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山谷的空气是寒冷的,甚至到处都是湿润的一片,青苔是湿的,草木是湿的,岩石也是湿滑的,呼吸也是湿的,珞熙感到身上渐渐寒冷,忙念诵楚逸容曾经给她教过的口诀,盘腿而坐,调整全身的气息,运行两个周天后,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她睁开眼睛,缓缓吸了一口空气,忽然旁边的人打了个喷嚏。
回头一看,见凤瑾君翻了个身,身子蜷缩起来。
珞熙这才记起凤瑾君不会武功,自然无法御寒,她连忙坐在他身旁,心中担忧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冷不冷?腿怎么样了?能不能站起来?”她目光闪烁,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
凤瑾君淡淡笑道:“我很好,除了不能站起来。”
珞熙上前摸了一把他的外衫,衣料竟然冻得冰冷如霜,她吓了一跳,慌忙道:“姐夫,快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弄干爽些。”
凤瑾君摇了摇头,缓缓道:“不必,不必。”
珞熙抚摸着他的衣襟,道:“你不能动弹,是不是?那么我替你脱下来。”
话音刚落,她的脸颊立刻就红了,如此举动并不合乎礼法,却也顾不得许多,忙弯下腰来,上前解开他的腰带,凤瑾君怔了怔,忽然笑道:“你还没有嫁人,怎么可以替男人宽衣解带?是不是没有廉耻之心?”
珞熙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的姐夫,不是别的男人。”
凤瑾君缓缓支起身子,看着珞熙解开他的外衫,不动声色道:“若是说,你的姐夫是另有其人,你会不会这么做?”
珞熙拉下他的袖子,双手拿起衣服,用力甩了甩,低声道:“当然不会,你和别人不同。”
凤瑾君忍不住笑道:“那么,在下可是受宠若惊!”
珞熙腼腆一笑,叠好凤瑾君的衣服,放在一旁,忽然抿着嘴唇,低着头,缓缓解开自己的衣服,从领口一点一点向下拉,她的手指颤抖着,脸颊绯红,仿佛洞房花烛时的娇美新娘。
凤瑾君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莫非你……你真想做我的女人?”
珞熙愣住了,手指停住了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凤瑾君嘴唇勾起,脸上忽然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兴趣盎然道:“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二人在此处野 合?”
珞熙脸色顿时一沉,慌忙站起身子,把自己的衣服扔在凤瑾君的身上,嗔道:“姐夫太差劲了!我不过怕你冻着,想给你加一件衣服,你心里倒底乱想些什么?太污秽了!”
此刻她的心跳如雷,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令她心神恍惚。
若是长此以往,她的寿命也会被缩减许多。
珞熙思索着,他为何总是戏弄于她,莫非他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不同?
于是,她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发觉他与平常并没有任何异处,心里竟有些淡淡的失望。
凤瑾君拿起衣服,打开看了看,面不改色道:“男人本不该穿女人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那么你想让我穿到前面,还是穿到后面?”
珞熙一怔,发觉自己的衣服只能勉强让他披着,赧然道:“我会想办法的,总之冻不着你!”
凤瑾君笑道:“你要如何想办法?”
珞熙看了他一眼,在脑中想了想,看着周围,并没有看到任何能够御寒的东西。
凤瑾君淡淡道:“其实,你可以先离开这里,不用管我。”
珞熙跺了跺脚道:“我怎么能扔下你,而且这里好高,我也跃不上去,天色昏暗,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候我会慢慢爬上去,然后找人来救你!”
凤瑾君叹了口气:“那好吧!”
珞熙接着坐在他身旁,慢慢扶起了凤瑾君,把衣服披在他身后,又摸了摸他的中衣,触感冰冷得可怕,根本不是一件衣服可以抵挡得了的,珞熙的手指颤了颤。
凤瑾君道:“冰着你了?”
珞熙点头道:“你简直像个死人。”
凤瑾君沉默了很久,慢慢道:“抱歉!”
珞熙觉得不妥,摇头道:“应该道歉的是我。”
话音刚落,珞熙把身子慢慢贴在他的胸膛前,一瞬间,被他冰冷的身躯吓了一跳,忙运起功来,把身躯贴得更紧,缓缓传送着自己的体温。
珞熙睁眼看着他,小声道:“感觉怎样?”
