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正在和陆卿喝咖啡,毕竟陆卿的论文还没写完。他来到这个国家已经两年了,自打陆卿走了后,他就忙不跌地经营着自己那白手起家的公司,好在头脑好转得快,倒也经营得井井有条,等到公司走入了正轨后凭着转得快的头脑将市场打入了国外,奔着陆卿就去了。
陆息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儿子是聪明还是笨,虽然他也喜欢陆卿那个丫头,可是陆卿冷情冷心的模样还是让他叹了口气。
倒是在走的时候顾湄冷冷地看着他,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关了房门。弄得顾淮一头雾水,就顾湄那模样,时时刻刻关注着陆卿那边的国际动向,大事小事连天气都不放过。
可是很奇怪,顾湄从来不与陆卿联系。
奇怪的还有陆卿,她也从来不联系顾湄。
直到顾淮也奔着陆卿去了,顾湄却时常问起顾淮,别的也没有,还是大事小事,依旧不提陆卿。
他出国两年,陆卿已经在他乡生活了三年了,从未回国。
顾淮到的时候,陆卿在机场接他,看着剪短了头发陆卿,他竟是有些不太敢上前去认,直到陆卿冲着他招了招手,他才冲着陆卿微微一笑。陆卿在这边一年,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工作,兼顾着自己的学习,有一个温暖的住处,井井有条,让顾淮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两年下来顾淮将公司越做越大,没事的时候就去找陆卿喝茶喝咖啡,倒也惬意。
两年,陆卿的短发又跟着长了,长而顺的黑发搭在背后,随着走动扫出好看的弧度,稍稍有几根开了岔,她会贱兮兮地用手掐断。
顾淮看着对面坐着喝咖啡的陆卿,长发微微垂在桌面上,她正在低头在草纸上算了满满一大页,抬起头时还冲着顾淮微微笑了笑。
顾淮怔在原处,不知是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还是因为陆卿那微微带起的浅笑。
顾他豁然站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走,好像又觉得想起了什么,忙拨了个电话:“最近回国航班,快!”
陆卿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笑,跟着站了起来,她好像长高了一些:“怎么了?出事了?”
“汶川地震,小湄离震源近,现在联系不上人了。”
陆卿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沙发,一个不稳要往后栽时忙向前稳了重心,手往桌面一扫,咖啡杯丁丁铛铛碰了满桌,长发一顺,沾了一头发的咖啡。
她好似很久没有听到顾湄这两个字了,许是顾淮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嫌隙,他从来不在陆卿的面前提起顾湄,所以此刻听到顾湄的名字,她仿似还在梦里,梦里有个姑娘在她的掌心中细细地写了“顾湄”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刻进了心里,即使嘴上不提,却也像生了根,深深地扎在心底,不施肥不浇水,它都能往上蓬勃生长。
现在猛然开出了“顾湄”这朵花,却被雷击,眼看就要凋零。
“谁?”
陆卿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
“顾湄。”
陆卿的指甲都扣进了肉里,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终于在那朵花上看到了顾湄两个字。
“淮哥,帮我也订张机票,我也回去。”
顾淮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忙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再多订了张,凌晨一点的航班直达,顾淮转头问陆卿:“有要收拾的东西吗?”
“没有。”
直到坐在车上,陆卿才觉得回了神,她抓了抓被自己扣破了皮的手心:“这个时候的顾湄不应该准备实习了吗,怎么会去汶川?”
上辈子顾湄可是好好地呆在本市哪里也没去,这特么是作什么死。
因为上辈子没发生过,陆卿从没担心过会出这样的事。当年汶川地震她记得清楚,死伤无数,后来流出的照片让人胆寒,仅看图片都能感觉强烈的痛感,亲人的远离,整个家庭的结束,废墟之下的呻|吟求助,仅想想,陆卿整个人都开始抖了起来。
“她选了阿坝藏族羌族的服饰,去实地看……”
陆卿抱着自己的手臂抖了起来:“淮哥,八级她震,阿湄……她……在哪儿?”
