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素衣未成妆(涅凤磐凰千叶莲) > 61、番外:杏花劫全文阅读

(本章是杭卿若的番外,与剧情有重要联系,背景可插入第55章知为谁嫣)

“朱祁钰,不要碰她!”

“她不是人,她是一只蛊!”

伴着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是焦急的告诫,一个是错愕的惊呼,她自床榻之上一跃而起,皮肤似乎有着诡异的蜕变声音.几乎就在那一刹那,她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样。

那个千娇百媚,完美无缺的余杭才女杭卿若不过是个幻影,绝艳的外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工具,而眼下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她。

死尸一般的身体,因毒虫噬咬留下的伤口如今依旧在腐烂流脓。她知道,最可怖的不是这些,而是自己的脸。

伤痕累累,面目全非,还有哪一处是完好的?

根本就如鬼魅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像人之处?

可悲的是,她连做鬼的权利也没有,鬼尚且可以随心所欲,而她呢?

她看着眼前那身着白衣的素静女子,虽然满脸焦灼,可看人的眼神却是寒冰一般冷漠。不能否认的是,那白衣女子气质幽雅而恬淡,身姿袅娜,月光之下,若菱叶萦波,娉娉婷婷玉立在迷朦夜雾之中。虽然脸上依稀有着伤痕,却并未减去半分魅力,那伤痕蜿蜒妖娆,若盛开的血莲,红得几乎能往下淌出血来,反而平添了一抹谁也效仿不出的凄艳。

看着那张脸,她早已干涸的眼窝竟然迷蒙了雾气,这么多年来,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那张脸,本该是她的呵。

是的,就是那张脸,让她这一生经历了无法言喻的苦难,过得如此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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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扬扬洒洒飘落的春日,连阳光也似乎透着香气。

粉白的花瓣如雨般落在身边,惊飞了草尖上的蜻蜒。尚未盛放的花苞如胭脂一般纯红,那颜色浓得犹如化不开一般。一阵微风从杏林的枝桠间轻轻吹来,树荫间那浅浅的花香直入心脾,晚照渐渐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那浅浅淡淡的流云,淡然的悬在树梢花丛,恰如一幅重笔精描的水墨丹青。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梳着小辫,磕磕绊绊的在杏林间嬉戏,裙角飞扬,伴着蜂蝶舞个不停。

“若儿,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么?”

清秀俊朗的少年坐在地上,手里执了一本《四书集注》,虽然浅浅地翻了两页,可眼光却是落在她的身上。

他是村里私塾先生的独子,年方十四,虽然年少,却已经读破万卷书,十岁之时便参加院试,考中了秀才。村里的人都传言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可以高中状元,光耀门楣。

“不知道呢。”

她睁大眼,跪在他身边的草堆上,凑近了看他手上的书,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是么?”少年把声音压低了些,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假使这世上有杏花仙子,一定就是若儿这模样罢。”

杏花仙子?

她歪着头想了又想,小女孩的心思还不够深沉,自然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傻傻地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村里人都说秀才哥哥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也是神仙么?”

她喜欢这个眉眼温文儒雅的秀才哥哥,喜欢他的眼神,喜欢他温暖的手,甚至,还有他身上的墨香味。她想,秀才哥哥一定也是神仙罢,要不然,她为什么时时会有错觉,感觉他在阳光下随时可能消失?

看她一脸纯真的模样,少年的唇角轻轻扬起一抹笑,轻轻地吟了两句诗。

“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朱熹的书里是决计不会有的。他放下书,站起身,伸手掐下树上一枝尚未开放的杏花苞,簪在她的头上,答非所问:“若儿长大之后,一定会比杏花更艳丽无双,不是杏花仙子又是什么?”

