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意更浓, 一扬手扔过去一个果子,轻快地道:“吃一个青果提个神就好了。”
想到青果酸涩的程度, 用来提神确实不错,索性接过还真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一边酸得皱起了整张脸一边朝她笑了笑,正打算吃第二口,便见她大笑,莫名抬眸,却见她笑得前仰后合,正觉奇怪便听她道:“第一次喂你吃这果子时我心里就在想,你真是厉害啊, 竟然能吃那么多, 不觉得酸啊,简直酸死啦!哈哈!”
金元一怔,想起自己病重时吃那难以下咽的青果全因她脸上的笑容……当下看来却是自己误解了,也不生气, 还因为她的孩子气而觉得好笑, 眸光一转,柔声道:“因为是你喂我的,就是毒药,我也愿全部吃完。”
一翻白眼,如夏收了剑转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上还能用的碗罐,大多都碎了,只剩下一个碗, 正拿着叹息便觉金元踱来身旁,便道:“只剩这一个碗了,留着给你用吧。”
“那你呢?”
“我不挑这些,一会儿用木头做一个就好。”
“你会的东西真多。”
“都是跟炫尽哥哥学的。”
“炫尽哥哥是谁?”
“我哥哥。”
她还有哥哥?从未听说方白晓还有哥哥。金元心道这个叫炫尽的人得派人去查查。
“如夏。”
“嗯?”
“我们可不可以约定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哪天你打算离我而去,要当面和我道别。”
“好。”
“如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如夏却听得落寞。
朋友?原本如夏是极不喜欢他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落难,几次三番被自己搭救,或许是对自己心生感激吧,才要和自己做朋友。想着幻境一破他就没了,便微笑道:“嗯,我们是朋友。”
他从未如此真挚地笑过,黑暗前最后的光明全都映进他带笑的眼中,光华无比,琉璃通透:“我们结拜吧。”
“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那种结拜吗?”
“是。”
“还是算了。”
“你不愿意?为什么?”
“因为……”总不能说这是幻境,我杀了夏辉你就不在了这样的大实话。如夏微一思忖,侧首睨着地上一角轻声道,“我不想和你做兄妹。”话一出口忽觉语调暧昧无比,也不知怎么轻轻翘起了嘴角心道他自恋的紧……
金元柔柔地瞧着她好似含羞带怯却略带顽皮而翘起的嘴角,想到青果的误解,不由莞尔。此番虽看破其意,却还是心照不宣极其受用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好。”
由于金元身份特殊又没有通关文书,二人只得舍弃官道,走其他路进入夏国。
一般两国边境要么有高山大河阻拦要么设重重关卡,如果不走官道势必寸步难行。如夏已然做好关键时刻弃马步行的打算,可没想到一路平坦比先前还要好行数倍。如此车马飞驰不到两日便到了边境。
这路走起来一点也不比官道差,如夏还在奇怪便听金元叹道:“前方就是夕阳城了。”
“夕阳城?设关卡吗?”如夏问。
“没有关卡,但比关卡还难应付。” 金元眯起了眼,“这夕阳城地处金国、夏国与燕国的交界,名字听起来温柔,实则却是个危险的地方。”说到这里金元抬手一指,“你看!”
如夏举目望去,顿时惊呆。
只见前方地势忽变,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原突然在前方断裂,远远望去,就像天边裂开一条大缝,裂缝之间伫立着一座高山,高山上隐约可见一座城池,年方日久被茂密的植被覆盖,若不是期间隐约闪现的那三个烫金大字:夕阳城,一眼看去就像一座绿色小山几乎辨不出来。而连接这座城池的,仅是一条狭长山路蜿蜒而上,远远瞧着像一条巨蟒。这时便听金元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当然有,如夏的愿望就是杀了夏辉破了这幻境!但如夏说不出口,只得摇摇头。
金元却道:“是人就有愿望。”
他说的没错,只是这与夕阳城有什么关系?
“听说,进入夕阳城的人,很多没能走出来。”
“为什么?”
“有人说夕阳城是·欲·望·之·城,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实现。进城的人心甘情愿不再出来。”金元眯起眼睛注视着夕阳城。
“世上还有这样的城?”如夏也仰望夕阳城,不由得加快了马速,这样的城她也想见识见识。
金元自然察觉到马速变快,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地道:“其实他们都死在了城里。”
什么?!如夏猛地勒住缰绳,瞪眼睛质问:“真的假的?!”
