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澈躺在巨大的龙床止,脸色惨白,乍一看像是死人,但他身上盖的被子还在起伏。说明他还在呼吸。
“他还活着,”太后说,“这是你们感兴趣的对吧?梁大夫说是一定得通过手……”
“手术。”
“对,一定得手术才能活命。”太后看我,“我原不舍得,怕他被剖开了肚子会死掉。”她又放下了帐子,把她的儿子藏起来不让我们看了。“国舅爷则说,应该快点让澈死掉,赶紧换成年纪小孩子临朝,我就可以继续垂帘听政。不然一旦小王子开府称王,再想弄回来就难了。”她看了一眼老黑,“这是好主意,我不是没考虑过,”
我又向澈的帐子看了一眼。他还活着。
“可澈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舍下他。”太后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心里一软,她毕竟是个母亲,爱他的儿子。
“我可以做任何事,就是对自己的儿子……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的儿子,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对着我说,“等你做了母亲就明白了。”
“你是为了澈叫我来的吗?”我问。
“是,”她答得干脆,“几天前我已经同意梁大夫的请求,让他剖开澈的肚子,”她停了一下,“现在澈还活着!他快要醒了,他不会死。”她强调。
我看了一眼老黑,老黑皱着眉头不置可否。
“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你们想要退位诏书是吧?可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太后手谕。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她看着我们,十分的笃定。“我要澈活着!让他活,我去死!”太后说得坚决。
我有些愕然。
“梁大夫说了,澈的身体也就这样了,虽能活命,但一生病弱。他不能再成为洌的对手。”她转身对着老黑,“我承认我们失败,不,是我的失败。澈是好孩子,我没有把他教得够狠、够强。我太宠他,结果,我一翻忙碌终是为你作了嫁衣裳。可,现在不说这个,单说澈,澈虽顽劣,但他从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你小时候,就只有他肯带着你玩儿,从不欺负你。看在他是你哥哥的份上……”
“当初我替澈冒死,已经还了你和澈待我那几年的恩情。你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又该如何与你算账?”老黑质问。
还有梅妃和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我想,他们若是细细算账,是算不清楚的。
“你让澈离开,给他生路。我已经安排好了人,他们会带着他远走。只要让他出了这个宫,他就永远不会回来打扰你们。他一直不能生育,如今身体又成了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看着我们,充满了期待。
我去看老黑。老黑抿紧了嘴唇。
“呃,这些事和洌商量就好为什么叫我来?”我终是不明白。
太后看了我,“因为你迟早要做母亲,你总会可怜可怜一颗做母亲的心。”
我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肚子,是啊,母亲。总是想要儿子好的。太后放弃了弄个小傀儡和洌继续对峙的机会,她最终选择了让她的孩子活下去。哪怕病,哪怕弱,她也要他活下去。我的心果然软了,悄悄握了老黑的手,再去看老黑的脸。
老黑沉吟着不肯表态。
我拖了洌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就算澈死了,以后也难免会有人声称是先帝、秦王、或者澈来质疑你的正当性。这是历史的习惯而已。它们从来也动摇不了一个强大王朝的根本。”我仰望洌的眼睛,“澈不算什么好人,我讨厌他,可他也没什么大恶。他没有担当,不配作为一个帝王。但他也不够狠毒,没犯下什么不能饶恕的罪孽。如今你当然可以不同意太后的请求,反正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可念在她也是个年老的母亲,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实在说不过去。”
老黑还是默不作声。
“老黑……”我拖他的袖管,“她当年收养你当然另人它谋,但她毕竟养了你几年。如今为了儿子求你……”
他苦笑了一下,“飞帘,你终是心软。”
我的确是心软了,太后找对了人,我做不到让一个生命就那么眼睁睁的在我手上毁掉。
老黑伸出一只手轻抚我的脸颊,“你说的那些话没多少说服力,一个当过帝王的人逍遥于外,怎能让后继的帝王放心。更何况他们做哪件事,是没有目的?可我还是想答应你。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就少死那么一个也好。我想过了,我也得为我还没出生的孩子积点德。”
我一下子扑入老黑的怀里,“老黑,你终是善良!”
(大景建初二年五月,大景第二位皇帝尉迟澈驾崩于承乾殿,庙号太宗,谥号文。他的母亲隆丰太后,因为痛失爱子,在儿子死去的当天自缢于永信宫中。新皇尉迟洌在两个月后正式登基,定下一年的年号为太始。在同一天里宋国公夏珏之次女夏飞帘被册封为皇后。)
※ ※ ※
七月的天气已经热得人动一动就汗流浃背。我穿了薄衫,身后有宫女跟着打扇,却还是鼻尖上渗出汗来。
此时,我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身子看起来有些笨重,腹部的隆起也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小秤砣似的。是的,我就是个小秤砣,此时我正吊在老黑的一只臂膀上,“老黑,不去不去,承乾殿太黑,我不喜欢。”
老黑怕我摔了,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心护着我。“那你说吧,你要住那间殿?”