“如果秀才哥哥是神仙,那若儿也要做神仙!”她虽然没有听得很明白,却仍旧扬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仙不会老,不会死,神仙和神仙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笑着点点头,她虽不知道这点头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问,只是跟着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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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来了个“活神仙”,不论什么事,只要掐指一算,都能说得分毫差不离。不仅如此,“活神仙”算命分文不取,只说是积福行德,与人为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趋之若鹜,争相请那“活神仙”算算自己命里有没有灾难,平生带不带财运,大致能活到多少岁。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是个寡妇,平日见了人也不怎么搭理,只顾着采桑织布。听说活神仙来了,她那一向不喜欢见陌生人的娘亲竟然也破天荒地带着她去求见那“活神仙”。她有些不乐意,可又不敢忤逆,只好藏在娘亲的身后,磨磨蹭蹭地露出半个头,偷偷打量那个“活神仙”。

“活神仙”有一双琥珀似的眼眸,看人时很犀利,好像可以通过皮肉看到人的心里。

她偷偷扮了个鬼脸,心想,活神仙也还是和人一样嘛,有什么了不起?也没见他长三只眼、三只耳。

“你要听实话么?”活神仙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又抓住她的手看了一番,对着 娘亲说了些她完全听不明白的话:“我该要好好恭喜你,你女儿面相尊贵,日后定然会常伴君王身侧,享不尽世间的荣华富贵,不过,后宫向来是非遍地,她能享那荣华到几时,就只能听凭她的造化了。”

“不!”娘亲的面容登时煞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活神仙,求求你想想办法,指点迷津!我女儿这一世哪怕只做个乡野村妇也好,强过在那地狱里头与人勾心斗角,活活遭罪!”

“你这个做娘亲的倒是恁地奇怪,竟然不希望女儿有光耀门楣之时么?”活神仙挑起眉,眼里有着奇怪的光亮。

“不瞒活神仙,我是宫里遣出来的人,以前侍奉过太宗皇帝最宠爱的王贵妃。”娘亲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宫里的龌龊事,我见得太多了。我不能让我女儿重蹈那些贵人们的覆辙,去受这份折磨。”

“既然这样,那好吧。”活神仙似乎思量了很久,终于点头:“我换了她的脸,改了她的面相,这样的话,就可以改变她的一生,不用入宫了。”

娘亲这才如释重负,擦了擦眼角的泪,却并不立刻站起来,拉她也一并跪下,连连磕头,嘴里全是感激。

她看了看活神仙,又看了看娘亲,虽然不明白他们方才的谈话和约定代表了些什么,却也仍旧乖乖的听话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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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做了整整一晚的梦,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了。梦似乎是噩梦,可梦里的情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觉得好像真实地发生过似的。奇怪的是,娘亲不仅没有数落她赖床,还端了香甜的小米粥给她喝,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好像过年一样。

她并没有在意,喝完小米粥就往杏林跑去。

少年坐在地上,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曾耀眼的金光,衬得他犹如神诋一般,令人移不开眼。她转转眼珠,刻意绕到他身后,偷偷靠近,趁他没有发觉,突然扑上去想吓唬他。

“若儿,你又在顽皮了,……”少年回过头,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可看到她的脸时,那笑容僵硬了,嘴里尚未说完的话也似乎是搁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话:“你是谁?”

“秀才哥哥,我是若儿呀。”她以为他在和她开玩笑,捂着嘴咯咯地笑:“才一个晚上,你就不认识我了?”

“你是若儿?”少年皱起眉头眉头,似乎很有些不屑:“我认识若儿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连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么?”

她登时傻了眼,从没见过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冷得令人心寒。她吸吸鼻子,眼里汇聚起了悬未滴下的眼泪,上前想拉住少年的衣袖,却被少年鄙夷地一把推开。

“若儿怎么会是你这副丑八怪的模样?!”

语毕,他头也不会地拿着书便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知道太阳照在她的头顶上,晒得她昏昏沉沉了,她才回过神来,飞也似的往溪边跑。

水里倒映出她的脸庞,没了那初具雏形的花容月貌,只有小小的眼睛,塌塌的鼻子,连嘴形也是扁扁的。

真是应了少年的那个形容“丑八怪”。

这是她的脸吗?为何看起来如此陌生?

她还是她么?

