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云顶 > 74、称病离朝全文阅读

云澈顿在那里,拳头紧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当年他与凌子悦在御花园中嬉戏,云澈的弹弓打伤了内史,是凌子悦拉着他逃跑,之后凌子悦被狠狠教训却绝口不提打伤内史的弹丸是云澈射的。

同富贵易,共患难难。

那时候他就对自己说,日后只要自己能给她的,必然毫不吝啬双手奉上。

云澈怒的是,怎的自己对凌子悦的情义都成了镇国公主拿捏的把柄!

那一整夜,他静坐于案前,不发一言。宣室殿内灯火通明,宫人们颔首垂目不敢多言,卢顺看着云澈的身影不知如何劝慰,直至天明。

“陛下……该上朝了……”

云澈吸了一口气,漠然起身。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云澈轻敌了。

他面对的,是人生中第一场惨败。

朝堂之上一片缄默,云澈冰冷地放眼望去,看见凌子悦的那一刻,拳头不自觉握紧。

而凌子悦,却似什么都知晓了一般,抬起眼来只是淡淡地一笑。

他太熟悉她这种笑容了,熟悉到每次看到他的心如同被最残忍的刑罚揉碾。

群臣再度请奏罢免陈卢与王人杰,将云澈逼到了底线。而陈卢与王人杰一旦落马,洛照江知道下一步就是他这个太尉与丞相容少均。

“陛下,众朝臣参奏御史大夫与郎中令,未免有人云亦云结党排异之嫌,望陛下明鉴啊!”洛照江为陈卢及王人杰求情,但难以力挽狂澜。洛照江不断以眼神示意另一侧的容少均,无奈容少均神色沧然,似乎已知大势已去。

众臣齐齐跪拜,弹劾陈卢与王人杰。

云澈咬紧牙关,只得挥袖下令,暂罢陈卢御史大夫及王人杰郎中令之职,交由廷尉府严查。此二人也知再继续胶着下去,只怕要祸延六族,只得叩谢皇恩。

待到陈卢、王人杰离去后,果然众臣的矛头指向了凌子悦。

朝堂之上,凌子悦却落落大方。

有人指她府中家奴过百,凌子悦奉上家奴名册,不及三十人。又有人指她家中用度过于骄奢,堪比皇亲。凌子悦奉上每月府中用度明细,均在凌子悦俸禄之内。还有人将帝都城内百姓传唱的“富可敌国凌氏府,白玉为马金为羽”唱了出来,凌子悦却命人奉上云澈所赐所有金银,与宫中赏赐的记录相符,如果陛下的赏赐她都未曾用过,如何骄奢?

“放肆——”

云澈的手掌狠狠拍在龙椅上,眼中的震怒前所未见。他的目光几乎要将云顶宫前殿崩塌,众朝臣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是谁给尔等撑的腰!让尔等在朝堂之上颠倒是非黑白!下一个是不是要拿凌子悦的马车来说事!给朕听好了,凌子悦的马车是朕赐给她的!尔等谁要是能在朕遇刺时豁出性命救朕,别说区区马车,金山银山朕都双手奉上!”

原本早就对云澈新政心怀不满,好不容易得了镇国公主的意思终于可以群起而攻之,但是他们忘了,云澈毕竟是天子。明面上云澈也许拿他们没办法,但是日复一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与他们清算。

再来,陈卢与王人杰那是被镇国公主找着确凿证据,再大肆夸张一番。可凌子悦,那都是些传闻、民间歌谣,根本做不得实证。

洛照江心里愈发忐忑了。凌子悦在朝堂上根本没说过一句对镇国公主不敬之言,被众臣参奏只是因为他乃是云澈心腹宠臣,而自己可是云澈的亲舅舅啊,镇国公主怎么可能不拿自己开刀。

此时那些参奏凌子悦的臣子们惊若寒蝉,不敢再言。

张书谋出列,“陛下,微臣相信凌大夫的为人。大人深得陛下信任,却一向深居简出,就连与其他士子把酒言欢都从来不曾一掷千金。”

听着那般臣子乌泱泱说了一通的庄浔也早就按耐不住了,“陛下,常言道不遭人嫉是庸才。凌大夫为人廉正,向来在帝都城内口碑极佳,乃士子之表率。臣觉得奇怪,怎的从前未听说过什么‘富可敌国凌氏府,白玉为马金为羽’,最近这半个月却传唱开来。不知是不是有人恶意污浊凌大夫的名声!望陛下详查,还凌大夫以清白!”

