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点了点头。所谓榜下择婿,就是科举放榜的时候,高官在及第者中挑选女婿,当日便办婚事的也不在少数。这么说,表哥是要娶那个周敏君吗?
“来,耽搁了半天,我都有点饿了,咱们快点菜吧。”叶季辰探头看了看楼下大堂悬挂的菜牌,“你们想吃什么?”
“我,我想吃蟹。”朱景舜嗫嚅着说。国公府的每个院子都是分开用膳的,在朱景舜童年的印象里,只有每个月父亲来的那次,娘才会准备大鱼大肉,平常他们都吃得很清淡。
叶季辰出身大富之家,出手阔绰,他自然也跟着沾沾光。
“好。绮罗呢?”叶季辰随口问道。绮罗回答:“我喜欢吃虾。”
叶季辰“哦?”了一声,笑道:“竟然跟我一样。”
绮罗幽幽地叹了口气,腹诽道:我是你生的你养的,口味当然跟你一样了。
几个人开开心心地吃饭,并未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
丰乐楼毗邻京城最繁华的马行街,街上店铺林立,人潮川流不息。林勋沉默地坐在轿子里,摸出了怀中的一抹白毛,放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缓缓闭上眼睛。有一只浑身白毛的狐狸忽然跃入他的脑海里,冲他摇了摇尾巴。
那狐狸他养了两年,刚开始只会咬他,龇牙咧嘴地凶。后来他耐心地喂它,给它的伤口涂药,把它抱在怀里同睡,它便越来越喜欢他了。他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甚至连在军帐中议事,它都要窝在他怀里。左右的副将都说,他再这样宠下去,小狐狸会散失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再也回不到森林里去了。
他明白,它终归是属于自然天地的,他养它是会害了它的。
他有意放它走,它却不肯走。他把它挡在帐外,它便在外面“呜呜”地叫一整夜。后来他没办法了,让人把它带到深山中放养,可没想到过几天,它满身是伤地找了回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连士兵们都心软了,让他索性一直养着它,就当是养只宠物了。可他却不愿意它放弃自由和天性,只做宠物。
所以他不再理它,甚至下令不给它东西吃,不许它近身。它每日趴在他的帐边,一点点地瘦下去,别人偷偷给它食物它也不肯吃。后来有一天,它发疯了一样过来咬他的靴子,拼命把他往军营外面拖。他刚好有紧急军情要处理,怎么喊它都不肯松开,便狠狠地把它踢开。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再抬头看他时,眼里是满满的哀伤和泪水。
后来,小狐狸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它的身影刚消失,便发生了地动。军营背山驻扎,山上的大石纷纷滚落下来,砸坏了不少军帐,还砸死了不少人。他这才知道,它是在救他。
他离开那个军营的时候,副将在山涧里找到了小狐狸的尸体。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只是当他看到副将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尸体抱到面前的时候,分明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他给它自由,那自由却未必是它的快乐。
轿子晃了一下,林勋睁开眼睛,从容地把那团白毛放入怀中。护卫在外面说:“世子,我们被人拦住了。”
林勋掀开帘子,看到眼前站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春华:“姑姑有事?”
春华俯身行礼,然后笑道:“皇后娘娘请世子跟奴婢进宫一趟。”
***
长公主寿宴以后,郭雅心仍是每天都去松鹤苑请安,有时哪怕坐着不说话或者长公主根本不见,她也从没有间断过。
赵阮也是每天都来松鹤苑请安,却从不跟郭雅心说话。她讨厌郭雅心那副温柔谦恭,楚楚可怜的模样,双喜的事情,弄不好就是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去国公爷面前告的状。
长公主到底是偏袒大房,招了赵阮和郭雅心一起进去。
张妈妈拿了一副画展开在长公主面前:“这是您过寿的时候,苏家的大公子亲手画的贺寿图。”
“这画工还真是好,不比朝里的那些老臣差呢。”长公主夸赞道。
“是啊,可惜年纪轻轻的就丧妻,听说打击还不小。”张妈妈一边说,一边把画卷了起来。
赵阮在旁边插嘴道:“母亲说的可是参知政事苏大人家的大公子,苏从修?”这苏从修可是享誉东京的才子,人也长得十分出众,可惜早早娶了妻,惹得京中的少女们纷纷碎了芳心。
“正是。”长公主点了点头,“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许多人家想跟苏家结亲,可都巴结不上。苏家两位公子,一个新丧妻,一个有了婚约。赵阮隐隐有些着急,听闻林淑瑶已经选了辅国公庶出的儿子,自己女儿可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还能比一个庶女嫁差了去?
