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那双眼,锐利,坚硬,毫无感情,像鹰;但当他盯着你的时候,却又像毒蛇。可等他闭上,再睁开,却又像老虎一般王气凛然。
镜子里的这双眼,狠绝,坚定,时而又狡猾难以捉摸,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戏谑。
黑暗中的那双眼冷酷无情,但镜子里的这双眼却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闪耀……
差的太远,太远。
“父为枭雄,子也不差。惟有这么心肠冷酷的父亲,才会有心肠如此冷酷的儿子。”沈浪说过的话忽然从脑袋中钻出来,王怜花紧收双拳,“砰”的一声,手中的镜子瞬间被捏的粉碎!
迦南一惊,手中一抖,已经堆成宝塔的金裸子瞬间坍塌。
王怜花微笑道:“沈浪就是沈浪,他要吸引快活王的注意,快活王的眼神就是移开他身上,注意力也从未移开过。只是……不知他知道自己竭力想拉拢的人才却败在他抛弃的……手上的时候……”说着说着,牙齿却紧紧的咬起来。
别人都有家庭,父兄,为什么他没有?
这个问题他曾在很小的时候想过,但七岁之后,他每想到这个问题,就将之远远抛却。但今日,这个问题却又浮现出来。只是如今留下的情绪,却只有恨!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他一直都知道他抛弃他们母子之后过的很好……但从没像今天体会的这么深。——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
被自己残害过的人,王怜花当然也不会记得,但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行!他绝不允许,有人将他轻易的忘记。
明明撇的干干净净,但却还是不自觉的朝那个人靠拢。这是天性,没法阻挡的天性。迦南将散了一盘子的金裸子再次排得整整齐齐,抿嘴道:“公子,不用忍。这里的东西尽管砸,不花钱。”
王怜花没好气道:“谁说不要钱的?这都是我名下的财产。”
“但现在的主人是快活王,一个好的主人自然会买单的。”
王怜花没有否认,反而道:“钱钱钱……南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难道你不喜欢?”
王怜花撇嘴道:“我当然喜欢,我一看上去就是爱钱的人,但你不像。”
迦南淡淡道:“喜欢钱,不需要像。我与公子看上去如此不同,只不过是因为……”
王怜花好奇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除了钱,什么都不缺;公子却除了钱,什么都缺。嘶……”
王怜花死死的捏住迦南的手,指甲几乎扎进她的肉里:“你说什么?”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的笑,“那你的意思是我连你也缺?”他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几乎和那双黑暗中的眼一样,闪着毒蛇一样的光。
但他却突然放开了手,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迦南揉了揉手,迷茫的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但偏偏就这么无意识的从口中蹦了出来……
一百三十万两。一百三十万两买来的房子,足以住的下全兰州大大小小的所有人,一百三十万两的粮食,能够全甘肃的人吃上一年。一百三十万两也能使一千个奴仆背叛他们的主人,也可使一千个纯洁的少女出卖灵魂。
一百三十万两……沈浪在这场赌局里足足赢了一百三十万两!
他赢了,赢的不止是钱,还有快活王的尊重和认可。
但一百三十万两却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就不见了。
沈浪让人采购了一百三十万两的极品大珍珠,然后磨碎之后溶在酒里,恰恰八杯酒。这酒是好酒,杯是金杯,摆在桌前,招待客人,正巧一人一杯。
不错,这唯一的一杯酒便是沈浪款待客人的酒,没有酒菜,只有酒。只因他知道,这世上只有钱是永远不会失去人对它的尊敬的,甚至有些人唯一尊敬的东西,就是钱。
这样的酒,谁不来喝?可,偏偏就是有人不喝。这个人也自然只有快活王。
快活王没有赴沈浪的约,却赴了幽灵群鬼的约。尖刺,凄厉,诡异的啸声突然响彻夜空,这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但绝不会是人,人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幽灵群鬼,不愧是鬼!
沈浪站起来,迈出他招待客人的大厅,头也不回的朝快活王所在的地方而去。——他的筹码还不够,快活王对他的信任和求才之心还不够……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在快活王和沈浪面前讨到便宜,更何况两人联合?沈浪看到了幽灵公主的脸,惟有他看到了那张脸……但那……竟是白飞飞的脸!那个柔弱的,可爱的,善解人意的弱女子!
幽灵公主跑了,但他心里的疑团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他。好在快活王终于相信了他,带着他走进了他的内院,任意挑选美女。甚至……他将他带到了他现在最喜欢的女子面前。
不错,又是白飞飞。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在这魔窟之中还能保持自己的清白,不只是得以安身,而是……如鱼得水。
沈浪离开时,手中多了一张纸条,【“多日不见,渴思萦怀,今日什时,庭院寂静,盼君移玉,出门西行,妾当迎君于浓荫之下。“】
虽然他心中还有几点想不通的事,但他悄悄摸出藏在袖里的纸团,便知今日一切都可获得解释。
现在,正将近什时。
什时,果真是快活林最为安静的时候,经过长夜之饮后的人们,正是睡得嘴香甜的时候。远处,一条俊俏的白影伫立于树下,风轻轻划过,挑起她得衣袂和发丝。
她的眼,像是幽怨,又像欢喜,像是责怪,又像是求恕,像是淡淡地恨,又像包含浓浓的爱。流转之间,已万语千言。
她说,她是王夫人让她跟色使来的……只是载到达之即,便将王夫人套在她手上戒子中德暗器刺进了色使的身体里……王夫人对她很好,快活王是沈浪的仇人,所以……她愿意卧底。
她说,她不知道幽灵宫主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样……或许,她们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她是个孤女,或许……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她说的话,是那么的惊奇,但却又是那么让人相信。她得眼里万语千言,但最为美丽的便是那几乎能传到心里的真诚。
这本是个弱女子,但却因为爱而变得勇敢而机智。
沈浪柔声道:“谢谢你。”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们真是胆子不小!”一柄长剑从浓荫处划了出来,闪动着毒蛇一般的光芒。
白飞飞惊呼一声落尽沈浪怀里。沈浪身形闪动,避开三步:“什么人!”