“查!给朕狠狠查!到底是谁的嘴巴这么狠毒!连堂堂的紫金大夫都敢罗织罪名!”

那些参奏凌子悦的朝臣头垂的更低了。

云澈明知道参奏凌子悦就是镇国公主的属意,却坚持要详查,而且仅凭流言及民间歌谣就参奏凌子悦,他们心知这一次是他们看着陈卢王人杰落马过于得意忘形了。

云澈毕竟是天子,而天子的底线一旦触及,镇国公主不会有什么,云澈却会迁怒他们。

这一次退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露出笑意。

云澈本想传召凌子悦,但一想到凌子悦就是因为与自己亲密所以成了镇国公主的靶子,只得硬生生忍下这个念头。

凌子悦离去时,刻意路过了炼丹房。

欧阳琉舒倒是悠闲自在,坐于案前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不知道在唱些什么,走的近了,才听见那歌词似是“权沉利浮,避世炼丹”。

朝中风云变幻与他无半分干系。

凌子悦悄然跪坐在他的面前,欧阳琉舒忽然不唱了。

“凌大人倒是一点都不慌啊。”

凌子悦微微一笑,“该来的始终会来,慌什么?倒不如学学先生,一曲悠长,半日清闲。”

“大人从不留恋功名,事到如今又有何纠结烦恼?保住自己方能再图展翼。若此时羽翼尽毁,就算他日晴天白日万里无云只怕也是飞不起来了。”

“先生的意思,凌子悦自是懂得。”凌子悦低头,“只是在下有一事,望先生如实相告。”

欧阳琉舒眯起眼睛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知道凌子悦要问的是什么了。

“无论是梦中也好,或者梦中的梦中也好,何必纠结自己看见了什么?”

凌子悦顿在那里,欧阳琉舒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凌子悦却瞬间明了。

她被困在囚笼之中,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又或者逼不得已……只要他能自由,凌子悦心中再无遗憾!

她伸手扣住颈间的玉i,顿时觉得天高海阔,心境清明。

第二日,凌子悦便声称得了急症,难以为陛下分忧,请辞回家休养,甚至于将紫金大夫之职也交还给了云澈。

云澈看了凌子悦的奏折,良久不发一言。

“陛下,凌大夫病的如此严重,不如请太医去看看吧!”

卢顺知道前朝诸事不顺,此时凌子悦以病请辞,云澈连分忧之人都没有了,只怕更为神伤。

“不用请太医了。朕准奏。既然凌子悦病的如此沉重,为令其好生养病,朝中重臣不得擅自前往探望,打扰凌子悦修养。”

“是。”

“还有,命人看住凌府,包括云恒候府还有所有凌氏亲族。如果有任何人离开帝都,必得向朕禀报!”

“是!”

卢顺心中有许多不解,当凌子悦离开帝都前往江北,云澈便命人注意凌府一举一动,就连凌子清是否按时去学舍都要向他事无巨细地禀报。而今凌子悦不过称病回府修养,云澈也是十分紧张。

他似乎一直在担心,凌子悦会携全家远离帝都。

镇国公主依旧逗弄着鸟儿,只是她唇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宁阳郡主笑着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母亲,你可听说陈卢王人杰已经下了狱,这下子再没人敢对您不敬了!”

“陈卢王人杰算什么!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当日在朝堂之上妄议的,可不仅仅是他二人。”镇国公主双手覆于鸟笼之上,感受着雀鸟振翅在笼中挣扎。

“母亲……您该不会是说容少均与洛照江吧……他们一个是陛下的老师,一个是陛下的舅舅……是不是……”

“陛下的老师如何,陛下的舅舅又如何?他们一个二个都教着陛下走那些个歪路,哪里有良臣的样子?我心中对丞相与太尉之职早已有了人选。”

换掉丞相与太尉,这可是三公之位啊,宁阳郡主忽然觉得这一次镇国公主做的彻底到超出她的想象。

“母亲……那是丞相和太尉,哪里是说罢免就罢免的?还是与陛下留几分颜面吧?”