“都不要,我要住井天殿,我们搬回城外王府去住好了。”
“胡说!”
“你以前也不喜欢这里的,每次入宫过后你都会洗浴。现在怎么这样恋着这里!”
老黑无奈,“可我现在是皇帝啊!不住这里住哪里?”
“不然我们去住甘泉宫?”
“那地方也太小了吧,再说那地方先帝建了是为游乐和临幸美女。什么酒池肉林的,你看了又要和我淘气。”
“可那里是新建啊,先帝并没有真正住过。我们可以改建一下啊,只要花一点点钱就可以把那地方收拾得很好。再说你若不乱看宫女,我怎么会和你淘气!”
我此话一出,那些本为我打着扇的宫女吓得纷纷后退。
“我哪有乱看宫女。宫中女子全被你筛选了一遍,年纪小的、皮肤白的、眼睛大的……全被你打发出宫了。留下这几个,还有能看的人吗?”
“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说没看!”我不依,扑到他怀里缠上他,“只许看我,只许看我!”
老黑长叹一声,“好飞帘,我连上朝都带着你,让你呆在十步开外的夹墙后看着我,我哪里还有看其它女人的机会。”
“心里想看也不行。”我把头枕在他胸口听他心跳。软软的粘着他。
他双臂环上我的粗腰,“我已在朝堂上公布我只要一后一美人,再也不纳妃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帝都是金口玉言。说了的话从无反悔啊,飞帘。”
所谓美人,其实是一点也不美的豆香。她最近很忙,和老位老嬷嬷一起,为我们还未出生的小家伙缝制了许多小衣裳。我对她说:“这么多!都足够一打小孩子穿的了。”
“那你就生一打出来呗,带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带。”
她说的倒轻松!
不对,我想了起来,“可你是男人!二哥说你们男人都好色。”
“夏工部的话你也信!”二哥现在是工部尚书。老黑算是言而有信,给了二哥三品的头衔。但这事,在我看来,夏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我要去甘泉宫住,那里小,侍候的人也可以少点,留用的宫女就还可以挑再丑一些的。”我终于说了实话。
老黑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我的好飞帘啊,”他索性抱起我,现在我的体重可是不得了,好在他抱起我来还是轻松得很,“只要你高兴,去甘泉宫住就去甘泉宫吧,可你不能这么四下里乱泼醋,弄得甘泉宫成了酸泉宫。”
我立刻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吃吃笑。
“还有一件你家的事也很让我头疼,是关于你姐姐的。”
“望舒?她又怎么了?”
“小梅翰林向我告状了,你那姐姐似乎在你爹的支持下,有些纠缠人家。”
“呃,我娘上次带了望舒来看我时提过这事,被我打了回票,你也别管他们!”
“我不管的话,夏家是不是会有些以势压人?”
此时老黑抱着我穿过一个小月亮门,这是通往甘泉宫的一个小侧门。夏日炎热,他又抱了身子沉重的我,此时鼻尖上也渗出汗来,我摸出粉红色小帕子为他擦拭。
他立刻侧过脸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夏家哪来的什么势!我上次已经直接对望舒说了,他们若在外面敢让我没脸,我就敢在众人面前让她们没脸。男女之间是两相悦的事情,强扭的瓜不甜。上回问她愿不愿跟澈一起走,她说不肯,那也就算了。如今她又来自找没趣!她都吃了一次亏了,还不吸取教训!”我想了一下,“有些话,我让二哥对他们说去。二哥会唬人,总有办法对付他们。”
老黑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我不希望朝臣间为了这种事闹得不愉快。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我发现,新晋的这批朝臣中,不曾娶亲的实在是多。夏工部、梅翰林不说,连小梁太医在内,全都不肯娶亲,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天!这个我知道,上次小梁对我说:“他们那一批新晋一致认为:原来好姻缘是碰出来的!说不定哪一天,好好去井旁打水,脚下一滑,吧唧摔井里,那里有一个美貌的姑娘正等着他。也说不定哪天好好的在走路,一个漂亮的小娘就一头撞了上来,扑到他怀里哭上一场。总之,爱情靠缘分,不用急。不是你砸到她面前,就是她撞到你怀里。”最后小梁高兴地说:“看到洌的榜样,我们再也不怕作剩男啦。”
我呸,今后洌的朝堂上满眼剩男的可能大大增加。不过,这不关我的事,他们的幸福在他们自己手上。我么……我细细端详我眼前这个汗流浃背抱着我的男人……嘿嘿,他跑不掉,谁让他自己掉进了我的陷井里,他是我的猎物,我会用爱牢牢的网住他,一生一世的网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