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 天空放晴,眼前一切却没有改变。还是那道残破的城门, 还是那条蜿蜒曲折犹如巨蟒的天路。唯一不同的是此刻金元就站在城门处,一只脚迈出去又缓缓收回来, 迈出去又收回来,然后又迈出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发现她已经醒来。想起昨夜二人胡闹,如梦似幻,如夏揉了揉额角方才起身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迈出去收回来迈出去收回来, 随后揶揄地偏头瞧他。岂料金元忽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如夏闻言凝神去听, 果然听到异响!异响来自前方,也就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出山路。怎么会有声音?不只有声音,而且那声音似乎渐行渐近。如夏耳力比金元好,听得更为清晰, 当下面色陡变, 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
金元低声道:“我们先回到车上,静观其变,一旦觉得不对,立刻驾车冲出去。”
如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二人屏息以待,只觉声音越来越清晰,随后城门口像被撕裂的巨型画卷般, 从中走出一人一马,看清来人如夏和金元同时一惊。来者竟是从前跟在金元身边寸步不离的金国大统领邱十堰!而在其后,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驶了进来,如夏看向金元,虽没问,但很明显在向金元求惑,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可若是假的!!还不如是真的!如夏再次握住剑柄。
马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住,邱十堰下马恭敬垂立在车旁。随后,自马车上下来一名贵妇人,却听金元低呼:“母后。”
如夏几乎想都没想拔剑挡在金元面前。金元的目光瞬间凝在她发髻上。
金国太后金元的母亲挥了挥手。邱十堰与其余人等纷纷退到了城门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样消失了。
如夏暗骂果然见鬼了!
金国太后缓缓走上前,先看了如夏一眼,随后对金元道:“哀家得到消息你朝这个方向奔来,便知你会来这里。哀家无法,只好亲自赶往瑶山陆七子那里苦求来破阵的法子。你明知这是九死一生之路,却还是要走,你说吧,你要逼母后为你做什么?”
陆七子?如夏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突然想起破庙中千年老鬼曾说他和吴肃全是师承仙人陆七子。这才注意到当时千年老鬼所提陆七子是仙人?这世上难道真有什么得道仙人?只是金元的母后不是一心想杀他吗?又去求仙人救他干吗?如夏看向金元。
“我要你交出治国实权,我要……”他看向如夏,“我要娶这位姑娘为后。”
如夏闻言一抖。
金国太后目光移向如夏,威严平静的目光令如夏倍感压力,还好不过一会儿目光便即移开,对金元道:“母后一直觉得你心慈手软优柔寡断非帝王之才,可叹母后只你一子,别无选择。换言之,如果你今日是用非常手段或实力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母后反而觉得欢喜。”
金元垂下目光。
“不过,你不忍心伤母后,母后亦觉得你这孩子是孝顺的,其实母后心中……一直因此而感到欣慰。”金国太后一叹,“罢了,母后老了,早就想你能安定下来接掌大权,原本母后想为你寻个家世地位相配做事果决的女子为后,但今日见这姑娘很是护着你,罢了,罢了,母后全成全你。”
太搞笑了吧,完全不问她愿不愿意就决定了,再说她已经嫁人了,吴肃……想到吴肃便想到自己与他们纠结个什么劲,先出了这诡异的夕阳城再说,便没有吭声。而她的神色金元全看在眼里,见她竟未出言反驳仅神色变换默不作声心中反而觉得奇怪。
金国太后却是一叹:“快走吧,这夕阳城古怪的很,要九百九十九人才能破阵,多一人少一人都无效,而且时间也有限制,过了时间,阵法会再次变化,到时我们都出不去了。还有,为了救你出来,从瑶山哀家一路急赶,不得不借道夏国,现下夏国太子夏辉还在外面等候,你二人快随哀家出去吧。”
金元跪下来拜道:“儿臣谢母后成全。”
“嗯。”金国太后应了声,随后看向了如夏。如夏顿觉不做点什么好像不对,可她还在想此时此刻夏辉就在城外等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怕为了出城见夏辉一面这一跪也得做了。当下二话不说一跪到底学着金元的模样拜道:“儿臣谢母后成全!”连话都学了个一字不差,只是一说出口便察觉不对,金元自然是人家的儿臣不错,她哪里是人家儿臣,正要改口便在金元的异样惊诧中,听得金国太后赞道:“是个伶俐的孩子。”没想到歪打正着过关了,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当下只得硬着头皮皮笑肉不笑,随后察觉金元的目光始终未离自己,出于心虚低下了头不去看他。
出城的路上一路都是金国的士兵,他们手拉手站在路边,有人面朝他们,有人背对。见他们出来,便随着马车向前依次挪动,动作很慢,显然也是在渐渐撤出这个阵法。这大概就是那九百九十九个破阵的人。马车每行一段,前面的场景便变换一次,人也会跟着变换,也许是阵法使然,只是看着非常诡异感觉不太真实。毕竟路窄,如夏正凝神驾车,便听赖在马车上的金元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问还好,这一问,如夏顿时自省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让他想娶自己为后。
“病重时你不离不弃衣不解带照顾我,危机前你拔剑挡在我身前毫不退缩。我们萍水相逢,你甚至不知道我说的话做的事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其实……你一直对我心有防备,可为什么你还是对我那么好?”
如夏默不作声。
“为了夏辉吗?”
如夏不由得一颤。
“你就这么想见他?”
静默良久,他不再问,她不曾回答。直到能看到路的尽头,如夏突然道:“是!”