顾淮接到电话的时候准确的震级还没出来,听到陆卿的话先是怔了一瞬,接着就觉得有些后怕,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前几天还在都江堰,给家人打电话,说往阿坝州那边去,地震发生的时候……不知道她在哪儿,现在通讯断了,联系不上。”
陆卿知道,地震发生的时候,受影响的地区很多,别说周边城市了,就连泰国都有震感。当时四川、重庆、湖北等好些地方的通讯都被中断了,离震源中心这么近的顾湄,肯定是联系不上的。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到国内已是早上六点多了,陆卿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又转机飞到了成都,到了成都托顾淮的朋友借了车,一路开向汶川。
这期间没接到顾湄的一个电话。
通讯的瘫痪直到13号晚上七点左右才基本抢修成功,此刻再急,没有办法。
去汶川的路上堵,官兵在赶,救援人员在赶,所有人都匆匆忙忙,顾淮在转机前就告知了朋友要借车,他们准备了很多救灾物资,一路上有需要,总要搭把手。
这是陆卿第一次直面这么惨烈的自然灾害,从前在电视电脑上看到的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只有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生命是多么脆弱,老天开个玩笑,都可以让你在这世界上仅剩孤魂一缕,更别说其他的意外。
联系不上顾湄,这一路他们只能走到哪儿算哪儿,一路救济着他人,一路积攒着福运。
陆卿偶尔会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机,一来怕没电,二来又盼着顾湄打个电话过来。算下来,她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现在入目所及,哪里敢上她闭上眼睛好好睡,只能死死地盯着,想要盯出一个完整的顾湄来。
救援中途的余震里,陆卿被废墟里的石头压了腿,吓得顾淮忙将她拉出来坐在一边:“你好好等着小湄的电话,其他事我来做。”
陆卿不肯,她撑着站起来,一一找着生还的人。
随着下一波震动,陆卿跳了起来,摸出手机,指尖的震动让她差点跟着哭出来,又怕这震动转瞬即逝,忙按了接听。
“阿卿。”
陆卿手在发抖,抖得快要握不住手机。她蹲下身来用另一只空出的手来环住自己,耳边轰鸣声炸起,周遭的一切嘈杂都成了嗡嗡声,绕得她脑子生疼。
良久,她才听到那头顾湄的声音。
“你不要往汶川走,现在余震还很强,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灾害,我没事,好好的。”顾湄的声音有些疲倦,即使中间隔了三年,她还是透过耳膜,猜测出顾湄此时的表情。
“你现在在哪儿?”
那头的顾湄顿了顿,没有立刻回陆卿的话,那头传来紧急救助的声音,陆卿拿开手机站了起来,看看了四周,被叫过来的医护人员迅速地赶去现场,灰尘弥漫中她看到了顾湄的脸。
顾湄冲着她笑,头发凌乱,手臂上有伤,额头贴了创口贴,脏兮兮的一张脸,削瘦了很多。
两人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谁也没往前多踏一步。
陆卿的小腿还是有些发抖,她就这么站着,站成了一尊塑像,站成了三年时光。
顾湄挂断了手机往前走了一步,而后脸色顿变。
她看见陆卿转身,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满眼的灰尘与废墟,别的什么也不剩。
她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手机,被折断的指甲再次扣紧了血肉模糊的手掌。
她又站在了原地,站成了废墟与尘嚣。
陆卿回头时脸上全是眼泪,和着灰尘,一抹,和顾湄一样的脏兮兮。她头也不回,转身往前走,之后随意搭了个顺风车回了成都,再次转机离开。
她所有的坚持和坚强在上机的那一刹都崩溃了,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老外一个劲儿给递纸巾,她连谢谢都说得很哽咽。
如果没有顾湄,如果顾湄死了。
陆卿第一次面对顾湄的死亡时也是不知所措,浑身发抖,的确,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直至此刻她再一次面对顾湄的离去,才终于看透,那疼得撕心裂肺的抓不住,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