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二月,雪一日比一日下得紧了。瑞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尽态极妍,在空中舞出各种妙曼的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随风缓逝,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满地面,以一片苍茫的白迷离了整个世界,也迷离了所有可触及的视野。
礼部在孙太后的授意之下,经过了长达一个多月的筹备,将奉天殿大殿装饰得富丽堂皇,庄严绚丽,预备在十二月的三个黄道吉日分别举行册封大典。
整个大殿之上一片金碧辉煌,六根围绕御座沥粉金漆的蟠龙柱上均系上了赤红的绸缎,垂檐下掌起了两行赤红的琉璃宫灯,仿佛两条飞焰云霞迤俪铺陈。檐角的珍禽奇兽图腾上也结上了鲜红的绸花,御座前的仙鹤金炉与白玉兽鼎中燃着极品龙涎香,口吐出缕缕略略泛蓝的轻烟,丝丝袅袅的香气熏得人神清气爽。就连金漆雕龙宝座背后的白玉雕龙屏也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两旁缀以赤红流苏,于深冬的猎猎寒风中映着奉天殿中通明的灯火,红得好似绚烂霞光。这孙太后执意的盛典排场,比起朱祁钰登基之时的凡是节俭,可就显得太过隆重奢侈了。
十二月里,司命等六吉辰当道的吉日共有四日,可谓是诸事皆宜,不避凶忌,孙太后思来想去,特选了前三日,授意礼部准备稳妥,举行大典时决不能有所闪失。庚戌日的举行册封大典,尊封皇太后孙氏为上圣皇太后,尔后,又在癸丑日尊封朱祁钰生母贤妃吴氏为皇太后,甲寅日,正式册封j王妃汪云慧为皇后,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一连三个册封大典,隆重而壮观,身着赤色云锦妆花纱四合如意云团龙盘领冕衮的朱祁钰虽然看起来神色肃然,不急不缓,可心里却是早有准备。待得册封甲寅日皇后的大典刚拉下帷幕,他立马当着文武群臣的面,下达了一道令百官震惊之后纷纷贺喜的圣旨——
在月末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丙辰日,他将亲自册封怀孕的从四品贵嫔杭卿若为贵妃,并大赦天下,以示恩泽!
看热闹的殊颜原本震撼于皇家册封典礼的隆重与奢侈,正忍不住啧啧惊叹之际,却是无意中得知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险些移了位,立即火烧屁股般地奔回独倚殿去报信。
素衣原本正在畅然弹琴,见殊颜一路小跑入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又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举动,神色如常,并未在意。可谁知,殊颜带来的却是如此令人震撼的消息,登时惊得她没由来地心里一窒,倏地站起身,眉头深蹙,清越的琴音也随着指腹压停弦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这不可能!”她惊然失色,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
“千真万确!”殊颜抚落身上的雪花,瞪大眼睛,回忆着方才的所见所闻,将事情的经过复述得有鼻子有眼的:“朱祁钰当着群臣的面说了,余杭才女杭卿若于大战初捷之时自请入宫侍奉圣驾,受封为贵嫔,如今喜怀龙脉,乃是上苍荫佑大明社稷的吉兆,难得遇上丙辰日这样的吉日,要晋封杭贵嫔为贵妃!”
喜怀龙脉,乃是上苍荫佑大明社稷的吉兆,这倒是个极致完美的借口,群臣若是有谁异议,只怕就成了心怀不轨的众矢之的了。
素衣默不做声,无言以对,清瓷般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恍惚的神色。
她不是不知道朱祁钰这样做的用意,可是,他越是对她无微不至,生怕哪里委屈了她,她便越是觉得愧疚难当,心底的酸涩潮水也随之奔涌而出,噬咬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涩得连视线也有些微模糊起来。
“他又不是不知道那杭卿若早就魂飞魄散了,册封不册封又有什么要紧的。”那厢,后知后觉的殊颜没有注意到素衣的失神,还在自说自话:“什么吉兆,荫佑?!我看呀,全都是借口,他一直都那么喜欢你,这次,根本是想册封你,讨你欢心……”
衣姐姐会成为大明的贵妃?!天呀,这是哪门子的惊悚事儿……
等等!
