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月一日已到,全城放假五天,迎接筹备多时的万国博览会开幕。
安亦哲虽然嘴上说他走开一时半刻不会影响全局,可是真正随着开幕式日渐临近,还是忙得不见踪影。
若素只在新闻里,偶尔瞥见他的身影,在本埠众多领导人中间,年轻挺拔。有记者提问:如何确保博览会期间安全保障工作执行到位?
他便接过话筒,声音清朗,不疾不徐,话语简洁有力,思维缜密敏捷。
若素看两眼,转台,仍是介绍博览会的纪录片。
仿佛一时间铺天盖地,所有娱乐节目,都同博览会有关。
杂志社却格外忙碌,打算出一期增刊,介绍历年万国博览会不在官方手册上,却又极具特色的内容,一干人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连小水七七都时时留在杂志社加班到深夜。
若素听见七七在楼上吼:“生命不止,加班不息!”
然后就是帝玖飞砖的破风之声。
即便经常加班到最后留在杂志社过夜的空虚,都不免牢骚,“神啊请给多我八只手罢。”
小水在一旁吱吱咕咕笑到打跌,“那是章鱼好伐?”
帝玖又来问若素:“小素你考虑好没有?你也看到,我们已忙得脚打后脑勺。”
若素就是否要在杂志社兼职,接外包稿件来翻译的事,与妈妈商量。
两母女商量半晌,若素妈妈终于狠一狠心。
女儿的能力,她一向知道,也一向自豪,若非当年事,若素得以顺利毕业,无论是选择进全球五百强,亦或出国深造,绝非难事。
可是祸从天降,一家人就此为生活苦苦挣扎,若素放弃学业,照顾她这个废人。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若素妈妈愿意看到女儿重拾信心,找回属于她的事业,而不仅仅是困囿在小小一方天地里,不得施展才华。
“……试一试……也好。”若素妈妈摸一摸女儿额头,“做得顺手……为你自己……攒些嫁妆……”
“妈……”若素扑在妈妈床边,心里百转千回,真要跑出去,谁会要她?没有正经拿得出手的工作,没有自己的房子,带着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父亲常年在外,许久才回来一次,给两母女厚厚一叠钞票家用,隔不多久,便又要出车。
一旦结婚,整个沈家,便都成为压在男方身上的一副重担,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若素想,换成自己,也不肯找一个有这样沉重负担的人组成家庭,何况那些争强好胜爱面子的男人?!
嫁妆?不晓得安亦哲在不在乎。若素依偎在母亲身边,笑一笑,“不要我的嫁妆,也肯娶我,和我一起照顾妈妈,那我才肯嫁。”
若素妈妈怜爱地捅一捅女儿额角,“……小安很好……”
若素笑嘻嘻,“我知道。”
知道他对她好,可是不知道,那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其他。
晚上,万国博览会开幕式准时开始。
若素与妈妈两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开幕式表演,反正也无其他台可看。
杂志社人手两张门票,帝玖发门票时,还打趣一干人,“有男朋友的带男朋友一起去看,没有男朋友的,带女朋友一起去看啊。”
小水七七听完一齐哀叫,“我们把青春都献给工作,到哪里去找男朋友?!”
若素每每听见两人高呼没有男朋友,便忍不住骇笑。
似她们这样二十三四岁,大学毕业三两年,有一份称心如意工作的女孩子都没有男朋友,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去参加相亲节目。
帝玖拿装着博览会门票的信封轮番拍小水七七的额角,“那是你们要求太高。”
“哪里高了?!哪里高了?!”小水朝帝玖瞪眼睛,一把抓过若素,“小素你评评理,我要求对方有车有房,相貌英俊,富有爱心,热爱运动,心胸宽广,与我志同道合,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顿时整间杂志社一片死寂,帝玖空虚被小水的强大气场震得后退数步,面露颓色。
小水犹不觉自己打击面极广,继续争取七七支持,“七七,你说对不对?”
七七大力点头,十分赞同小水观点,“以上要求,缺一不可。”
空虚英俊面孔上,浮现恍然颜色,“难怪那么多男人都跑去出柜,因为实在没法在女人跟前活下去了。”
若素听了,终于忍不住“噗哈哈”笑出声来。
回到家里,静下心来想起上述对话,若素也不由得叹息,这些要求,在女人身上,同样适用。
这时候有电话进来,
若素扑在沙发扶手上,看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便皱一皱眉。
她住在安亦哲这里,虽不是秘密,但也没有刻意向人提起过,平常来来往往的电话,安亦哲倘使在,都由他接听。他不在,安家的座机,若素很少会接起来,除非号码显示是安亦哲的手机。
电话响了片刻,停止,若素的手机铃声响起。
若素取过来一看,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想按掉不接,迟疑一下,还是接听。
那边是一个管爽利声音,“若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经理?”若素大感意外。
英杰轻笑,“安小二没有告诉你我会打电话过来?”