金元似笑非笑,云淡风轻地道:“那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终于走出了阵法,果然夏辉一行人正在外面等候。见到金国太后的马车出来,夏辉面色一松。
众人先后下了马车,金元跟在其母身后,如夏也跟了上去,如此一行人来到夏辉面前。夏辉笑着迎上几步,双方正要客套,哪知就在这时,如夏毫不犹豫一剑刺去,大抵太过意外剑速又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夏辉当场就被如夏一剑刺中了心口!
在惊呼声中,如夏觉得很完满,她毫不犹豫拔出了剑,几乎没看到夏辉血渐当场的惨状就看到四周场景陡然变了。
幻境破了。
一切终于回归正途。
破庙中,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千年老鬼风流不减当年地撑着那把白梅油伞在雨中飘立。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令如夏感动得想哭。
她仰天长叹,终于出来了,终于变回了自己。闭上眼又睁开,察觉有人松开自己的衣角,也没多想,以为是殷东,便无比满足地转过头打算与殷东说几句感慨万千的体己话,便见站在身边有两名男子,一个的确是殷东,而另一个赫然是金元!
“你怎么会跟出来的?!”这一刻,如夏大惊失色,几近歇斯底里。
金元环顾四周从又看回如夏:“这是哪里?对面雨中那个飘在半空的看着怎么像夏辉?这个男人又是谁?”
“我,我在问你,你,你怎么跟出来的?”对比金元的镇定,如夏简直就是濒临崩溃。
金元忽而一叹:“我们大抵还在阵中,根本没有走出来。”再看如夏,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反问道,“什么叫我跟你出来?我们不是一起出城的么?”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大喜过望然后就是心如死灰。如夏跌跪在地捶地痛哭:“到底何为真何为假?到底是阵法还是幻境?到底是走出了城还是困在城中?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未料想如夏突然嚎啕大哭,金元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一边试图将她扶起一边道:“我早先便听说,这夕阳城邪门的很,只要你到了夕阳城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的愿望竟是杀了夏辉然后来到一间破庙与变成鬼的他再约会,你这是打算来一场人鬼情未了吗?这是有多伤心?是他负了你吗?竟伤你至此让你选择这么一条非人非鬼的路。”
“你才人鬼情未了,你全家都人鬼情未了……”如夏已然歇斯底里了。这是搞什么啊,搞什么事情啊——
“难道你不喜欢他?”金元问。
“鬼才喜欢他。”如夏泪流满面。
看来是真不喜欢,“难道你喜欢这个男人?”金元一指旁边站着的殷东,而此刻的殷东也很古怪,如夏这才注意到,殷东一动不动像是被时间定住。当下再看千年老鬼也是一样,可就在这时,突然千年老鬼身边出现了一名女子,女子依偎在千年老鬼身边不是别人正是苏家大小姐苏婉之。金元顿时惊道:“胭脂公主!她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和做了鬼的夏辉这般亲近。”
如夏同样吃惊道:“我方才刚好想到她……”话音刚落,如夏和金元同时看向对方,便听金元道:“你再想一个人试试。”
如夏抬眼看向庙门处,果然看到了当时同在破庙出现的仙公子张白紫,彼时的仙公子手拿折扇一身白衣面色发青一看就有病还可能病的不轻的那种,这时便听金元无比感叹道:“燕双行这身打扮还真是让我另眼相看!”
可不是,苏家大小姐就是胭脂公主,仙公子就是燕双行。唯独殷东有些变化,也或许金元本就与吴肃不熟所以没能认出来。如夏正有些懊恼自己的秘密都被金元知道了,便听金元道:“你究竟是林如夏还是方白晓?如果你是林如夏又如何解释自己会认识燕国的大将军燕双行还有胭脂国的公主解语呢?还有,你的佩剑也和方白晓的一模一样!”
他目光幽深,未曾想如夏闻言无所谓地道:“你不是早知道我是方白晓了吗?”
金元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无所谓地回答,似笑非笑中暗暗揣摩她究竟看穿了自己多少?便听如夏道:“我是方白晓,我不可能与你同行并成为朋友,但我若是林如夏,便可以。”
金元一怔,似会意,又似不太在意地道:“好。”。
“不对啊,如果我想什么便发生什么,你母后为什么会出现?我根本不认识她。”如夏不接急道。
金元道:“那应该是我的愿望吧。”
这大概就是同病相怜了,他们都有愿望,而他们的愿望没想到都在这阵法中实现了,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尤其此刻还被他们发现了。只是为何金元的愿望实现得那么逼真,可到了她这就成了不能动的木偶了呢?金元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便道:“大概是你识破了假象,便不会想下去,这一切也就失去了作用,只是你为什么会质疑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夏不知道怎么回答。
便听金元又问:“还有,为什么夏辉成了鬼却能怀抱胭脂公主,被你打的兵败如山倒灭了十万人马的燕双行成了这副病怏怏小白脸模样,还有这位……”他指了指殷东,“他又是谁?”
如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千年老鬼、胭脂公主、燕双行身边各走了一圈,金元摇头再摇头:“若说你嫉妒胭脂公主的美貌把她安排给了一个鬼我尚能理解,但燕双行本就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你还把他变成这幅模样……你这愿望……不得不说,旖旎中带着那么点肤浅,肤浅中又透着小心眼。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如夏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憋着闷着完全说不出话,想了想终于闷声憋出一句反驳:“那你的愿望里难道真想娶我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