“我的脸呢?”她捧着脸嚎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的脸!”眼泪滴在水面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更扭曲了水里那张陌生的脸。

“你的脸被人换走了。”身后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个个子极高的男人,漂亮得不像是个男人,眉心有着诡异的红印。

“活神仙为什么要换走我的脸?”她抽抽泣泣,想起了娘亲昨日与活神仙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可大半仍旧不明就里。

那男人并不答话,只是问她:“你想把你的脸找回来吗?”

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男人蹲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她的眉眼:“为了找到你的脸,你是不是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她没有多想,再次重重地点头,此刻,没有任何事必找回自己的脸更重要。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叫她“丑八怪”。

尤其是秀才哥哥。

绝对不要!

“很好。”男人牵起她的手。“我带你想办法找回你的脸,不过,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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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找脸很简单,找到活神仙,向他要回来就行了,只是,她从没有想过,找脸会是这样的找法——

那男人将她关在满是毒虫的地穴里,接着便没了踪影。那地穴很高,墙面光滑,没有任何可攀爬之处,她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从中逃出来。而地穴里那些毒虫色泽鲜艳,狰狞吓人,时不时爬到她的身上蛰一口,钻心的疼。当她的身上被蛰出无数伤口,慢慢开始溃烂之时,那男人终于又出现了。

“你不说要带我去找回我的脸吗?”她大声地边哭边指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男人依旧笑着,云淡风轻:“那个换了你的脸的人很厉害,若是你不能比他更厉害,怎么找回你的脸?”

“我不想再找了,我要娘亲!”

她无数次地哭闹着要回家,可那男人都不理她。

“不想找了?你甘心吗?”男人站在洞口,依旧是温文的笑脸:“一辈子甘心做一个丑八怪?”

“丑八怪”这三个字似乎有着别样的震撼力,果然让她抱紧双臂,安静了几个时辰。

“这些虫子有毒,蜇人好疼!”几个时辰之后,她死死缩在角落里,哭得声音嘶哑:“好可怕!我要回去找娘亲!”

“这些虫子很可怕么?”男人无动于衷,解开手里的一条布袋子,将里面花花绿绿的毒蛇倾倒在她的身上。“你要记住,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虫子,是人心!”

眼见着那些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她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别说是哭着找娘亲,就连眼泪也不敢再往下流了。

不仅如此,那男人从不给她任何吃食,顶多每日给她一小碗水,那水看起来蓝幽幽的,颜色很有些诡异,但饿极渴极的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爬过去一饮而尽。

“我快要饿死了……”十几天后,她已经饿得有气无力,哑着嗓子哀求他:“求求你,让我活……”

“你想要活吗?”男人直挺挺地站着地穴边,神坻一般看着她:“那些虫子会帮你的,它们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变强!它们蜇你,你便咬它们,它们想吃你,你便先吃了它们!”

她饿得两眼发黑,知道自己再没有东西吃,铁定会饿死,便再也顾不上害怕,就近抓过一只毒虫,塞进嘴里,几近机械地咀嚼着,然后吞咽。

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找回她的脸,然后回家和娘亲团聚。

胆怯终究被死亡的恐惧所战胜。从此之后,她开始以毒虫为食。

一个月之后,那男人看着地穴里被她吃得所剩无几的毒虫,似乎很满意。

“你该要学点什么了。”他复又倒下一袋子她不曾没见过的毒虫,尔后,扔给她一把琴:“按我说的方法学琴。”

她不吭声,默默地任由那些毒虫噬咬,再疼也不吭声,按着他所教导的方法开始学琴。

就这样,在那满是毒虫的洞穴里,她学会了诗文,学会了弹琴,学会了称他为“主人”,饿了便抓过那些毒虫充饥,渴了便喝那明知是掺了剧毒的水。

一年一年又一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度过了十个年头,她经历了没人可以想象的痛苦磨难。

当她走出那地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丑八怪了,而是彻底沦落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妖兽,可她并不十分在意。