凤瑾君伸手摸着她的秀发,笑道:“你就像是个暖炉子。”
珞熙并不想多说话,运功的时候精神要集中,渐渐感到他的身子也暖和起来,但是疲倦的感觉也慢慢涌来,凤瑾君笑了笑:“若是你累了,就睡吧!”
话音刚落,珞熙竟感到异常困倦,如今躺在这个男人的怀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他慢慢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自己,冰冷的胸膛也炙热如火,珞熙停止运功,放松了身子,头脑昏沉。眼皮也变得沉重不堪,她翻了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了眼睛……
梦中,她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的少年,他站在树下,目光温柔,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渐渐与凤瑾君的脸孔重合。
珞熙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扑入了少年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不可置信道:“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这么久你倒底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一句话也未说,笑着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珞熙脸颊绯红,心跳加速道:“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
少年缓缓点头,笑道:“我不走了,而且,永远也不会离开!”
珞熙惊喜道:“真的?”
少年笑道:“真的。”他的双眼温和而热烈,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他把手伸了出来,轻轻拂开她额前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面颊,目光渐渐沉迷,带着心灵深处的眷恋。
翌日清晨,清风轻拂着脸庞,带着凉意,一直灌进她的脖子里。
白衣少年消失在梦中,玫瑰花香扑鼻而来。
珞熙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屋内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丝被。
珞熙吃了一惊,顿时全无睡意,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回想着昨夜的点点滴滴——玲珑与苏红英的侍童私定终身、女公子的疯狂报复、苏红英的仓皇而逃、女帝的恶意指婚、岳芙蓉与楚逸容私奔、质子的种种阴谋……对了,自己和凤瑾君掉进了山后,两人一夜相拥而眠。
为何自己会睡在床上?凤瑾君又如何了?他的腿是否要紧?
想到这些问题之后,珞熙忽然慌乱起来。
珞熙连忙翻起身子,准备下床,抬起头,忽然看见两个男子站在屋子中间,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凤瑾君与楚逸容,楚逸容似乎变得深沉,他背着身子,似在看着窗外的景色,珞熙立刻目光一转,看着凤瑾君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凤瑾君微笑道:“无妨,无妨。”
珞熙松了口气,忽然道:“对了,我怎么睡在这里?”
凤瑾君转头看了看楚逸容,笑道:“自然是楚逸容救我们上来的。”
珞熙目中顿时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缓缓看向楚逸容,正要向他道谢,却见他面容憔悴,嘴唇周围长出了淡淡的胡茬,已不像平时那么冷峻,一夜之间似乎憔悴了许多,忽然忆起他此刻应该与岳芙蓉离开才是,忙问道:“岳小姐,她怎么样了?”
楚逸容脸色顿时一沉,道:“她母亲生了重病,昨日回去照料了。”
珞熙点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果然如此,这是一个最适合不过的理由了,非常符合岳芙蓉这个孝女角色的所作所为。看来,岳小姐果然要随同质子前往东临国了。此刻绝对在书院的某处躲藏着,但是有些地方她不明白,凤瑾君既然与楚逸容交好,而且也知道了岳芙蓉的身份,为何迟迟不肯揭露出来?
她不解地看了看凤瑾君,见他目中含笑,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楚逸容忽然认真道:“惜月公主,我有话想同你讲。”
珞熙立刻明白他要说什么,淡淡道:“你说。”
楚逸容的表情严肃起来:“今日女帝要赐婚。”
珞熙道:“我知道。”
她心里虽然有点紧张不安,但现在却不得不面对,楚逸容也点点头,深深叹息着。
凤瑾君忽然拍上楚逸容的肩膀,楚逸容静静看着他,却听凤瑾君缓缓道:“抱歉!”
