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金氏跟前的红人方婆子,从金氏进了林家当妾后,一直都在金氏身边伺候。金氏被扶正,她也跟着风光起来。为人有些尖酸霸道,林蓉在金氏的院子里遇到过她几次,每次见方婆子都在训斥下人,声音尖厉难听,有时林蓉会想,金姨在外表现那么温柔的人,怎么能忍受这么一个婆子在身边。
林蓉听到方婆子的话,拉着弟弟的小手顿了一下,想到奶娘跟她说的话,想到娘亲对金姨的芥蒂还有今日的恶梦,生辰是娘亲生她的日子,金姨办的生辰宴她——多少心里不爽快,想罢,林蓉抬头看着方婆子道:“替我谢谢金姨,今天是母难日,我先与弟弟回竹逸院,现在时辰还早,待会再过去。”
“小姐,夫人可是精心地为你准备了这场生辰宴,现在请你,你若不去,你让夫人的面子往哪搁?”方婆子一双小眼睛转了几下,才说道。
林蓉听到这话,虽然是生辰宴,但也不过是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更何况爹爹也不会来,她如今有事带弟弟回竹逸院,时辰也还早,哪有这么严重?
金姨只是被扶正的妾室,林蓉称她金姨都算给她面子,现在她不想过去用饭,难道还准备强拉她过去不成?林蓉看着眼前这个方婆子,金姨在她面前并非如此小气之人,定是这个婆子想在金姨面前邀功,才如此说。
“方婆子,今日是我的生辰,谁的面子有我大?且如今还不到用饭的点,为何不能稍晚片刻?”林蓉也有些心烦说道,她是林府的嫡长女,到金氏院子里金姨都不敢让自己给她请安,这方婆子拿哪门子面子来压她?话说出口又觉得失了谨慎,不过已经收不回来。
“是,是。”方婆子见大小姐耍了脾气,赶忙应道。这大小姐尚书大人虽然不是很宠爱,但终究是林府的嫡长女,夫人暂时动不了她,况且沈氏娘家是一个望族,若是让沈家人知道外孙女在林家受了委屈,肯定会来给她撑腰。
方婆子心里啐了一口,怪不得死了娘还如此的嚣张。
林蓉哼了一声,让奶娘把弟弟抱起来,看都没看一眼方婆子,带着人走回自己的竹逸院。
绕过鹅卵石铺的小路,假山嶙峋地伫立在荷花池一角,池边的翠竹绿柳,风轻轻一吹,便轻柔地拂过,阳光点点,透过叶子洒在地上。
林勤被奶娘抱着,看着走在前头的姐姐,用小手拍拍奶娘的肩膀,想让奶娘放他下去和姐姐一起走。奶娘赶紧哄住这个宝贝,偷偷给小少爷打了个眼色,告诉林勤,姐姐正在生气。
林勤见状,很乖巧地安静下来。
回到竹逸院,林蓉的奶娘许氏已经在那里等上了,看到小姐的脸色,不知道谁惹了她;又见林勤的奶娘林婆子抱着少爷也过来了,便高兴地走过去把林勤抱过,笑着对林蓉说道:“小姐,奶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长寿面,现在可要趁热吃。”
林勤见已经到了竹逸院,被许氏抱着便不肯了,执意要下来。许氏一把他放下,他就跑过去拉住姐姐的手,说道:“姐姐,你别生气。”
许氏一听,诧异道:“谁让小姐受了委屈?”