她想,这下够强了吧?一定可以把脸找回来,以后,再也不会任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经历了人生的蜕变,她只为再度呼吸新鲜空气而欣喜得无以复加。

重获自由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的自由是有限制的,因为她的命不属于自己。

主人给了她一盒子药丸,碧绿的色泽,有一股怪异的香味。

“每八日吃一粒,吃了可以让你暂时回复本来的容颜”主人不忘叮嘱她:“你的脸已经被换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脸上,若是你遇见了她,这些药的药力就会失效,你就会再变成今日这模样,介时,只需要杀了那个女子,你就可以拿回你的脸了。”

她面无表情地吞了药丸,照着镜子,镜子里呈现出一张美艳无双的脸,一张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脸。

可是她却只觉得陌生。

原本,她应该高兴,毕竟苦了十年之后,她终于有希望可以找回那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此时,她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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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请求主人让她回一趟家乡的小村落,见见她的娘亲。

离开家乡这么久,她不知道一切有什么变化,娘亲看到她,会不会觉得惊喜万分?

主人听毕思考了半晌,最后点头答应了。

她回到了太湖边的那个小村落。

她没有想到,十年人生路,物是却人非。

十年前,她和娘亲所居住的那间草屋已经倒塌了。

邻居不无惋惜地告知她:

住在草屋里的那个寡妇丢了女儿,疯了似地到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变得痴痴傻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吊了颈。

最后,邻居指着不远处,说那疯寡妇就葬在杏花林里头。

她找到了她娘亲的坟墓,那坟头矮矮的,已经长满了野草,孤零零的,连墓碑也没有。不知情的人时时从上头践踏而过,从不知道下头长眠着一个怎样的可怜人。

她跪在坟前,欲哭无泪,手指狠狠抠在泥地上,只留下十个深深的指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无比熟悉。

缓缓回过头,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人还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谪仙般的少年。

她的秀才哥哥终究不是文曲星,别说状元,连乡试也一直名落孙山,考了一年又一年,依旧是个秀才。他忘记了与她当日要一起做神仙的约定,娶了妻,生了子,像他的父亲那样,做了个碌碌无为的私塾先生。

他背着他的儿子,从她身边经过,眼神已经没了当年的澄澈。看到她时,明显惊艳了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丝道貌岸然的污秽,却是陌生。最终,他背着儿子与她擦肩而过。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她扭转头,依旧跪着,麻木地跪着,眼眶一阵发热,终于滴下泪来。

那眼泪是黑色的,顺着脸颊缓缓落到地上,就连沾到的草也立刻就枯萎了。

当她执意为了找寻失去的东西而经受磨难之时,却不知道,时光正以残忍的速度夺走她生命中的一切。

她的幸福,她的娘亲,甚至她年少真纯的感情。

她不是杏花仙子,别说是神仙,就连做一个普通人也不再可能。

她已经不再是人了。

而今的她,是一只蛊,一只为了找回自己的所失去的东西,而甘愿出卖性命的人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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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换了我脸的女子在哪里?”回到主人身边后,她低眉敛目,连头也不曾抬,不想让主人看见她脸上的眼泪。

“在京师,在那个原本应该是你丈夫的男人身边。”主人第一次敛了笑容,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眨眨眼:“遇到她,我可以不杀她么?”

“为什么?”主人虽然反问,可语气里似乎并不显得惊讶。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流出黑色的毒血:“我想让她活着,让她继续拥有我的脸,活着尝遍我受过的所有的痛苦,不,是比这更重千万倍的痛苦!”

