前发过誓,绝不负你,你不需担忧,便是我纳十个八个妾,你也是我刘邦永远的嫡妻,你不需将她们放在眼里。”刘邦忽然叹謂了一声,对着吕雉若有其事地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