衣姐姐要是真的成了贵妃,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殊颜瞠目结舌地突然收了声,盯着素衣尚未隆起的小腹,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这一刻,她突然记起,朱祁钰册封衣姐姐的理由是“喜怀龙脉”,可衣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明摆着就是七哥的呀,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龙脉”!朱祁钰,他竟然真的肯为了衣姐姐,甘愿拣个便宜父亲做?!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一刻,素衣看出了殊颜的惊愕所代表的涵义,蓦然,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双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地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他刚顺了孙太后的意愿,册封了汪云慧为皇后,尔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将一个从四品的贵嫔晋封为贵妃,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满朝文武,甚至天下百姓宣告对其的专宠!
如此一来,他将汪皇后的面子搁置于何处?
汪皇后明摆着是上圣孙太后的人,他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公然地向孙太后挑衅!
朱祁钰呀朱祁钰,这宫里的局势已是云诡波谲了,他究竟还在运筹帷幄着一些什么?
虽然宫里的人都以为她腹中所孕育的是他的骨肉,可他却心知肚明那孩子是七哥的骨肉,若是毫不声张地默认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倒也罢了,她总还可以想办法觅着机会将孩子生下,然后想办法给送出宫去,可他却偏偏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向天下万民昭告,还搞得人尽皆知。
他,竟真的是一点也不在意么?
甚至,还以此做借口,要趁机封她妃位!?
如此吃力不讨好,百害无一利的事,他真是何苦来哉呵!?
******************************************************************************
朱祁钰推开独倚殿的门,一眼便见着那遗世独立般的素白身影正坐在琴案边,双手在那“长相思”上缓缓地轻拢慢捻,弹的正是那曲禅诵般的《千叶莲》。
她的琴音,他向来都能感知,琴音里总是透着那种因乱世百姓的颠沛流离而衍生出的深刻无奈,还有强者坚韧不屈的生命律动,以及那种对安静平凡的相守渴求的心情,折射出她心底复杂而悲哀的情绪。而她每次弹这只曲子,便是她心神不宁,心浮气躁的时候,非要借着不语禅师寄予于音律之中的劝世自省意味,才能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封后大典甫一结束,他便懒得继续理会那些繁芜的三跪九叩之礼,甚至不想去文渊阁,径自地便回了独倚殿,仓促之间,身上的衮冕尚来不及换下。他神色自然,眼眸中微带笑意。掩上殿门,他挑眉看向沉默不言,只是弹琴的素衣,不声不响地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漆黑的眼眸有些慵懒地眯着。
“这么冷的天,你气虚体弱,该好好休息,多躺少动才对。”异常温柔的嗓音偎靠在她的耳畔,与他手指的力道一样轻,鬓边的发丝垂落到她的颊边、颈间,温柔得近乎珍宠。“别弹琴了,再过几日,册封大典或许要累你好一阵子,你得要仔细着养好身子才行。”
他不打算瞒她,也觉得没有必要瞒她,不仅是因为她那绝不会由着人赶鸭上架的烈性子,更因为,他也想好好地与她商议一番——她的归宿,以及她肚里孩子的归宿。
毕竟,她已经与风湛雨决裂了,却掩盖不了珠胎暗结的事实,倘若不是顶着杭卿若的封号,根本就是受人唾弃的未婚先孕。她总是习惯于压抑,一个人背负着那些从不向任何人诉说的苦楚,教人不得不为她的倔强感到心疼。如今,汪云慧已经受封为皇后了,他也不能在任由她只是顶着个贵嫔的从四品封衔置身于这危险重重的宫阙里了。
她自是一派淡然,不会找别人的麻烦,可是,难保别人不会主动地来找她的麻烦!
既然他一直对她纵宠,使得外界有了他“专宠”她的传言,那么,如今,便也该真的有个专宠的样子了吧,她本就是他决意要一生珍宠的女子,封了贵妃之位,其他自是不消说,至少,也可以让那些蓄意找麻烦的人多些忌讳!