林蓉见弟弟那个样子,赶忙扯出笑脸来,用手指点点林勤的小鼻子,“鬼机灵,姐姐什么时候生气啦,乱猜。”
“真的?”林勤见姐姐笑得这么开心,高兴地问道。
林蓉点点头,拉过林勤,“咱们姐弟俩一起吃长寿面,吃完姐姐教你认字,好不好。”
“好。”林勤应得比林蓉说得还快,倒是抢先拉着林蓉进了房间。
许氏见他们姐弟俩进了屋子,才问林婆子林蓉回来时出了什么事。林婆子也是跟着夫人沈氏的旧人,一向都护着他们姐弟俩,见许氏问,哪会不说,外带添油加醋一番。
“小姐出了竹轩院,想先回院子和少爷一起聚聚。可是那金氏身边的方婆子过来请小姐去吃生辰宴,小姐不想立刻过去,那方婆子居然说小姐这么当着家仆的面不给那金氏面子!”林婆子气道,“许姐啊,夫人统共也就留下小姐和少爷俩个孩子,咱们要再不护住他们,没准就会被那金姨娘给生吞活剥了!”
许氏拍了拍林婆子的手背,“这次小姐会生气,说明她多少有些警醒。给金氏面子,那就是给自己没脸,白白拉低小姐的身份。这方婆子敢这么说,可见金氏想在小姐面前作作尚书夫人的威风。”
“金氏,我就知道她忍不了几年,老爷对夫人还有情意在,不会那么快让金氏再生下个儿子。这几年那金氏连颗蛋都没在怀上,她现在也该有些焦急。这尚书府后院,很多人都是夫人留下的老人,她这两年找了由子打发了不少人,可是一个人都没法安|插|进小姐和少爷的院里,可该暗地里气得跳脚了。”林婆子听到许氏的话,也低声说道。
许氏刚想继续说,便被一声娇喝打断。
“奶娘,有些话说得与说不得,你该知道!”林蓉冷着脸说完这句话,转身又进了屋子。
许氏自是知道小姐素来不爱她说这些话,也便拉了拉林婆子,俩人跟进屋好生看着大小姐和少爷,不再说长道短。
林蓉正在陪弟弟吃长寿面,虽只她俩姐弟,但因长年的礼仪教养,姐弟俩私下用饭也是食不言,若是觉得好吃,便用眼神交流,偶尔林蓉也会让丫鬟照顾一下弟弟用饭。
她记得六岁的时候,去颜家侯府,只因她用饭时低呼了一声,回府后,爹爹便罚了她跪了半个时辰的祖先牌位,那之后还派了个教养礼仪的阿嬷天天教她与妹妹林琳,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八岁,还需每月学一次。自那次教训后,无论身处何地,她都小心地做好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儿,即使与最亲近的弟弟相处也是一样。
正在俩姐弟心情愉快地吃着长寿面时,门外传来绿菊的一声惊呼,“老爷,小姐和小少爷在里边!”
可未等林蓉抬头,便见一个二十七左右年纪的青年男人怒气冲冲的踏进门,后边跟着一个娇美的妇人,还有之前离去的林琳。
“爹爹!”林蓉见爹爹脸色不好,心里有些忐忑,赶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许氏和林婆子也早就恭身站到一边,只剩下林勤还在努力吃着长长的面条,不让面条断掉。
林府老爷林敬之见状,怒火更甚,果然与那方婆子所说无异,这蓉儿在他不在府时发小姐威风,昨日他便知道金氏为了蓉儿的生辰宴花了多少心思,还特意让他一起给蓉儿过生辰,可今日若非他也在场,还真是不知道一向乖巧的蓉儿会如此为难自己的继母!在下人面前,还给自己的母亲没脸!
“是谁教你不敬夫人!你母亲辛苦为你准备生辰宴,你却耍大小姐脾气,还让为父好等,你可知孝悌!”林敬之怒得一掌拍在桌子让,把正在吃面的林勤给吓得呆住了。
林蓉也吓了一跳,赶忙让林婆子把弟弟抱开,好生安抚,却不知因着紧弟弟,落了父亲的面子,林敬之此时更是对这位嫡长女不尊长而不喜,再看林蓉肖似她母亲的脸容,使他心里也越发别扭至极。
“老爷,您可先消气,妾身在此前并未告诉大小姐今日为她准备了生辰宴,都是妾身不是,您何苦动气,伤了自己身也让蓉儿伤心啊。”金氏见状赶忙上前劝解道,“蓉儿年纪还小,并非有意为之,况且今日是蓉儿生辰,大家得开开心心地过不是?”
