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一片,大雪迷了苏翌庭的眼,她在雪地上奔跑,却逃不掉那摊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猩红。
“小优!”猛地睁眼,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我在。”余可优打开床头灯,一手擦去她额头浮起的冷汗,一手扣住她冰凉的手,“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苏翌庭抱住她不语,呼吸急促。
余可优没有适时给她安慰,而是轻轻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错开她诧异的眼,想着接下去要怎么说才算合适。
下午从金盈家出来,苏翌庭像个寻常的家庭主妇那样去菜场买菜,一到家脱下外衣系上围裙有条不絮地洗菜,切菜,炒菜。余可优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不时为她来打下手。
若不是金盈告诉自己,余可优看着苏翌庭的一举一动真不会联想到焦虑症上面去。
为什么不肯吃药?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翌庭。”余可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苏翌庭听她这么叫自己就知道她有严肃的话要说。
苏翌庭不解地看她,搂着她的一条胳膊不放,像个孤立无援的孩童。
余可优软下语气:“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我和你像咖啡和奶精?”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苏翌庭说她们就好像咖啡和奶精,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她当时还死皮赖脸地说苏翌庭是在对自己表白。
揉开她紧锁的眉头,接下去:“其实,我们更像双氧水。”
“二氧化氢?”立刻想到了双氧水的化学式,“为什么?”
“你没遇见我以前的生活,简单的像一杯白开水,或许也可以说…”余可优找寻着合适的词语,“平淡无奇。”
朝九晚五上班,回家照顾孩子,偶尔周末和友人小聚,这种生活不正是苏翌庭以前喜欢的吗?平淡无奇,无牵无挂,多好。
“然后你遇见了我,你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另一面,你会为另一个人忘乎所以,为她奋不顾身,就好像往双氧水里加了适量的催化剂,开始剧烈反应。”
这个比喻很恰当,只是苏翌庭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说你也是双氧水?”
余可优枕在她的胸前,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间,让她感受到一丝惬意,闭上眼假寐,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内心的变化:“因为双氧水清理伤口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很痛。”
说到伤口时,身下那人轻轻地颤了颤。知道说的话又触动了她的心,余可优抓住她在自己身上盲目游走的双手,与自己的相扣。
“翌庭,你心里有伤,双氧水让伤口的疼痛变得生不如死,可是如果她不这么做,任那个伤口溃烂化脓,最终你的心只会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呼吸越来越急促,苏翌庭试图摆脱余可优的束缚,可余可优一个翻身,压得她动弹不得。
“双氧水想帮你,想救你。”紧紧地盯住苏翌庭不放,让她知道自己多担心她。
“我很好,我不要你帮我。”苏翌庭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明天去医院。”余可优俯下身子哄道。
“金盈告诉你了?”
余可优咬着下唇认真地端详着她,她想看明白苏翌庭为什么要排斥对病的治疗。
“我没事。”
“没事?”
苏翌庭躲不开余可优咄咄逼人的目光,索性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这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余可优很是恼怒,下床打开床头柜,拿出最里面的药瓶给苏翌庭看。
“没事你还吃安眠药,没事你还莫名其妙地哭!”
话音一高,惊醒了床边的肉团,他望着满面怒气的余可优嚎啕大哭。
余可优如梦初醒,拿着药瓶的手颓然垂下,伫立在床边许久,看着苏翌庭眼角的泪缓缓滑落又在枕边晕开,无力地跪在床边喃喃道:“我错了,妖精……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那么有主见,每次都能告诉我该怎么做。那你现在也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好不好?”
苏翌庭哭的无声,却愈发让余可优觉得悲切,她拿手去擦拭苏翌庭的眼泪,泪水触到了她的指尖瞬即变凉。
她在等苏翌庭开口,等她自己缓过来,她觉得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好漫长。
“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也许明天我就好了,小优,我会好的,真的。”她解释着,更像是哀求。
余可优拨开她脸侧沾着泪水的发丝:“已经一个多月了,你该好起来了。”
“我不想…..”
“不想看病?”
“我没病!”烦躁地否认。
余可优忙应允:“好,好,你没病,你只是想的太多,太多事情压在心里,你会受不了的。”
按照余可优对苏翌庭的了解,她只是太要强了,她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现在的她比一个孩子还爱逞强。
她是别人眼里前途无量的苏老师,她有她的强势,尤其是在一直被她保护的余可优面前,她完全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也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不想让余可优失望。
得不到苏翌庭的回应,肉团哭了一会儿,余可优哄哄他又睡着了。
“小优,你把灯关了,我们睡吧。”
余可优也累了,她再也找不出能劝苏翌庭正视自己的话语。黑暗里,她从身后抱住簌簌发抖的苏翌庭,唇贴在她的耳侧。
“我们的爱是平等的,不要企图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事情,知道吗?”