好在宫中几位皇子还没娶妃,若能将阿碧嫁到宫里去……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算盘打得好。
这个时候,郭雅心起身说:“母亲,我一会儿要出府一趟,先告退了。”
“嗯。”长公主与她本来就无话可说,自然没有挽留。赵阮等郭雅心走了才问:“弟妹几时在京中也有了走动之处?她不是最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张妈妈道:“似乎是曹夫人那边送来了帖子,请二夫人和六小姐过府去玩。”
曹博升了官,曹家人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位曹夫人性子喜静,平日里不爱交际,郭雅心居然有这么大的脸,能得她邀请。
赵阮一听就不乐意了,“腾”地站起来:“母亲,我也带着阿碧进宫去看看皇后,先退下了。”
张妈妈看着赵阮出去,对长公主说:“大夫人这性子,就是不肯服输。眼下三小姐要跟辅国公府的公子说亲了,二夫人又跟曹夫人走得近,她心里不是滋味,只怕为五小姐想着宫里的亲事呢。”
长公主捻着佛珠,闭眼道:“宫里哪里是那么好嫁的?那几个皇子的母亲各个都跟人精似的,选谁当儿媳妇心里早就有数了。也怪我们国公府没有老国公爷在世时显赫了,否则几个丫头,哪里就用愁嫁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夫人在宫里碰了壁,自然也就知道厉害了。您就别操心了。”张妈妈安慰道。
郭雅心从松鹤苑回去,让徐妈妈给绮罗好好打扮了一番。可再怎么打扮,团子已然是颗团子,圆滚滚的。
绮罗这几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看到胖胖的自己,更是觉得忧伤了。陆云昭明明到了京城,却不来找她,一定是忙着追求辅国公家的小姐去了。周敏君五官灵秀,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小姐,陆云昭若娶了她,只会离将来那个位置越来越近。
可绮罗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她虽然不想这样想,可总认为自己就像陆云昭的一块踏脚石,他有用的时候,就当宝贝一样呵护着。没用了,有了别的高枝,就把她一脚踹开。
轿子到了曹府门外,曹夫人亲自来迎接郭雅心。两个人有一阵没见面,分外高兴地寒暄了一番。大人有大人要说的事情,曹夫人吩咐曹晴晴带绮罗去玩。
曹晴晴不情愿地看了绮罗一眼,但没有违背曹夫人的意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曹晴晴在栏杆上坐下来,双腿荡着,看向眼前的朱绮罗。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这个胖丫头,云昭哥哥会对这丫头那么好。不过现在恐怕不一样了……她又有点同情地问绮罗:“云昭哥哥到京城了,在辅国公府做客,你知道的吧?”
绮罗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知道陆云昭来京城了,却不知道他住到辅国公家里去了。就如此迫不及待么?
“怎么,他没告诉你?也难怪……你知道我娘今日找你娘干什么么?”见绮罗不说话,曹晴晴顿了下,一脸嫌弃地说,“你跟我来吧。”
曹晴晴说完拉着绮罗往曹夫人和郭雅心说话的正堂走去。她猫在横排窗下,对绮罗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只听曹夫人在里面说:“弟妹,今日我找你过来,一是真的想念你了,二是想跟你说说云昭的事。”
“云昭的事?”郭雅心回道。
“想必弟妹也已经听到了风声,辅国公有意将敏君那丫头嫁给云昭。虽说云昭现在没有功名在身,但高中也只是时间问题。这可是他的福分。他原来跟我提过,婚事想再等几年,可眼下辅国公夫人主动跟我提了。你看他最亲近的也不过我们两家,此事该如何办才好?”
屋内郭雅心沉默了一阵。绮罗垂着头蹲在曹晴晴身后,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曹晴晴抓着她的手臂,猫着腰退开了窗子,然后撒足狂奔了起来。等跑远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曹晴晴看绮罗忽然有点顺眼了。
“你喜欢云昭哥哥什么?”她忽然问道。
绮罗愣愣地看着她,她望着天空自顾说道:“打小,云昭哥哥学什么像什么,人也温柔谦恭。我虽然知道他是爹的义子,我们是名义上的兄妹,可还是忍不住仰慕他。后来爹娘给我订了亲,我也就不想那些了,只把他当成哥哥。你以后也把他当成表哥,就好受点了。”
绮罗知道曹晴晴是一番好意,可无论她对陆云昭的感情如何,陆云昭就这样无情无义地抛弃了她,她心里还是难受。当下有风吹过来,她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的样子。
曹晴晴本想安慰她两句,看到她身后的人,叫道:“云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