金元含笑看着她:“听说的。”
没个准话,搞不好又在故意戏弄她,如夏白他一眼,重新驾马前行,随口问:“不能绕过它么?”
“没路了,除非你会飞。”金元再次眯眼望向前方,神色有些迷离。
没过多久,夕阳城近在眼前。近看只觉这夕阳城巍峨壮观,人立在其前渺小如蝼蚁,抬头仰望只觉其似建在云端,那条形如巨蟒的路一如通天之路让人心生畏惧。而眼前不知何时突兀地出现一个非常热闹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杂耍、唱戏、说书的,可身在其中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这原本再正常不过的集市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如夏低声对金元道:“方才远远瞧着怎么一点也没瞧见这集市的影子?你瞧见了吗?”
金元摇了摇头:“这夕阳城传闻非常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真的假的?瞧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在让人相信不起来。
通过集市一路行去不曾发生任何事情,如夏缓慢地赶着马车,集市行人很多但见马车却纷纷避让很是有礼。如夏原本因金元之言还有些谨慎可渐渐地觉得也没那么玄乎。索性想要下车买些吃食,却被金元阻止,金元不让她下车,温和劝道:“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如夏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还是听了他的话。
行了一段路,夕阳渐退夜幕就要降临,如夏抬头向集市的尽头瞧去,原本觉得不远的进城路也不知怎么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入口。心道不对,索性跳上车顶举目向远处望去,却见那条上山入城的唯一道路竟然不见了,而眼前那座夕阳城,还是飘在空中,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想到这里,如夏惊得一个激灵,急忙跳下车顶对马车内的金元道:“那条路呢?怎么不见了?”
金元道:“不要慌,我已经发现不对,你仔细瞧瞧集市上这些人。”
如夏闻言去看,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有行色匆匆的,有沮丧的,有高兴的,有听书的,有看杂耍的,还有和小商贩讨价还价的,很是热闹。没什么异状啊,如夏正要说,便见那个早先原本高高兴兴跑过去的人突然又自前方跑了过来,再一次自他们马车旁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这……难道……是鬼?如夏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想起那些鬼怪不由得恐惧无比。
却听金元道:“我们应该是中了某种阵法,被困在阵里了。”
差点腿软虚脱的如夏闻言顿时精神了起来,什么?阵法?不是鬼怪啊!
金元哪里知道如夏的心理变化,当下见她来了精神便问:“怎么,你会破阵?”
“不会。”如夏如实回答。
“那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金元道。
“什么办法?”
“所谓阵法大多是些障眼法,我们既然不会破阵,索性闭眼瞎走算了。”金元似笑非笑地道。
这也是办法?别逗了,如夏明显不信。可还是尝试性地闭上了眼睛,可并没什么不同,耳边依旧是吵杂的闹市声。突然听到金元大笑,忙睁开眼睛,便见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这你也信,你也太好骗了!哈哈……”
如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他不可信!见他笑得夸张,猛地一拉缰绳,马车骤然窜出飞驰而去,随后却惊见一幕。无论马车奔驰得多快,闹市中的行人依旧轻松自如地能够避开,竟连半丝衣角也不曾碰到。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阵法?究竟什么阵法能这般厉害?!想问又不愿问,再说即便问了他也未必肯老实回答,指不定又要借机戏耍她一番,索性紧紧抿住了嘴。
这样奔驰下去自然不是明智之举,不待金元制止,如夏已然勒马停步。可就在此刻,天忽然全黑下来,半丝也看不到光明的绝对黑暗,让人窒息,原本的人声鼎沸全然消失在耳畔,无尽冷风吹过周身,带着鬼笑般的低鸣。大概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黑暗中,无比的恐惧让如夏联想起心底最为害怕的遭遇,全身僵直不能动弹。一切来得太快,快得猝不及防,就在这瞬间击溃了她不曾建起抵抗的恐惧心墙。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沉着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和我想的一样,这集市是阵法,一切皆为虚幻,只是我们难道误打误撞走出了阵法?”
“你怎么了?”金元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害怕了?”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揶揄。
“我在呢。”他轻轻靠近,让她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却守礼守节不曾在此刻唐突半分。
如夏终于从自己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却听他吃惊大叫:“你看!”不由得又吓了一跳,忙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
回过神的同时,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当下看去,只见前方正是夕阳城,而他们此刻正在那蜿蜒曲折山路的尽头。回头看去,显然他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正是早先远看像巨蟒盘亘而上的那条狭窄上山路。而这本就不宽的路两边竟全无遮挡,一路行来,稍有偏差就是万丈深渊。而此刻,他们的一个车轮就在路的边缘停滞,若方才不是及时拉住马车,此刻已然没了性命。他们一路走来竟无一丝偏差的走过了这蜿蜒曲折的狭窄山路,这简直就是不幸中最最的万幸!