没有回答,预料之中的事,余可优在她耳侧落下一吻,慢慢地睡了过去。
翌日,余可优起得很早,但身边的人依然比她早起了一步。
“你醒了。”穿戴整齐的苏翌庭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怀里的肉团也已经戴上了毛线帽。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坐起,换衣服的时候刻意背过身子不让苏翌庭看见。。
“今天和心理医生有约,你要一起去吗?”很随意的语气,就好像在问余可优早饭想吃什么。
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对微笑着的苏翌庭发愣,接着猛地拉开身上的被子拾起地上的裤子套上。
“不着急,我和灏灏都还没有吃过饭。”
意思就是等她起床,一起吃早饭。
“着急着急。”跑进厕所花了两分钟刷牙洗脸,出来时苏翌庭已经摆好了碗筷,肉团对着砂锅里的皮蛋瘦肉粥流口水,看见她出来了叫了声小优妈妈,余可优走过去亲了他一口,搬起苏翌庭对面的椅子坐到她身边。
“你不嫌挤吗?”苏翌庭舀了碗粥放到她面前,忍俊不禁地问道。
余可优捏捏她的手,满目柔情:“真好。”
“唉。”苏翌庭托腮故作沉思,菱唇微翘,很是诱人,“我第一次被迫听人家的话,还觉得人家是对的。”昨晚她醒了之后再也没睡着过,反复思考着余可优说的话。也许她是对的,是自己钻牛角尖了,所以在这铁笼里钻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出口,反而越陷越深。
“我可不是人家。”
苏翌庭装作不认识余可优:“那你是谁?”
“你的小媳妇啊。”
肉团呵呵笑:“小媳妇。”
“是你妈妈的小媳妇,不是你的哦。”余可优喂了一勺粥给他。
苏翌庭尝了一口,皱眉,慢悠悠地说:“这粥是昨天的,你有没有发现有股酸味。”
赶紧拿开送到肉团嘴边的勺子,放进自己嘴里,尝尝口感一如昨日的好:“没有啊。”
苏翌庭笑得开心:“今天新做的啦,逗你玩的,吃吧吃吧,多吃点哦。”
余可优在白目的同时很确信苏翌庭的病兴许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好了,至少她现在调戏自己的功力不减分毫。
王**心理工作室,余可优趴在等候室的茶几上写寒假作业,时不时还要应对肉团的骚扰。
“小优妈妈。”
“小优妈妈在写作业,乖,看一会儿电视好不好?”
肉团摇头,在沙发上打滚,余可优抬头看了眼电视,男主角和女主角正吻得如火如荼,无语凝噎,是谁允许少儿频道放这种少儿不宜的电视剧的?
电视右上角出现下午两点的报时图标,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房间门还是紧闭的,也听不出里面人的谈话内容。刚刚把包里唯一的纸杯蛋糕喂给肉团吃了,余可优倒了杯白开水,饥饿感稍微减轻了些。
“下周还是这个时间。”门开了,余可优收拾好东西抱着肉团站起,苏翌庭笑着系上大衣的腰带,身后的心理医生彬彬有礼地送她们到大门口,全程视线都没落在余可优身上。
出了门,苏翌庭顾自下楼梯,余可优憋着气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等苏翌庭把车开到餐厅门口,走进餐厅点菜,这才像是发现了余可优的存在:“饿了吧,这家店我和金盈常来,挺好的。”
“你总算记起我了。”余可优报了最贵的菜名,以示自己对苏翌庭的不满。
“王医生建议我不要把你看的那么重。”她解释道。
“不看重也不代表完全忽视啊。”自己一直把气憋到现在,她倒好,听人家说不要看重连理都不理她了。说到那个王医生余可优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知道他是给苏翌庭看病的,可看见他和苏翌庭共处密室三小时,出门时苏翌庭还在穿外套,看了心里多少有些疙瘩,可她也不能无理取闹不是。
偷瞟了两眼,气势低弱:“你……怎么找男的心理医生。”
“朋友推荐的,”勾唇,笑意盎然,“女医生你才该担心吧。”
“呵呵,你心情很好哦……”要真担心还不冲进去全程陪诊。
好像苏翌庭没什么话要对她说,余可优只好没话找话:“看心理医生很贵吧?”
苏翌庭笑了笑:“你问这个干嘛,你帮我付?”
“我就一穷学生,我爸妈一星期只给我一百块钱零花钱。”余可优摊手,她说的可是实话,家里条件虽比一般人家要优越不少,但她爸妈从来不相信女孩子要富养这个道理,她自认过了十八年清苦的日子。
“嗯。”苏翌庭很正经地点点头,“所以说跟着苏老师有饭吃。”
看样子妖精越来越好意思了……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妖精,你们老师的工资有多少啊?”
“你问这个干嘛?”苏翌庭轻笑道。
还不是看你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生活如此小资……余可优只敢想,不敢言。
关子卖够了,苏翌庭想了想:“加上年终奖什么的,一年差不多七八万吧,老教师的话该有十万。”
“也不够你花的啊……”想起苏翌庭衣柜里的名牌套装,大多动辄上万。
“我花钱很厉害吗?”她可不觉得,“我吃饭花不了多少钱的,早饭和午饭都在学校里吃,学校有补贴,晚上可以去蹭饭,自己做也花不了多少钱。加上出去做个美容,请客吃饭什么的,超不过一千块钱。”
是该说她生活节俭呢,还是说她买那么贵的衣服败家呢,还是干脆什么都不说。
“我那些工资,只是张炜的十分之一。”
反正都要结束了,告诉余可优也没什么不关系。余可优倒也没多大感触,妖精败家果然还是有资本的,她想要是以后自己也做了老师,那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二十万,怎么满足妖精现在的购物标准。”
“我以后就是穷老师一个了。”
“我养你。”余可优信誓旦旦地说。她要想办法让自己更强大。
“好啊,包养我吧,顺便把灏灏一块儿包养了。”苏翌庭强忍着笑,看上去真的很严肃。
两人正互相打趣着,苏翌庭的电话响了,看了眼屏幕,她的脸色就黯了下去。
“怎么了?”余可优关切地询问。
苏翌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