“当然可以。”主人笑了,戴着碧玉板指的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伸到她的面前,刚好接住她脸上滑下的眼泪。“那你便死在她的手上吧,剩下的,我会为你做,一定会让你满意。”

她点点头,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一如十年前在溪边,他说带她去找那张丢失的脸时,她毫不怀疑的跟随。

他是她的主人。他可以造就了她,也可以控制她。

她的主人显然是个有办法有手段之人,似乎早已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接着,她有了全新的身份,经过一番苦心安排,她入了越王府,成了一份特别的大礼——越王朱瞻墉献给新登基的景泰皇帝的大礼。

奔波之后,她随着朱瞻墉到达了京师。太和殿上,她成了一份众人瞩目的礼物,无视那一双双疑惑的,试探的,不怀好意的眼,从容地上前,如愿见到了景泰皇帝朱祁钰——那个据说应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主人曾说,倘若她的脸没有被人偷走,那么,依照她的面相,会成为皇帝身侧的女人——他最宠爱的女人。

而那个换走了她脸的活神仙,将她的脸换给了另一个女子,图的难道就是这个么?

她想冷笑,却终是忍了下来。她看着朱祁钰,纵然他如此俊美,如此出众,可她也不觉得有丝毫动心。而朱祁钰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说是痴迷吧,却又不尽然,其间有着诡谲的笑意。

她弹了一曲《汉宫秋月》,那是她弹了十年的曲子。用主人的话说,这是她驾驭得最无懈可击的曲子。朱祁钰听得很认真,待她弹完之后,满座皆是称赞,只有他无动于衷,脸上仍是笑,可眼睛却冰冷。

她想,这个男人和主人是同一类人,表面温文,牲畜无害,可实质却非常可怕。

甚至,她敢肯定,他比她的主人更可怕。

掌灯时分,朱祁钰下了谕旨,她便被封为贵嫔,沐浴之后前往他的寝殿进御。

沐浴之时,她在宫娥的服侍下揉搓着身子,洗得格外仔细。宫娥艳羡着她无瑕的身体,也艳羡着她可以到独倚殿进御。可她却心知肚明,她这身子不过是依靠邪门的药物渡上的一层光华,光华之下,丑陋不堪。

主人原本的计划是借她下蛊,杀了朱祁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罪责推卸到越王那倒霉鬼身上。可是,主人为了她的愿望,却又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主人说,进御当晚,她一定可以见到那个换了她的脸的女子,而她,只需要死在那女子手里便可。

主人会实现她的遗愿,让那女子生不如死。

果然,她进御独倚殿,就在朱祁钰的手指即将抚上她的脸时,她见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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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其实是很平静的,可长久以来,想要找回脸的愿望太过强烈,令她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苦。

“还给我!”

她扑向那白衣女子,忘记了主人所说的话。那一刻,她只希望能够抢回那张毁了她一生的脸,似乎只要拿回了那张脸,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

她依旧是太湖边那个不认人间愁滋味的乡野女孩,依旧仰慕着那个十岁便考中秀才的儒雅少年,依旧和自己的娘亲采桑养蚕,过着清贫的日子。

那个女人似乎是个瞎子,可术数的修为却十分厉害。

她终是抵挡不住,当那白衣女子用符咒困住她,拔下头上的钗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眉心时,她笑了。

那张脸对于那个白衣女子而言,出奇的适合。她不确定,那张脸如果真的被她给夺了回来,还会不会有如此摄人的气魄?

自古红颜多薄命。

纵然今日死在这个白衣女子手里,可来日,这白衣女子也会经受她所尝过的一切困难吧。

或许,可以这样死去,对她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假如还可以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执意要找回自己的脸。

或许,拥有一张平凡的脸庞也是一种幸福,只是,她当时不懂,而现在,懂了,却也迟了。

主人说,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她一直很认同,可这一刻,她幡然醒悟,最可怕的,绝不是人心。

比人心更可怕的,是执念。

这个白衣女子和那个活神仙有什么关系,当年那活神仙为何要偷走她的脸,她已经一点也不想再探究了。

她已经把所有的仇恨和哀怨都寄托在那张脸上。

这一世,她活了十八岁,却如同活了八十岁,满心苍凉,抑郁难安。

如果可以,她希望回到那个杏花烂漫的春日,当那个眉眼温文儒雅的少年将尚未开放的杏花苞簪在她的发间时,她对他说:

“你不做文曲星,我也不做杏花仙子,我们都不做神仙,好么?这一辈子,我们都做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