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凌提前订好了位置,是一家西餐厅。
坐下后,陈乐凌抱歉道:“梁熙,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顿饭就当我请的你吧。”
“该是我请客才是。”梁熙微微一笑,就好像之前教训黎野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自认识以来,就总是乐凌姐请客,现在巢闻事业步入正轨,我手上也宽裕了,再加上乐凌姐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哪有再让你破费的道理。”
陈乐凌笑了笑,没再多加推辞,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梁熙捕捉到了这一点,问道:“乐凌姐是不放心黎野吗?”
闻言,陈乐凌自嘲道:“这次要是不跟着李笙去国外,我还不知道要犯贱到什么时候。”
“乐凌姐放心,我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梁熙知道现在让陈乐凌完全割舍黎野还不太可能,只有等她出国后和那人断绝接触一段时间。顿了顿,又道:“黎野不值得你喜欢。”
陈乐凌一愣,讪讪道:“被你看出来了……”
“为情所困并非可耻之事,乐凌姐也不必觉得难为情。”
“我对他早就没什么念想了,现在总算是能断个干净了。”陈乐凌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梁熙,出言调侃道:“啧,梁熙,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嘛,说起来头头是道,像个老师一样。”
梁熙脸一红:“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好像之前也有人说过她讲话像是老师来着……
“咦,真的吗?”陈乐凌打趣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熙哭笑不得:“乐凌姐,你别逗我了,真没有。”
陈乐凌挑眉:“从上次被我撞见失恋后,就一直没有?”
“没有。”这回轮到梁熙尴尬了,“两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要不是那天我看你心情不好,带你去看黎野的演唱会,我哪能知道他有一首歌词抄袭了的事情?”
末了,陈乐凌又淡淡加了句:“我也是真是自作死,上赶着的。”
“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去想了。”
这时饮品比正餐先送上,梁熙喝了一口冻柠茶。
谁知陈乐凌在梁熙喝水时,语出惊人道:“我看那个巢闻,倒是对你很好。”
梁熙呛住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咳了好一会儿,才道:“乐凌姐,你饶了我吧。”
陈乐凌对自己的事情看瞎了眼,但对别人的事情却是目光毒辣,一看一个准,无愧于方叙的褒赞。她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看你也挺喜欢他的。”
梁熙动作一顿,心想此人的眼睛简直太可怕了,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怕不出二十分钟,她的那点心思就都被看了去,好好的一顿饭成了恋爱座谈会。
于是她话锋一转:“对了,乐凌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陈乐凌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揭穿,而是笑道:“什么?”
“你知道宋夏城吗?”梁熙适当提示道,“和沈婉娴演《醉醒梅》的那个。”
“噢,听说过。”陈乐凌露出疑惑的目光,对梁熙的发问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最近有人想以他为原型拍一部电影,找了巢闻演主角。”梁熙半真半假地回道,“我对过去的影视圈并不了解,只在网上搜到一些他的事迹,但毕竟很有限,我想更多地了解下这个人物,再看是否说服巢闻接这部戏。”
陈乐凌摇了摇头:“宋夏城死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后来入了行,也只是在唱片业混,知道的并不多。不过……”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陈乐凌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有涉及影视圈的前辈闲聊时跟我唏嘘过宋夏城当红时的光景,春风得意,无冕之王,虽然没封影帝,却比影帝还炙手可热。”
梁熙旁击侧敲,话下暗作引导:“这样的人物,想必感情史也很丰富吧。”
“听说他为人狂傲,也传出过不少风流韵事。”陈乐凌依着记忆说道,说着说着也不免有些唏嘘,“听说当时他是各大富家小姐的座上宾,红颜知己一大片,不过你也知道,那些大家族都爱面子,宋夏城风光时倒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出了那档子事儿后,谁还允许自家的女儿和这样一个人有来往?得意时花团锦簇好不热闹,跌入低谷后身边冷冷清清,想想也真是够惨的,听说死后被发现时,尸体都臭了。”
听了陈乐凌的话,梁熙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见梁熙不语,陈乐凌以为她是在考虑电影的事情,于是建议道:“宋夏城是挺传奇的,人生大起大落,演出来不失为一场好戏,当年和宋夏城有交往的红颜知己,现在大多四十好几,嫁为人妇,非富即贵,想起这么一段过往肯定也很感伤,到时候这么一帮太太团组队来帮你砸钱撑票房,不愁没有观众。”
如果巢澜还在世,会成为陈乐凌口中的“太太团”中的一员?
梁熙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
她尚可以向陈乐凌打听宋夏城的事,毕竟那是圈里的一时人物,圈内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把大家知道的东拼西凑,总能拼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轻狂,自负,风流,不可一世,俊朗无俦,星光璀璨……
那么巢澜呢?
