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是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群体,一旦出动,意味着有大案发生,意味着抄家灭门,白天上门都能把人吓出心脏病,半夜上门更是把贾府门房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奔去梨香院,把贾环从舒适的被窝里叫起来。
贾环揉着睡眼,一听是杨彬找他,知道那人已经进了圈套,赶紧爬起来洗脸穿衣,骑着马直奔北镇抚司诏狱。
贾环进了审讯室,心里感慨,上个月他是在这里受审吃尽苦头,这个月他却是站在审问者的身份审讯别人,人生际遇瞬间两重天,不可捉摸。
嫌疑人吓得脸发白,缩成一团企图缩得看不见。
“你不用狡辩,不久前你在大通钱庄存了笔巨款,是你领一百年月俸也挣不来,如此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就可以治你一个死罪了。”
贾环不愿意刑讯逼供,只有言语恐吓,用心理攻势,不许他睡觉也不给他吃饭喝水,磨到第二天半夜,终于那小安子肯招了,招的结果却让人暴跳如雷,他居然说是萧景指使的,这话一出来,贾环真想把他的脑袋打成烂西瓜。
可想而知,这事的真正主谋不是萧晨就是胡相爷,得知皇帝立了太子,沉不住气,想指使人拿出诏书来看一看,然后再悄悄放回去,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看守太庙的大内侍卫机警,当晚就发现了有人进入窃取诏书,于是主谋使出后招,密令小安子万一事败就推在萧景的头上,现在,萧景喊冤都不能取信于皇帝了。
嫌犯一落网,杨彬立即将人看押,并当夜叫他过来提审,意思是脱离嫌疑,表明审出来的结果全由贾环一身承担。贾环支着下巴发愁,如果把这混球揍一顿,就算他改口说是别人指使的,也说不清了,别人会怀疑是他刑讯逼供,或诱供,使小安子攀诬。怎么办?
贾环愁得揪头发,把利弊反复斟酌列出,终于下了决心。
上次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保护你。一想到这里,贾环心里有了主意,看着天边微明的曙色,握紧拳头准备拼一把。
皇帝听闻贾环快速破了案,简直不敢相信,忙召他入宫询问。
贾环把供状呈给皇帝看,皇帝看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安子的供状上分明是写明了受萧景指使。
皇帝对这案子心里有数,左右不过那两个逆子干的,如果贾环呈上的供状是萧晨干的,他并不意外,却并不相信,难免怀疑贾环公报私仇,可是贾环呈上的供状却写着指使人是萧景,这让皇帝吃惊不已。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问:“你不是萧景的伴读么?怎么把如此对他不利的供状呈上来?”
贾环知道他会这么问,沉稳地回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一分一毫不敢隐瞒皇上,一切都如实上报。”
这一次,皇帝真的被感动了,上次问贾环是哪边的人,他回说“臣是皇上的人。”皇帝还觉得这小子太滑头了,现在看来这小子还真的很忠心。明明是心向萧景,却仍然把不利于他的供状如实呈上,这份忠心实在令人感动。
但是帝王的多疑还是让他问道:“你认为这事是不是淳王做的呢?”
贾环不假思索答:“臣相信淳王殿下不会做此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
“皇上宣布立储之后,大臣们都私底下议论那锦盒里的名字是谁,淳王曾经也问过臣,臣记得皇上说过想多考察几年再决定立储人选,所以,臣以为那锦盒里面是张白纸,于是就对淳王说,皇上自有圣断,你不要管那个,该干嘛干嘛去。他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皇上的心思。所以,臣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
“你觉得朕会相信你这番说辞?”
“圣明无过皇上,臣只是把实情上禀,是真是假皇上自有圣断。”
皇帝笑了,只觉得这小子真是滴水不漏,又问:“依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皇帝这次是真的问他的意见。
贾环早有决断,说:“那小安子是看守佛堂的十五个太监中的一个,受人收买做下这种事,这种人可以用钱收买偷窃,自然也可以用钱买他攀咬,他的供词并不可信,如何处置皇上自有明断,臣不敢多嘴。只是臣请求对小安子从轻发落。”
“啊?”皇帝愣住了,这死太监做下这种事,还咬出萧景,贾环居然请求饶过他,这是何意。
贾环知道宫里没有秘密,他和皇帝说的话,很快就会传到外面去,所以细抠字眼,小心翼翼地回禀:“审讯之时,臣答应过小安子,只要他招了,臣就保他性命,还保他家人性命。现在他招了,臣不敢食言。所以恳请皇上放过他,交给首领太监训斥一顿就是了。”
皇帝忽然领悟到这小子的计谋,便答应了。
小安子以为自己这一次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地被释放了,简直不敢相信。杨彬告诉他,是小贾大人向皇帝求了情才放过他的,叫他去向贾大人道谢。
小安子去向贾环道谢。贾环说:“你不用谢我,这是我答应你的,如果你招了就饶你一命,我自然说话算话。”
小安子没想到他这么说话算话,还以为他是诈供,没想到他真的一诺千金放过自己,心里又感动又意外。
贾环又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答应你的事总算做到了。至于你以后会不会被灭口,不好说。”
“贾大人救奴才一命。”小安子一听,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当初只为了贪图钱财,以后偷个诏书再悄悄放回去没有人会知道,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被查了出来,虽然贾环保下他的命,皇帝也不追究,可是那幕后人怎么肯罢休,有命拿钱没命享受,真是吃错药了。
“你怕什么?你不会被灭口的,放心。”贾环给他分析,“灭口的目的只是为了封口,淳王指使你盗取诏书,你已经招出来了,所以就没必要封口的必要。”
小安子急得冒了满头冒汗,却说不出话来,当一个人知道脑袋上时刻悬了一把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送上西天,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死亡固然人人都怕,但是等待死亡的那种感觉更可怕。
贾环知道他现在怕得要死,故意不看他,只看着茶碗里碧绿的叶子,这还是今年的新叶,味道不错。
“呜……”小安子抱住他的大腿哭,“贾大人救命,既然救人就要救到底呀。”
“我都说了没人会杀你,你嚎什么?”