为何凤瑾君要向他道歉?珞熙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不过倒霉而已,“驸马”这个头衔,想得到的人不乏少数,不想得到的人也有很多,偏偏楚逸容属于后者,除了说他不走运,珞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好。
楚逸容却忽然道:“我本想与岳芙蓉一同离开,几乎一夜未睡,想出了很多的结果,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她竟然离开了……我几乎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珞熙闻言一怔,没想到楚逸容竟是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与他平日的冷酷模样完全不同,此人也远远没有珞熙想象中那么聪明,看来是人不可貌相。
凤瑾君听到他这番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是我欠你的。”
楚逸容摇头道:“但是,你比我还要痛苦得多。”
凤瑾君道:“我痛苦?”
楚逸容道:“我也痛苦。”
凤瑾君道:“我们都痛苦?”
楚逸容道:“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凤瑾君忽然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珞熙并不明白他们所说的话语,更不想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是姐夫竟然也有痛苦的过去,那究竟与什么有关?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充斥着莫名的情绪。
等这阵莫名的气氛过了,楚逸容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接着道:“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珞熙抬头看着他:“你问我?”
楚逸容道:“不问你,我问谁?”
珞熙道:“以前,你从不问我任何事情。”
楚逸容道:“此一时,彼一时,因为圣旨快到了。”
珞熙沉吟道:“是啊,圣旨快到了。”
凤瑾君问道:“如今,你们想要怎样?”
珞熙思索半晌,缓缓道:“假成婚。”
楚逸容道:“假成婚?”
凤瑾君笑道:“这个提议不错,然后呢?”
珞熙道:“我只能先想到这些,事情来得太快,我目前还无法应付。”
楚逸容忽然道:“不过,我想到了一些。”
珞熙忍不住道:“你想到什么?”
楚逸容道:“这件事情,目前除了我们三人知道外,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等公主与我成婚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改名换姓,接着到别的地方生活。”
珞熙怔了怔道:“更换身份?”
楚逸容道:“没错!”
珞熙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正视了自己,重新回归了自我,怎能……”
凤瑾君打断她道:“公主可知道……做人要提得起,放得下。”
珞熙道:“此话怎讲?”
凤瑾君缓缓道:“人本生下来,就有很多种身份。”听闻此言,珞熙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有一种淡淡的不情愿,凤瑾君笑了笑道:“要知道,你生来为人子女,将来还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若是等你有了孩子,便是一位母亲,而这些身份哪个不是你自己?”
珞熙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我自己,不论是什么身份,不论贫贱,不论富贵。”
凤瑾君笑道:“没错!”
珞熙转头看向楚逸容,嘴角带笑:“这个方法不错!”
楚逸容冷冷道:“那么,你和我成婚之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带上财产,各自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如何?”
珞熙更正道:“不是成婚,是假成婚。”
楚逸容也道:“没错,假成婚!”
珞熙道:“但是,离开后我们何去何从?”
楚逸容道:“我要先去逍遥山庄。”
珞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立刻道:“对了,我的师傅也在那里,我可以去投奔他。”
楚逸容道:“你为何还要和我同路?”
珞熙笑道:“这样子不容易露馅。”
凤瑾君微笑着,赞叹道:“看来你们考虑得很周全!”
珞熙立刻回眸一笑,道:“多谢。”
午时,珞熙果然接到了圣旨,宣读之人竟然是质子,珞熙与楚逸容双双跪着接旨。
虽然两人已商议过对策,表现得却非常别扭,甚至看不出是真是假。
用过晚膳,珞熙这才看到罗老大留给她一张字条,她已离开了此处,上面写着钱庄的户头,似乎等着珞熙把钱给她打过去,珞熙看着字条,禁不住摇摇头。
当珞熙散步时,路过苏红英的房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向内一看,发现房中空无一物,连床单也没有留下,这果然是苏红英的风格,也不知他如何搬得动那么多的东西。
一夜之间,走了两个朋友,珞熙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当她经过楚逸容的房间,见楚逸容的手里拿着一封粉色信笺,神情很是苦闷。
明明相爱的两人,却无法走到一起,大概岳芙蓉也是如此痛苦。珞熙忽然明白了凤瑾君的意思,岳芙蓉虽然是质子的手下,却与楚逸容没有任何利害冲突,两人既然想要常相厮守,何必在其中制造隔阂?身份这种东西,本就是个假象而已!
珞熙叹息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那么大家何时才能够守得云开见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