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清晨,太阳已渐渐升起。
珞熙从听雨轩慢慢走了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大步前行。
她觉得这实在是个令人无可奈何的早晨,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学院,虽然并没有依依惜别的感情,但看到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间屋院,都有种淡淡的伤感。
她知道这书院中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这里的人情。
无论从何处而来,无论要去到哪里,只要曾经在此生活过,就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
珞熙放慢脚步,目光四处流连着,却看见很多不想看见的人。
南峰书院的学子正大步向赛场走去,她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女公子,她腰间挂着佩剑,头发用方巾束起,神情悠闲自在,旁边还有三个衣着华丽,高大俊美的男子陪同着。
忽然见十几个北松书院的少女,手捧着鲜花,急步上前,争抢着塞入三位公子的手里。
花瓣上带着水滴,大概是清晨刚刚摘采下来的,而少女们也在此等待很久,三个男子相视一笑,低头与少女们说了几句话,少女们脸颊变红,含着笑跑开了,男子们立刻把花束捧在胸前,就像拿着战利品般,神采奕奕,趾高气扬地向前走着,如此轻狂的模样,立刻引发了周围北松书院诸多学子的不满,这几日南峰书院作威作福的模样令人痛恨到了极处。
大家并不是瞎子,就连视力最差的夫子也没有瞎。
“偷走芳心”与“掳走芳心”本质是不同的,他们的行径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如今,北松书院学子已面临着最大的威胁,人人自危。
甚至有人提议追走南峰书院的女公子,以此作为对南峰书院的报复。
于是大家守候在此,却看到眼前令他们无法忍受的一幕。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连珞熙也皱了皱眉头。
女公子忽然转头看向珞熙,她的脸庞就像春天的玫瑰,抿唇一笑,目光里不再充斥着敌意,没有妒意的女人果然很美,珞熙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立刻扭转头——她忽然间又想到了苏红英。
苏红英现在到底怎样了?她竟有种深深的思念。
她前日探望了他的侍童,还有自己的侍女玲珑,打探了他的消息。
得知他躲到了沿海城镇,继续他的说书生涯。
令珞熙非常羡慕,他本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浪子,自然要回归到浪子的世界,就像一只飞鸟重回天空的怀抱。不过,珞熙想到他匆匆而逃的模样,什么物件都搬走了,唯独把底裤忘在了床上,心里竟有些哭笑不得。
寒暄过后,珞熙给他们送了一千两银子做贺礼,把京城的院子留给玲珑做嫁妆,家里的银子也由她代为保管,每月可提出二十两银子做生活开支,罗老大的钱也由玲珑送去。毕竟还有三天的时间,她就要嫁人了,楚府已变成她名义上的婆家!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拜托玲珑替她完成。
如今,南北大赛已进行到第四日,两院已势成水火,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
山上风大,过了正午,就开始起东南风。
只要开始起风,就会吹得满树飞花,可是无论多么大的风势,也阻止不了比赛的进行。
辩论大赛的时候,南峰书院的学子咄咄逼人,气势十足,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宣纸,上面用墨汁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文字,还没有干透,忽然被风直直吹向对面,“啪”的贴在北松书院主辩的脸上。
纸张缓缓从他脸上滑落,却见主辩的脸孔黑如钟馗,惨不忍睹,南峰书院的学子立刻捧腹大笑,出言不逊,北松书院一干学子顿时发起狂来,挽起袖子,拿起桌上的文房四宝狠狠向对面砸去,对方也毫不示弱,脱下了靴子,向对方的脸上甩了过去,场面立刻乱作一团。
嘉陵公子忙上前阻挡,还未开口,却被一靴子砸中头顶,顿时两眼冒金星。
北松书院的院长忙上前呵斥,忽见一白色物体飞来,伸手一抓,竟是双袜子。
只见空中物件乱飞,嘉陵公子与院长对视一眼,心神领会,忙仓皇而逃。
渐渐的,队伍壮大起来,由十几个人,发展为几十个人。
场内场外都混乱起来。
东临国的奸细们果然挑唆成功,如今这个疯狂局面,让北松书院如何收场?珞熙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凤瑾君给拦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缓缓道:“由他们去吧!”
珞熙道:“这太乱来了。”
凤瑾君双手抱肩,淡淡笑道:“越乱越好!”
珞熙皱眉道:“姐夫,这样下去恐怕有人会受伤?”
凤瑾君微笑道:“受伤才好,就怕无人受伤!”
珞熙立刻瞪大眼睛,就像从没有见过他一样,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见一个黑色不明物体向贵宾席的方向砸了过去,周围的侍卫都惊呆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物体却比闪电更快,来势汹汹,飞速朝着女帝扔了过去,女帝没有闪避,因为她根本无法闪避,这究竟是怎样的行径?
众人瞪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就是一流的高手,也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这时候,忽然一个人影扑了过去,挡在了女帝面前。
同时,那物体击中了他头部,只听“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众人一看,竟是一个黑色的砚台。
刺客?不是!刺客绝不会使用如此拙劣的暗器。
但是能把砚台扔得很远,很准,不易察觉,绝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
若说偶然,未免太偶然。珞熙的目光立刻看向混乱的人群,巡视着,果然看到女公子的身影夹杂在其间,她的身子一晃,瞬间躲藏在安静无人的角落里,坐在那里,神态自若。
只见质子身子一晃,倒了下来,双手护住头部,蜷缩在了地上。满头的鲜血流了出来,如溪流般旋转着,渐渐染红了他白色的衣服,如今他已倒地不起,仿佛死了一般,了无生机。
女帝瞪大了眼睛,两手抚在脸颊,嘴唇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珞熙惊愕地看着眼前情景,有些失神,她霍然回头看向凤瑾君,见他唇边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忍不住道:“莫非,你早已知道了?”