素衣任他握着手,一动不动,只是垂下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你真的要册封我做贵妃么?”眼波流转于他那轻轻摩挲她肌肤的手指,语调温婉,却也冷凝
“没错。”
身后蓦然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没有分毫的迟疑与犹豫。
“为什么?” 良久,幽幽的声音自她唇中倾吐而出,言语中充斥着的为难之意。“我并不是你的妃嫔,也不曾真正侍奉过你。你这样执意册封我,实在与礼不合。”是呵,她顶着的是杭卿若的身份,虽然他表面册封的是杭卿若,可实际却是册封她,而她,实在是不适宜这艳羡众人的封衔,也不愿卷入后宫的争风吃醋与勾心斗角中。
“朕乃一朝天子,朕说它合乎礼法,谁敢多嘴?”躬下身子,朱祁钰紧紧贴着素衣的后背,暖热的呼吸簌簌地撩拨在她的颈畔,有点痒,像是刻意在用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撩拨着她的心跳。“再说了,众人皆知你腹中有孕,朕若是不借此机会昭告天下人,你又该要暗地里独自思索该如何应对了。”
十二月的天,纵使是晌午也阴沉得如同晚暮。如今的他似乎已是坦然接受了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绝少再以“我”自称。微阖上眼,烛火在眼缝中投下半明半晦的光下,眼底却是凝结着一点灼灼的火焰,徐缓地燃烧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
“一切有朕,朕不会让你再一个人背负任何事。”
他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她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可你明知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一旦册封了我,无疑于就要承认他是你的骨肉。”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不可能大度至此吧,更何况是向来极硬气的他!素衣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再者,我不过是顶替杭卿若的封衔而已,你没必要——”
“素衣,你的意思是,不愿顶着别人的姓氏名讳受封么?”
朱祁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手覆上她的脸颊,轻轻扳过她的脸,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转过身子与他对视。“朕倒是不介意再改口,下旨册封天下第一的女术士尹素衣为朕的尹贵妃。”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他说得很慢,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朕已经昭告天下,群臣万民皆知朕要册封你,朕不会改变主意,是封你为尹贵妃,还是杭贵妃,朕听凭你一句话。”
“你!”刚想要出语斥责他胡来,却又因他的认真肃然而不得不硬生生的打住,只能抿紧唇,在心里矛盾着。她知道,他表面谦和,骨子里却是一向涓狂,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若是真的改口下旨,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一道圣旨而已,只是,那样做便无疑是曝露了她的真正身份,只怕就会打草惊蛇,难以诱出那施蛊之人了。
“就连来历不明的血脉也可以长据銮驾十数年,朕即便是认了你腹中的孩子是朕的骨肉,那又有什么要紧的。”轻轻扯动嘴角,他唇边浮起浅浅的嘲讽。只要一思及朱祁镇身上那些瞒天过海的秘密,他的脸色便是止不住的煞白,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只要你长伴朕的身侧,那么,你肚子里的,不管是男是女,便就是朕的骨肉!你在朕的身边,孩子便在我们的身边。 我们,一起。”
“你这是何苦?”他那坚定得仿似失了血色的神情让素衣心中猛然一滞,好像被人在最敏感的心尖处狠狠掐了一记,火辣辣地痛着。“不值得的。”她别开眼,不敢看他,指甲深深嵌进掐进肉内,麻木的疼痛。
“不,值得!”他掰开她紧握的手,只见柔嫩的掌心有月牙形的一道深深掐痕。轻轻低下头来,他吻上她的手心,温热的唇缓缓厮磨,尔后,捧起她的脸,额头几乎抵着她,眼眸中深长缱绻的悲怜,远远甚于自身的疼痛,表情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又万分地温柔。薄唇悠悠的一叹,他的气息顺着垂在鬓边的几缕发丝,溜进她的衣衫里。“素衣,朕要给你名分,也要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让你们名正言顺。”顿了顿,他又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多少带着点愧疚的意味,低哑地再次开口:“朕知道,册封你贵妃之位实际是辱没了你,委屈了你……”
“什么都别再说了。”手指交缠过他的指间,与他的温暖的手掌掌对握,然后举到她的颊畔轻轻厮磨,感受他温热的粗糙掌心,[起眼,她按下心头所有的凄楚与哀伤,眉微微挑着,笑意虽淡然,却是努力地凝结出他所喜欢的温柔。“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她留在他的身边,是为了帮助他躲过七煞大劫,至于什么身份,封衔,妃位,她全都不在意,有,或者是没有,皆是那么一回事,谈不上辱没或者委屈。
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满怀执念的尹素衣,不会因为这些而有丝毫的改变。
她脸上那无欲无求的淡然,狠狠地触动了他的心。她入宫留在他身边的目的,他很清楚,可是,他要的却不是这些。
今生,他要始终将她紧抱在怀里,用双臂与胸膛守护着她,给她笑靥,给她柔情,给她世间所有的幸福。
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他给得了的,极尽珍宠,任取任求。
“素衣。”
耳边突然想起他声音,淡而低沉,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看着她的眼,他唇际浮起浅淡温柔的笑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一心一意地许下了他的承诺。
“卿不弃我,我不弃天下。”
心突兀地一窒,乱了跳跃的规律,也乱了那抹从容不迫,世事皆知的淡然。四周静寂,随着颤抖的呼吸,素衣恍恍惚惚地,耳畔有着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屋外雪花片片坠落的声音,碎裂成一地琼华。
原来,这就是她的一世姻缘呵!