大抵就是命好吧。
二人对视一眼,先后长吁短叹了一番。想想方才,当真无知无畏,或许真掉下去也不会有那种濒临死亡的害怕。
“这真是一个自杀的好地方……”如夏低声道。
金元略感诧异地看向她。
夕阳城的城门大开,没有把守更没守卫,路面非常干净,却丝毫不闻人声。早先繁闹的市集仿佛不存在般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今想来幸好当时没下车买吃食。
夕阳城出乎意料的是座空城,就着火把的光亮四处可见其历经岁月后的断壁残垣。一路走来全然不闻活物声,哪又有人来实现什么愿望,他果然是胡扯骗她的,如夏心里暗想。却和他默契地达成一致,都没有坐下来休息的意思,连夜赶路,很快走到了城的另一边,找到了出城的路,没想到出城的路竟然与来时路一样,同样是一条蜿蜒曲折横亘在空中的一条窄路。
如果说上山时不知者无畏还敢踏上那条不归路,而今知道了其中玄妙,还敢吗?
如夏望路兴叹:“踏上去是不是又会见到一个阵法?”
金元同样望路兴叹:“大抵会。”
如夏倒在车上望着漫天星斗,叹息道:“如果等到天亮会不会好些?”
金元也躺了下来,叹息道:“只要阵法在,白天黑夜都一样。”
如夏大大地叹息了一声:“那怎么办?”
金元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只有一个办法。”
如夏摇头叹道:“赌一下。”
金元点头叹道:“英雄所见略同。”
“等一会儿吧,这么美的星空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了。”
他却递过来一张干饼,安慰道:“死前至少做个饱死鬼。”
如夏突然很想笑,也不知怎么,忽觉如果真这么死了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似乎也没那么坏。接过干饼一点点咬了起来,与他二人吃光了饼又喝了不少酒,方才跳下马车互相推搡着走到了城门边。
“你先上!”如夏推了一下金元。
金元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好。”金元答应一声,一步迈过,却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如夏,“我真的走了。”
喝得面颊绯红的如夏向他挥挥手:“去吧。”
金元道:“踏上这条路就再不能折返,你说,我还会不会有来时那般天大的幸运?”
“你害怕了?”如夏靠近他,挑衅地道。
金元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早先卖出去的腿,揶揄道:“你敢,你来啊。”
“看我的!”如夏一把推开他,又把他推得一个踉跄。如夏当先迈出了一条腿,却也定在原地。
金元靠到近前:“怎么?不敢了?”
如夏一笑:“谁说我不敢了?只是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这么一去不正中了你的激将法吗?”
“你就是不敢。”
“你不是也不敢吗?”
“这样下去没意思。我们不如来划拳吧。输了的就向前迈半步,赢了的可以向后退一步。”
“好!”
“五魁首啊六六六。”
“等等!这什么东西,我不会,我只会石头剪刀布!”
“那是什么东西!?”
“这你都不会,我教你!”
片刻后……
如夏醉意更浓,大声笑道:“怎么样简单吧,会了吧?”
“来吧!”
“石头!”“布!”
“石头去吧。”
金元被迫向前迈出一条腿。
“石头!”“布!”
金元把迈出去的那条腿又向前挪了些。
“你这是耍赖!”
“哪里耍赖了,方才说好了的,输了迈半步!”
半步?……果然狡诈。再来!
“石头!”“剪刀!”
“你怎么总出石头!”
“你输了,请卖腿!”金元一下子收回了早先迈出去的那条腿。
“喂,你耍诈,怎么全收回来了?”
“早先说好了的,输了的迈半步,赢了的收回一步。”已醉的如夏已有些迷糊地记不清了,正仔细想他先前是否这样说的,便听他催促道:“输了的人要迈步,否则是在耍赖。”
如夏不情愿地学着他迈出了半步,可不知怎么身体摇晃只觉天旋地转,倒下去的时候恰被他接住。
看着漫天星斗,她吃吃笑道:“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他没有回应。
“你不是说这是愿望之城吗?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话还没说完,她就这般睡了过去。
将她放到车上盖好被子,金元一人独坐在车门旁。仰望星空,呢喃着似在回答她方才的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听说的……”言罢转头看向车中毫无防备熟睡的她,就这样看着。
看着。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