凤瑾君低头静静看着她,摇头笑道:“我不知道。”
珞熙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沉吟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瑾君温和地看着她,柔声道:“南北大赛之际,质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夏玑国女帝,这件事迹一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于传到东临国去,你觉得质子会怎么样?”
珞熙道:“护驾有功,当然会被送去治疗。”
凤瑾君接着道:“送到哪里?”
珞熙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看场外,见质子脸上满是鲜血,已被人给抬了出去。
她又向场内看了一眼,见女公子嘴角带着胜利的笑容,目光一直看着质子的方向,如果珞熙没有猜错,刚才定是她出的手,只是为何要对自己的主子下手?于是,她回想着几天前质子与她们说话的情形,回忆着每句话语,忽然睁大了眼睛,脑中渐渐形成了完整的画卷。
珞熙抿着唇道:“我明白了,若是危及生命,会被送回东临国,换人来做质子。”
凤瑾君笑道:“是有这个可能。”
珞熙黯然唏嘘道:“这莫非就是苦肉计?”
凤瑾君笑着点头:“没错!”
珞熙转过头,目光看向远方,心中若有所思,大概无论多么重的创伤,也远远不及心中的痛苦。这种痛苦可以一直深入到你的血液里。像是质子此人虽然表面风光,却注定要远离故土,客死异乡,这的确是很悲惨的事情,不过谁都为了能活得舒服一些,活的多久也并不重要,只要不受制于别人,为了追求自己所希望的而活,谁也不例外。
质子的行为,她能理解,非常能理解。
想着,想着,珞熙的心忽然抽紧。
她喃喃自语道:“我好想立刻就去逍遥山庄,好想……”
忽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珞熙缓缓抬头,立刻看到凤瑾君坚定的目光。
……
白天,凤瑾园是个清凉自在的大宅子,午时蝉鸣阵阵。
花园里,两个美丽女子坐在一棵大槐树下乘凉,两个侍卫在不远处垂手而立。
黄衣的青年女子打量着对面的少女,那焕发着神彩的眼睛带着笑意,面庞如花,神采飞扬,勾着妩媚的唇角,缓缓笑道:“珞熙,你不会怪姐姐给你作主了吧?”
珞熙淡淡笑道:“姐姐自然是为了我好,我怎会有异议。”
女帝怔了怔,忽然笑道:“朕以为你来找朕,是让朕收回旨意。”
珞熙似若无其事道:“君无戏言,我又怎会为难姐姐。”
女帝的嘴又动了动,她把身子向后一靠,轻声道:“这次御笔提亲的事情,你知道吗?”
珞熙缓缓点头。
女帝笑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向你提亲?”
珞熙眼中带着迟疑,又缓缓摇了摇头。
女帝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盯着珞熙:“大概有三十人。”
珞熙大吃一惊,她不可置信道:“姐姐,莫要拿我开玩笑!”
女帝道:“妹妹刚才不是说,君无戏言!”
珞熙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女帝唇边立刻浮出笑容:“没想到,那位银鞭公子也向你提亲了。”
珞熙脸上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抽了一口冷气道:“陆云谦?”
“没错。”女帝微笑道:“他说爱慕你很久了,但是却不想伤害朋友之间的感情,心里很矛盾,希望朕能够把你指婚给他,好满足他的心愿,他会好好待你的!”
珞熙立刻睁大了那对美丽的眸子。
女帝忽然笑道:“不过他来晚了一步。”
珞熙沉默着,轻蹙了下眉头,忽然发觉自己并不了解男人,不过能埋藏着自己心意的男人,却是非常可怕,她从没有想到陆云谦竟然对自己……可惜,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此番前来不过是来看一眼自己的姐姐,看最后一眼,不论她有什么成见,还是有什么不满,从今以后,统统都会成为追忆。
“我并不喜欢他。”珞熙缓缓说道。
“哦?朕以为你对他有兴趣。”女帝的双眼是明亮的。
“那么,姐姐为什么会选中楚逸容?”珞熙慢慢岔开话题。
女帝笑了笑,那微笑是含蓄的,莫测高深的:“因为他的出身很好,而他常常与凤瑾君在一起,他的人品,他的学识,还有他的武功……都是无人能及的。”她凝视着珞熙,发表出了她的意见:“我想你至少要找个不亚于凤瑾君的……你说是不是?”
珞熙也笑了,笑得灿烂:“是啊!”
女帝立刻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一笑道:“珞熙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她忽然低下头看着珞熙,目光闪动着,半晌才道:“算了!算了!”
珞熙见她话说了一半,也不强求,微笑道:“姐姐若是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女帝虽然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于是,两人一起笑着,笑声如春花摇摆。
女帝看着她如花的脸庞,娇媚的容颜,全身无一处不令人销/魂,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她很早就觉得自己不如这个妹妹,如今,珞熙身上似乎有了更多的魅力,浑身散发着灵性!仿佛已不是过去的少女,竟让她更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想到这些……她的情绪更加紊乱。几乎要忘记了她就要嫁人,过了很久,女帝渐渐稳住心神,脸上又露出高贵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