若素汗笑,原来英氏都爱管安亦哲叫安小二啊。
“他这几天忙得脚不点地,大抵忘记了。”
彼端英杰“嗯”一声,“的确忙得贼死。有不少外国元-首抵埠,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一点差错。”
随后她笑,“若素你已幸好已经离开酒店,否则一样忙得翻过去。”
若素要想一想,才明白英杰的言下之意,“大嫂最近也很辛苦罢?”
英杰浑似没有注意若素人称上的变化,“我这边倒还好,客房餐饮娱乐安保部门就忙得飞起来。进出行政楼总统套房都需要经过审核搜身,十分折磨。”
若素失笑,这时候她倒庆幸,自己已经从酒店出来,否则单只她曾经的经历,如果发生点什么事情,那真是百口莫辩,跳进浦江也洗刷不清。
“大嫂有什么事?”
“啊,说正事。”英杰风风火火,“阿二说你打算带阿姨去进行康复?”
“嗯,我有这个打算。”若素不否认。
“我认识里面的一位医生,已经同他打好招呼,明天你带阿姨过去,直接找林浅誉主任,由他全程负责阿姨的康复事宜。”英杰快言快语,“车子阿二已经安排好,明晨八时三十分会在楼下等。你帮阿姨准备毛巾,替换衣物,以及做好打持久战准备,要有十二万分耐心才好。”
“谢谢你,大嫂。”若素诚心道谢。不论英杰是看在安亦哲面子上,还是处于曾经同事一场,亦或其他原因,她的热诚,都教若素心存感激。
“傻女,一家人,谢我做什么?”英杰在彼端轻轻道,“你好好照顾阿姨,我们有时间多联系。”
“是。”
若素与英杰道再见,挂上电话,然后握住母亲双手。
“妈妈,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可好?”
若素妈妈点点头。人心总难免贪婪,看见女儿有一份好工作,找到一个对她好的男朋友,便忍不住希望,自己能挽着女儿手臂,送她走进结婚礼堂。
只这样憧憬,已经令她向往不已。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哪怕只得万分之一的渺茫,她也愿意尝试。
次晨,若素两母女准八时三十分,来到楼下。果然看见面包车已经等在残疾人坡道前。
司机仍是上次的康师傅,一样下车来,帮助若素把若素妈妈的轮椅升进车厢内。
一路上司机并不多话,打开音响,放很幽雅空灵的梵音来听。
那梵唱空灵平和,使人心情渐渐安详宁静。
若素听过两段,轻声问司机,“师傅,这是什么音乐?”
“大悲咒,还有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司机告诉若素,“沈小姐不喜欢听?那我关掉。”
“不是不是。”若素以前做过导游,知道如果客人不喜欢,司机不能以自己的喜好播放音乐,否则很容易被客人投诉。“我很喜欢,所以想问问是什么音乐,回去自己到网上找找看。”
司机点点头,“像今天这样,交通管制,需要绕道行驶,又或者早晚高峰塞车的时候,听一听,心情会没有那么烦躁。”
若素同意。她初上车时,思及将要去的地方,已经将要面对的艰苦康复,不是不忐忑的。可是这幽幽寂寂的空灵之声响起,渐渐心中烦躁便平息下来。
车行一个半小时以后,驶进一幢商务大楼地下停车库,司机送若素母女到电梯口,“沈小姐,治疗结束后,您打我的电话,我上去接你们。”
若素道谢,然后推着母亲,走进电梯。
电梯一路上行,若素望着显示板上不停跳动的数字,忽生感慨。
这趟电梯,直如她的人生,从光明的高处,直直落进黑暗潮湿的低谷,如今又从乌漆麻黑的地底下,重上云端。
若素双手握住轮椅把手,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沈若素,不可得意!
最后电梯“叮”一声,停在十五楼。
若素推着母亲,从电梯里走出来,一眼望见一块磨砂玻璃照壁,上头有古朴漆字:林氏康复中心。
“妈?”若素低头,看向母亲。
若素妈妈微微抬起一点头来,“……小素……准备好……”
她吞字吞得厉害,可是若素知道妈妈的意思,她已经准备好了。
若素微笑,推着轮椅,绕过照壁,走进康复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