那个出自名门的千金大小姐,未婚先孕,为了保住孩子而离家出走,等再次回到巢家时怀中的巢闻已经满月……
养胎待产的那段时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生下孩子后她还要回来?带着巢闻嫁到张家时她心中真的没有不甘?临终前是否有把巢闻的生父告诉给儿子?
梁熙甚至连巢澜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因为她从没有在巢闻家里看到过任何一张有关于巢澜的照片。
想到昨日的不欢而散,梁熙决定给巢闻一天时间冷静一下,所以是在和陈乐凌吃饭过后一天才上门去找他谈工作。
然而还没走到巢闻家门口,梁熙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楼层拐角处置放的两个大垃圾箱里。
大概是清洁工才换了垃圾袋不久,箱内垃圾只有一袋,还很干净。许是丢的时候主人家没什么耐心,塑料袋口都没有系紧,露出里面装的内容来。
——似乎是影碟,看起来有些眼熟。
梁熙走近,用手指将袋子扒开,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微微一怔。
只见黑色垃圾袋里所装的都是影碟,所有影碟盒都很旧了,色彩黯淡,显现出年头来。大概还有影碟的主人时常打开来看的缘故,盒外的纸质包装好些都已破烂,边缘棱角处有透明胶修补的痕迹。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宋夏城演过的片子。
正是巢闻家收藏的那一套。
梁熙嘴角一抿,将那袋东西从垃圾箱里拿了出来,提在手上。
然后她走了几步路,按下巢闻家的门铃。
“梁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开门时女人单手背在后面所以没有看到,现在关上门进到客厅,巢闻才发现梁熙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鼓囊囊的,好不眼熟。
他是很聪明的人,一猜即中。
所以脸当即冷了下来,声音低沉,有风暴在暗里汹涌。
梁熙只是道:“我已经帮你拒了那部电影的邀请。”
“你手中的那袋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巢闻固执般反复问道。
梁熙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楼道的垃圾桶里。”
巢闻寒声道:“既然是在垃圾桶里,那说明它是一袋垃圾,没有捡回来的价值。”
“这么齐全的收藏,丢了实在可惜。”
“这是我的东西,扔不扔是我说了算。”对方要不是梁熙,恐怕巢闻早就发怒了,只见他眼色阴沉,像是在强行抑制着胸腔内的戾气,“我不觉得可惜,那么它就不可惜。”
梁熙认真道:“巢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些碟片,所承载的意义太重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巢闻深吸一口气,“梁熙,你不该管这件事,把它给我。”
“我要是给了你,只怕你就不是只把他们丢垃圾桶里那么简单了。”
“给我!”
“既然你已经把它丢了,那现在我捡回来,就是我的东西了。”梁熙说什么都不会让巢闻毁掉这袋东西的,“我为什么要给你?”
闻言,巢闻低吼一声:“梁熙!”
说着,他伸手去抢梁熙手中的袋子,而梁熙敏捷地往旁一侧,躲了过去。
却不料到垃圾袋太薄,不堪这堆影碟的重量,竟在这一颠之中破了个洞,使得袋中的碟子突然之间都噼里啪啦地摔到了地上。
一地狼藉,一室僵持。
随即就见巢闻如疯了般随手抓起地上一盘碟,粗暴地打了开来,抠出那张光盘,竟就要作势将其掰断——
好在梁熙拦住了他。
她正面握住巢闻的手腕,抬高声量,喝道:“巢闻,你在逃避什么!”
明明是这样珍视着这些影碟,走到哪儿都要带上一两张,待在家里时翻来覆去地看,连封皮破了都会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粘好。
明明是这样不忍离弃,不然怎会在生活窘迫时,即使几乎变卖了所有家具,也执意在客厅留下电视和影碟机?
明明就像所有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抱有一份憧憬与敬仰。
却为何总是否定?
巢闻一双眼眸幽黑,直直地盯了过来,带着几分怔愣:“你知道了?”
“是。”梁熙轻声道,“我猜到了。”
“啪——”
巢闻松开碟片,物件伴着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他跌坐到了地上,垂着头,肩膀宽阔瘦削,在一地散落的影碟中像个无助孤独的孩子。
梁熙跪下来,温柔地抱住了他。
她见过太多惨淡的人生,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其中比巢闻还要可怜不幸的多了去了,但她从未为之动容过。
或许她真的应了那句话,人是自私的动物。
对待事不关己的人,生老病死都可冷眼相看,可若是面对自己心里在乎的人,就算对方只是受了一点小委屈,也会因此感到难过,为之心疼。
于是她倾尽所能、笨拙地安慰道:“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就这样过了二十分钟。
巢闻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
他的眼角有点红。
“这些碟,都是我妈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