林蓉可不想让金氏再说话,回过神立刻辩解道:“爹爹,蓉儿并不是不过去,蓉儿只是先回竹逸院,与那方婆子说了过一会就到,况且方婆子并未说爹爹已在,否则蓉儿何至于会让爹爹等!金姨,莫非方婆子她并未把蓉儿的话带到?”
说罢,很是委屈地看着林老爷,似乎方才那话问的并不是金氏而是林老爷。
林敬之听了金氏的话,又想到方婆子回的话,本觉得金氏受了委屈,明明金氏已经派了人去请林蓉,可是却连他这个当爹的面子都不肯给!
如今再听林蓉的话,分明就有所出入。想到他被那方婆子的言语挑拨来竹逸院发火,心里对那个方婆子越加愤恨,不过又不想在女儿面前低头,显得他错听谣言,便抬眼看着林蓉,语气缓和道:“爹爹错怪你了,但今日你也有不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生辰宴,你却在自己院里用长寿面,多少是不敬的。还不过来,给你母亲道个不是。”
林蓉闻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居然让她给金姨道歉,爹爹到底置娘亲于何地,况且今日若知道爹爹也在,她何至于不去!“爹爹!”
许氏听后脸上自然不忿,可是又担心林蓉,也便轻拉一下林蓉,让她别和自己的父亲硬来。
“这怎么可以,老爷!您这是要姐姐怨我呢!可怜姐姐走后,我竟是照顾不了她的孩子!”未等林蓉反应,金氏已经为难地揪紧手中帕子,双眼闪着晶莹。
一旁静立不语的林琳此时也道:“爹爹,姐姐还小,定是受了些下人蒙蔽,才会做出言不由衷的事儿。今日是姐姐生辰,别闹姐姐了,爹爹!”
“你姐姐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便安心了。”林敬之见小女儿如是说道,也应道,又看向林蓉,终是不想对着大女儿肖似前妻的脸,便别过头,“今日便罢了,让伺候你的人都去领罚,以后若再听那些胡言乱语,对你的母亲不敬,你便好自为之!回头那个方婆子,我也会好生让人罚她。”
林敬之说罢便转身就走,似乎是怕林蓉继续说些什么,免得他更加尴尬。
林蓉无法像看戏一般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在说着,心里既委屈又愤怒,爹爹连让自己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便定了自己的罪名!她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死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爹爹拂袖而去。
“蓉儿,金姨也不知你爹爹会发这么大火儿,让你受委屈了。我那嚼舌根的方婆子,我必要好好罚她一罚。”金氏为难地看着林蓉。
“金姨,这事怪不得你,女儿知道。”林蓉深吸一口气,笑道。
金氏见林蓉谅解了她,便满是歉意地带着女儿离开。
许氏,绿菊,绿竹也遭了无妄灾,都到院子里领罚去。
林蓉抱着弟弟,捂着他耳朵,自己却听着院里奶娘,还有绿菊,绿竹俩人的惨叫声传来,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若非她今日意气用事,失了谨慎,何至于被金氏算计,害得奶娘她们被罚,失了先机,爹爹又爱面子,如何解释仍免不了被斥责,她不能白吃了这次教训!
没有娘亲在府里过了四年多,长到八岁了,她也早看清府里的弯弯绕绕,今日之事一过,爹爹对她必然会有疙瘩,以前她不知道爹爹为何不喜欢自己,总是避着自己,后来听过奶娘说她越来越像娘亲,她就知道,她会是金氏眼中的刺,还有爹爹心中,也会因为娘亲别扭愧疚,而这愧疚带不来什么好处,只会让爹爹避着她,她要更努力地在府里生存,这样才能护好弟弟,她不能如二妹妹那般随心活着。
想着方才那一幕,林蓉暗下眼睑,眼神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