一个劲服急装的少年郎,手举长剑,瞧着她们冷笑,胸前一张铜镜上,写的正是“三十五”。赫然便是快活王门下的急风骑士。
谁知沈浪却淡淡一笑:“原来是王怜花王大公子,动作还真快。”
那急风骑士愣了半响,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沈浪果然沈浪!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沈浪淡淡道:“急风骑士若有这样的轻功,快活王真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他们就是有这样的轻功,也不会有你这样色咪咪的眼神。”
白飞飞愣住了,瞧瞧沈浪,又看看王怜花。“你真是王怜花?”
沈浪淡淡道:“他不但是王怜花,还是急风骑士,还是小霸王,他谁都是,又谁都不是。”
王怜花斜撇了沈浪一眼,对着白飞飞拱手笑道:“只可惜现在在下这张脸还能做个掩护,不然定让姑娘看看我的真面目了。”
白飞飞仔细瞧了一圈,浅笑道:“果然厉害……几乎连语态神态都一模一样。”
“多谢姑娘夸奖,但我还是被沈兄瞧出来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苦笑道:“我真该死,这沈兄两字其实我叫的?”王怜花隐隐已有一代枭雄的气势,没想到却忽然做出了这般小丑动作。沈浪已经开始苦笑了。
白飞飞怔住:“那该叫什么?”
“应该叫叔父才是!沈公子已与家母定下了婚约,小侄自然该称一声叔父。”
“真的……这可是真的?”白飞飞的大眼睛瞧着沈浪,语音也开始颤抖。
沈浪只得承认:“这让你吃惊了吗?”
白飞飞嘶声道:“你刚才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还想骗我?”她翻身掀开藤蔓,踉跄而去,再没回头。
沈浪就这么瞧着她离去,没有阻拦,没有说话,而王怜花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藏着一丝残酷的笑。
沈浪忽然叹了口气:“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王怜花笑笑:“没有人喜欢吃亏的。更何况这也是家母的意思。”
“哦?她……”
“你这样的男人保持着自由之身,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放心得下。”
“你此刻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
“兄弟之间,敌友之间。”
“哦?不是叔侄了?”
“在别人面前,你是我的长辈,但惟有我俩在的时候,我却是你的兄弟,朋友……有时候还是敌人。”
“没想到你说话也有如此坦诚的时候。”
“我就是骗你,可能骗的过你?”
两人忽然同时笑了起来,居然仿佛意气相投。
但王怜花却突然顿住了笑声:“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本是来带你去见一个人的。”
“谁?”
王怜花眸色微闪,双手一拍,两个健壮的妇人,抬着顶绿绒紫竹帘的骄子,缓缓而来。王怜花淡淡一笑,掀起竹帘,轿中所坐的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本是人质,但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让沈浪登时愣在了原地。好久,才勉强一笑:“多日不见,你好吗?”这虽是普普通通的问话,但其中蕴含的情谊,只要不是聋子,就该听的懂得。
但朱七七却意外的冷冷道:“我很好,不劳沈公子挂心。”
“其实,家母是让在下带朱姑娘来与沈公子重新见礼的。”
沈浪动容道:“重新见礼?”
王怜花缓缓道:“家母已认熊猫儿为义子,而朱姑娘与猫儿兄弟既已有了婚约,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自然该向叔父见礼的。”
沈浪脸色一变,不自觉的倒退半步,失声道:“婚约?”
朱七七淡淡一笑:“你难道不觉得欢喜?”
“我……我……”沈浪只得木木抱拳道:“恭喜,恭喜。”只是他口间是什么滋味,或许只有天知道。
“多谢公子。”朱七七的表情一直没有变,纤手忽然一抬,竹帘再次落下来。
沈浪的身子,依旧挺得那么直,再次展开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洒脱,这让在一旁看着的王怜花也不禁有些佩服。“我知道沈兄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不错,熊猫儿在哪?”
“在……”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呼叫:“沈公子,沈浪……快请出来,王爷有请。”呼声接连起伏,远近皆有。
王怜花目光闪动:“这里已非谈话之地,你快去吧,我自会与你联络。”
沈浪凝目瞧着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沈浪的脸在笑,但心里一定痛苦,朱七七的脸很平静,但心中却在哭泣。
王怜花瞧着合拢,安安静静的轿子,再次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他喜欢听别人哭,他喜欢看别人痛苦。他若是不高兴,就会让别人更不高兴。
大雨突然而下,窗前雨如珠帘下卷。
染香伏在窗前,数着雨珠,等着沈浪。但她却知道,自己不管等多久都是白等的,因为……这永远都是不可能的。但明知不可能的事,她为什么偏偏要去做呢?
沈浪……沈浪……她第一个承受的男人是王怜花。她本来对王怜花有着一分幻想……但……直到见到了沈浪,这份幻想就到了沈浪的身上。
他是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她讲过的难惹这么多,却只有他一个能拒绝她得诱惑,沈浪……跟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同。
沈浪……沈浪……她得脑子里似乎只留下这两个字。
突然,一双手自后面掩住了她的眼,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边,染香的心顿时加快跳了起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