“我就是要让陛下知道天高地厚!我已经命人将书信送抵各地诸侯王,只要我一声,还怕无人响应?陛下折腾了这么久,多的是人不想让他好过!“

宁阳郡主心下骇然,她原本只是想借机给自己的女儿出口气,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一个不小心只怕云澈连帝位都丢了,到时候云羽年还算什么皇后啊?

不过数日,廷尉府就传来陈卢与王人杰在狱中自杀的消息。

云澈听到此,背脊僵直着良久,提笔的手腕顿在原处。

良久,云澈才放下笔,下令厚葬,对其亲族不予追究,随后挥了挥衣袖命所有宫人离开。

“卢顺,朕想要静一静。”

“是。”

“将这些灯火都灭了吧,晃的朕难受。”

“是。”

卢顺叹了口气,领着宫人们尽皆离去。

云澈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黑暗隐隐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想要将一切都沉浸在这片难以捉摸之中。

他想起曾经承延帝对他的嘱咐。诸事都要忍,忍到时机成熟,忍到羽翼丰满。

只是不知何时,他将承延帝的嘱咐忘记了。而付出的代价,异常惨重。陈卢与王人杰是自己失败的承担者。

未过多久,就听见卢顺的声音再度响起。

“陛下,宁阳郡主派了人来有要事禀报陛下。”

云澈扯起唇角,他哪里不知道自己今日之败也有宁阳郡主在其中推波助澜?

“不见。”

“陛下,宁阳郡主的意思是这话陛下若是不听,只怕凌大夫要遭殃。”

“什么——传他进来!”

他已经让凌子悦回去凌府闭门养病了,镇国公主还想怎样,难道要将凌子悦逼得如同陈卢与王人杰吗!

宁阳郡主的侍从入内行跪拜之礼,一抬头望见怒容不减的云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云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还不速速道来!”

“陛……陛下……宁阳郡主命小人禀告陛下……镇国公主已与各路诸侯连成一气……必要之时,还请陛下弃车保帅……”

“什么意思?”云澈蹙起眉头,“陈卢与王人杰都被逼自尽了,镇国公主还有什么不满吗!”

“陛下……宁阳郡主命小人提醒陛下,别忘了陈卢与王人杰是谁向陛下推荐的?”

云澈沉重地叹了口气。

推荐他二人的正是容少均与洛照江。

如今镇国公主是以帝位为要挟,不将丞相与太尉罢免就誓不罢休。

这样一来,朝中就真的没有云澈的势力了。

实在欺人太甚!

“滚!滚回你主子那里!”云澈压低了嗓音,杀意尽显。

侍从倒抽一口气,诚惶诚恐退出了宣室。

云澈心头只恨难以消弭。若不是宁阳郡主在镇国公主面前煽风点火,现今局势云澈又怎会如此被动?这时候她才想来做这个好人,太晚了吧!

而当夜,令云澈意想不到的是,容少均与洛照江竟然一同求见。云澈猜想,他们应该已经估摸到镇国公主在做什么打算了。

两人跪在云澈面前,却意外地沉默。

云澈吸了口气,笑道:“丞相,你可是朕的老师,怎么害怕起镇国公主了?”

容少均叩首,他的声音一如朝堂上那般平稳,仿佛如今的一切得失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陛下,容少均不仅仅是陛下的老师,更是陛下的臣子。”

云澈扯起唇角,来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他没什么可对容少均说的,容少均在自己风雨飘摇之际从未动摇立场,鼎力相助,如今……又是为了他,容少均甘愿放下自己的名望和政治前途。这一次退隐,他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出入朝堂了。

“舅舅……也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洛照江的额头用力磕在云澈的脚尖前,“陛下既然还称呼洛照江为舅舅,做舅舅的什么都能为甥儿做。不过一个太尉的虚衔罢了,只要陛下留着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云澈别过头去,他一直知道洛照江是如何借着国舅的名号集结党羽收受钱财,他本应该最眷恋权位,如今却甘愿将太尉之位放下,实则是在明哲保身。这二人都主动退隐,动机却全然不同。

“陛下,臣等离去之后,镇国公主必然会以心腹代替丞相与太尉之职。虽然推崇文武分治内外分庭困阻重重,但陛下可以将目光放到另一件事上。”

云澈点了点头,示意容少均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