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前,吕泽这般来找刘邦,守城的士兵未必会搭理他,但是现今不一样了,现今刘邦真是这楚营里响起了名头的一个人物。
且不说他带来了一万人马,那项将军,武信君一个高兴,就将本来借给他的三千兵马赏给了他,再说他还救了小将军一命,与小将军结拜了兄弟,便是昨日,人家随手拉出来一个幕僚,都是韩国的贵族,还行刺过始皇帝。
这般人物,如今在薛,自然是响当当的,吕泽这么一说,自然便紧赶慢赶地去通报了。
刘邦本来计划是要跟着那怀王去盱眙的,但是项梁看他是个人才,又懂得分寸,想留他在项羽身边帮助项羽一二,再说他们既然结了异性兄弟,这自然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刘邦一听吕泽来了,赶紧搁下了手上的东西,对着项梁道:“大将军,我家中有些急事,容我去去便回。”
他形色匆匆地赶至城门外,就见到了一脸焦急的吕泽。
“大舅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刘邦见他一脸的焦躁,赶紧走近,急声问道。
吕泽紧蹙着眉心,压低声音道:“雉儿托我来找你的,你家中母亲快不行了,赶紧与刘交一同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刘邦这才面色惊异,赶紧折身回去告诉了刘交,又向项梁说了一声,与吕泽他们各骑一匹快马,匆匆往沛县赶去。
可还是没有来得及,待刘邦和刘交赶回来的时候,刘家那小院子已经挂上了白条子,哭哭啼啼的,是在办丧事了。
吕泽是亲戚,这样的丧事是不能来的,所以到门口的时候,他拍了拍刘邦的肩膀,只道了一声:“节哀。”
刘邦和刘交都有些懵,直到进了厅中,看到那停放在中间的棺木,才猛地醒悟过来,后娘是真的没有了。
说实在的,刘邦对这个后娘倒是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自小像个野孩子一般长大,他爹忙着带两个大哥种地,几乎不怎么管他,他总是走东家窜西家,饱一顿饿一顿的,也就长大了。
后娘刚过门,便生了刘交,更是没空搭理他,虽是如此,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好的,突然就没有了,若是换了往日,刘邦定然也要难过许久的。
但是他打仗了许久,见的生死多了,后娘尚能得一口薄棺,在这乱世之中,比起那些横尸荒野的将士,已然是幸运了。
刘邦刚进门,同宗族的那些堂亲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都劝慰道:“沛公勿要太过伤心了,老夫人也是有福的,走得很平静。”
既是葬礼,吕雉,刘乐,刘盈,自然也在其中,刘盈现今走路,仍有些跌跌撞撞,说话更是口齿不清。
他自然是认不出刘邦的,但是刘乐认得,轻声地叫了一声:“爹。”
那刘盈平日素来喜欢粘着刘乐,也喜欢学着刘乐,居然也奶声奶气地对着刘邦唤了一声:“爹。”
刘邦此番出门去的时候,刘盈连走路都不会呢,现今去会走路了,还能喊爹了。
他只觉得胸腔中有股暖意流淌了开来,竟令他一路染了不少风尘的眼底有些湿润。
“乖孩子。”他眨了眨眼,泪水忍不住泛湿了眼眶。
吕雉是一大早接到的噩耗,便带着孩子过来了,操持了大半天,现在只觉得累得头晕眼花,可是接下来还少不得要跪跪拜拜的,还要哭,她也只能硬撑着。
但是他们这些人,都与刘邦的后母相交不深,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来奔丧,不过也是做个样子,难过是有,但亦绝非痛彻心扉。
要说真真伤心的,必是刘交和刘老汉了。
刘交尚未娶亲,虽然刘邦三个弟兄都娶亲生了孩子,也都唤她一声祖母,可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啊,刘交连媳妇都还没有娶,她便走了,刘交和她,心中都必是遗憾的。
还有刘老汉,中年已然丧妻一次,好不容易娶了个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倒还是比自己早走了一步,晚年凄苦,如何不伤心?