******************************************************************************
到了丙辰日,绵延了近一个月的大雪竟然也似是知道吉日来临,奇迹般地停了。久违的阳光投射在未曾融化的积雪之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熠熠生辉,连那雪也似乎害了羞,微微透出涩涩的粉红。
素衣手执着七寸长的凤玉圭,端坐在谨身殿内等着册封大典,一身贵妃礼服显得极为烦琐。
大红织金锦缎的外衫,霞帔是深青色,螺钿珠玉,织着金云霞凤纹,极尽繁复。胸背皆是鸾凤纹的鞠衣衬上桃花色金绣团凤\子,赤红的缘n裾上绣着织金的花卉与凤纹,系着青线罗的大带。发上戴着九翟凤金冠,九只翟凤口衔细密的珍珠结子,摇曳在簪了宝钿的鬓侧,跃跃欲飞。金冠两侧簪着珠翠牡丹花穰花各二朵,梅花环四珠环在发髻间坠着,耳垂上是冰凉的凤玉坠,就连绣鞋罗袜也饰以描金云凤纹。
这些衣裳饰物,都是朱祁钰一大早便起身,一件一件亲手地为她穿戴好的,丝毫未假他人之手。看来,他似乎是早有演练,才能将这一身繁琐的贵妃行头为她穿戴得如此合适。末了,他细细地打量了她好半晌,只是微微皱皱眉,喃喃地嘀咕了一句:“这礼服太艳了,反倒不如一身素白来得动人心魄。”这句自言自语倒让素衣禁不住哑然失笑。
比起她平日穿惯的素色衣裙,这一身极尽繁复的礼服只让她觉着累,心里倒是丝毫没有雀跃之情。
一阵鞭鸣后,随着司仪太监的吆喝,谨身殿的门被推开了。素衣不慌不忙地起身,步履盈盈地走出大殿,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兴安的引领之下,往奉天殿而去。
穿过华盖殿,她一步步走上汉白玉砌成的基台,雄伟的奉天殿近在眼前,极目望去,犹如上古神话中的琼宫仙阙一般。基台三层重迭,每层台上边缘都装饰有汉白玉雕刻的栏板、望柱和龙头,三台当中有三层石阶雕有蟠龙,衬托以海浪和流云的“御路”。文武百官分班侍立,见素衣款款而来,都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深冬的暖阳撒在她一身的珠翠与赤红的织锦礼服上,透出夺目的五彩霞光,更衬得她宛若神仙妃子一般高贵绝伦。
奉天殿内,朱祁钰身着赤色云锦妆花纱四合如意云团龙盘领衮服,端坐于金漆雕龙宝座上,身旁坐着身着赤红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皇后汪云慧,以及俱是一身翟衣礼服的上圣皇孙太后和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后。
素衣步上基台,却见朱祁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觉有些羞涩,却仍旧落落大方地嫣然一笑。朱祁钰起身,将文渊阁阁臣所撰写的贵妃金宝、金册交予她手中,她盈盈地正要下跪叩谢皇恩,却被他很坚持地阻止了。
他不慌不忙,神色从容,低沉的嗓音在静寂的大殿之中,显得异常清晰。
“爱妃身怀六甲,喜孕龙脉,乃是上苍荫佑我大明社稷的吉兆,这些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话语一出,整个奉天殿内俱是一片震惊的哗然。群臣纷纷惊异地再度将目光集中在素衣身上,免不了窃窃私语,暗自惊叹。
宫闺内盛传皇上专宠杭氏,今日看来,果然是真的。皇上倒也恁地怜惜她,就连这册封贵妃的大典,竟然也舍不得让她行跪拜叩头之礼。
素衣抬起头,看着朱祁钰,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漫漫的透出来。他微微颔首,三分柔情露在眉间,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深邃得不可见底,其中熠熠生辉的是无尽的缱绻与宠溺。
十足默契。
离情自度天人远,一笑红尘青锋断。
一个“情”字,弄人无数,谅得她能够预知天机,擅改命盘,也仍是无法自度。
这一世,无论是姻缘还是孽债,纠葛都已是跌入了轮回,无论如何也再难摆脱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妨欣然接受呢?
可以妥协的便就妥协,不能妥协的,便就一辈子坚守,不是被宿命降服,而是向他的一往情深低头。
既然,他可以抛开一切,那么,她,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