这个葬礼一直折腾到次日清晨才完毕,吕雉一夜未睡,都在跪着,两个孩子本来也要这般跪着的,但是孩子实在熬不住,到了深夜,吕雉便让人送回家去了。
清晨,外面还下起了一些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老天爷也在哭泣一般。
选的坟地就在后山,离家并不远,将刘夫人下葬后,众人都渐渐散去,唯有刘交仍跪在坟头上,神色落寞。
吕雉已然是连路都走不稳了,还需刘邦搀扶一把,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刘交一眼,叹謂一声:“小叔怕是还要难过一阵子。”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刘邦神色也有些落寞,搀着她往家中走,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归家去后,身旁有娇妻,儿女双全,还有慈祥的岳母岳母,大舅哥小舅子妹夫一家人,和和乐乐的,都对他极好。
可是刘交,此番回到家中,怕是连一碗热水都喝不上了。
这般想着,刘邦倒又想到了自己的老父亲,后母走了,也是个煮饭的人都没有了,大嫂二嫂那样的人,怕是不会善待他。
“夫君。”他正想得心中戚戚然,吕雉便出声打断了他的神思。
“怎么了?”刘邦小心翼翼地扶着吕雉走下了山路,问道。
“后母走了,怕是没有人照顾公爹,既然小叔也跟着你大仗,不若将公爹接到家中来吧。我家中人手多,也不差他一个吃饭的,此番大哥带回来了两千多人,怕是也要跟着你去打仗了。”
吕泽要跟着他去打仗的事,刘邦早已知道,大舅哥是文韬武略的人,有他加入,自然是如虎添翼,老父亲交给吕雉照顾,他自然也是放一百个心的。
刘邦目光深沉地凝着吕雉,紧紧地执着了吕雉的手,真切地道:“娘子,你待我真好,我刘邦能娶妻如此,当真是天大的福气,你放心,待我日后打下了这江山,定然要与你共享!”
吕雉抿唇,轻轻一笑,缓声道:“夫君这么说,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事。”
两人一路上低声的又说了会话,这才慢慢的走到家。刚进门,月娘便端来一盆子水要他们洗手。
这是习俗,参加完葬礼,进家中都要用桃子叶泡过的水里洗手,免得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虽说刘邦和吕雉都不是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人,但是家中有老人,还是照做了,免得吕母唠叨他们。
刚回到家中,吕雉是要先去洗个澡,刘邦却被吕公叫去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刘邦也不敢忘本,虽说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在外人人都称沛公,但是在吕公跟前他还是不敢摆架子的,恭恭敬敬地给吕公行了个礼。
“好,此番投奔那楚国可顺利?”吕公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刘邦起义的动向,并不似刘老汉那般,只顾着种地,对刘邦在外面做什么,一切都不管。
“挺顺利的,那项将军对我很是青眼有加,我与那小将军,还结了异性兄弟。”刘邦回道。
“你觉得这个楚国,可有光复的机会?”吕公又问道。
秦未统一六国的时候,楚国是除了秦之外,国立最强盛的国家,此番那吴广陈胜揭竿而起,用的也是张楚的名号。若是这个楚国有光复的机会,刘邦投在了项梁的名下,怎么说也能捞个一官半职。
然而此时,刘邦却想到了张良当初说的那番话,他说若有变数,定然是那怀王,他觉得,这个怀王不简单。
刘邦将心中疑虑照实说了:“那项梁叔侄为了集中楚国的人马,故意找来那怀王号召大家,只是我觉得那个怀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反咬一口,项梁叔侄怕是前途不明啊,但现今当务之急,还是集所有起义军之力,先破秦再说。”
吕公不想他竟然有这番见解,对他很是刮目相看,连连点头称赞道:“你打了几次仗,长进很大啊,多留一个心眼是好的,此行回来,我有意让吕泽和释之也跟着你去历练一番,在这乱世中,寻些安身之法。”
“岳父之托,刘邦自当尽力,大舅哥文韬武略,小舅子也是个机灵聪明的,若去军中,定然大有作为的。”刘邦回道。
“还要有劳你多加照应。”吕公本来就跟刘邦投缘,很是聊得来,此番一看刘邦,却是越来越顺眼了,觉得他定然是个出息的,他捋了捋胡子道,“先去好好休息,今晚我们爷俩,再畅饮一番。”
吕雉收拾了自己一番,回到房中,刘邦已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她本也想睡个好觉,但是左思右想,到底是不放心刘老汉,这又折身,往刘家去了。
按照刘家那两个嫂子的为人,说不准他们前脚刚走,这边后脚就要刁难刘老汉了。
从前后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去干农活,婆母还能在家煮饭,帮忙看着孩子,现今婆母走了,公爹又已年迈,耕不了几口田了——
“公爹啊,不是我们难为了,只是这家里余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