小安还是抱着他的大腿哭嚎:“都是我财迷心窍,贾大人救我。”
“你贪财我能理解,象你这样残缺之人,不可能做官也不可能娶妻生子,唯一的依靠就是钱财以备养老防身,我能理解。”贾环一副子非常同情的样子,给他出主意说:“要不我想法子安排你跑路,改名换姓藏起来就行了。”
“可是藏哪里呢?”小安子听到有活路,抹掉眼泪眼巴巴瞧着他。
“说了半天倒底是谁想要你的命?你不告诉我要杀你的是谁,我怎么安排你跑路,要跑也得跑到那人的势力范围不及的地方才是啊。”
小安子听了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是在做重要的决定。说出谁想灭口就等于说出谁是主谋,他是没好果子吃,家人也要完蛋。可是不说,那幕后之人绝不可能容他这么个长嘴巴的家伙在宫里晃悠。
贾环把腿抽出来:“你慢慢想吧,等想好了到玉香斋脂粉店找卫老板。”
小安子看他渐渐去的背影,急得额头冒汗。这时,背后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啊……”小安子大声惨叫。
那背后的人莫明其妙看他:“我拍你一下,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见鬼了?”
小安子回头一看是同屋的好友小顺,这才把吓出腔子的心放回去。
贾环办完案子,回家前去玉香斋一趟,让卫守义注意着,如果有个小太监来找,立即第一时间通知他过来。
万万没想到,两天后,在太监值房发现了小安子的尸体,衣衫零乱似有搏斗迹向,鲜血淋淋,身上有多处伤口,脸上是恐惧的表情。
太监的事归二十四衙门管,外廷不得过问。慎刑司的人前去收了尸,判定为自杀。贾环气得笑了,找到慎刑司的管事太监说:“他身上共有十一处刀伤,居然是自杀,自杀直接上吊好了,干嘛捅自己那么多刀?这个结果岂不可笑。”
慎刑司首领太监说:“想自杀的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死法,身上十一处刀伤是因为他捅了十刀都没有把自己捅死,最后一刀终于找对了地方,所以才成功死去。”
“高见,高见。”贾环表示佩服,“以后宫里训练太监时别忘了教他们如何自杀,捅了十刀都没捅对地方实在是太蠢了,简直把人类的脸丢尽了。”
线索断了,案子查不下去,贾环进宫向皇帝复命。特别强调:“慎刑司验尸结果是小安子死于自杀,为什么他把自个捅了十一刀,是因为他太笨,前面十刀都没捅到地方,所以捅了十一刀才把自己捅死。”
一边的锦衣卫都督杨彬也跟着点头:“是这个理,慎刑司的人是断案老手,又对皇上忠心,他们的判断不会错。”
做为锦衣卫头子的杨彬早就瞧不惯太监集团,趁机刺他们两句是很乐意的。至于真实情况,只要不是傻子心里很清楚。
皇帝听了嘴角抽抽,还真有笨蛋把自己捅了十一刀才捅死的,如果这死者不是笨蛋的话,就是做这个判断的人是笨蛋,把天下人当傻瓜了。偏偏只能采信这种说法,因为在大内出现凶杀案,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浪,皇帝是不愿意多事的,只能接受这种说法。
皇帝只好问:“朕已经饶过了他,他为何还要自杀呢?”
贾环一本正经说:“他害怕被灭口,臣劝慰过他,他既然招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人,对方也没有封口的必要,所以他不会被灭口。可是他还是吓得要命,苦求臣救他一命。臣告诉他只有说出谁会要他的命,才有可能救他,把他送到那人势力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自杀了。”
殿堂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相也差不多可以猜出来了。
小安子招出萧景是“幕后主使人”,即然已经招出秘密已经没有封口的必要,可是仍然被“自杀”了,说明幕后另有其人。
贾环也清楚线索一断,再找证据难上加难,好在他的目标不是找证据证明是谁做的,而是让皇帝相信这事不是萧景做的就行了。
皇帝想了想,说:“既然唯一的当事人死了,线索也断了,也没法查了,这案子如何结案你可有定见了?”
贾环知道皇帝怕多事,就顺着他的心意说:“是,小安子盗窃宫里的东西,事发后又胡乱攀诬皇子,自觉罪孽深重,于是自尽身亡,皇上仁德,不罪家人,命其收尸入殓。”
贾环知道皇帝爱面子,只要能保得住皇家体面,这件丢人的事能有个过得去的说法就算交差,至于真相反而不是重要的。
皇帝也只得摆出“仁慈”的样子,默许他的结案结果和处置方式。觉得这小子办事快捷又知道轻重,是个可用之材,打算继续给他压更重的任务。
没过不久,皇帝传下旨意:“新科三鼎甲办事勤慎,着令入内阁行走,学习政务。”
接到旨意,翰林院上下都为三位新人道贺,从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不到一个月就升到正六品内阁中书,真是火箭速度。
三人在外面的酒楼要了一桌便席,禄儿钱槐几个小厮一旁伺候茶酒。
榜眼曾存仁举杯向贾环,说:“这次我们是沾你的光才得以提升,敬你一杯。”
“嗯?什么意思?”贾环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彬说:“你建议秘密立储,又成功了结诏书被偷一案,皇上想奖励提拔你是应该的,可是提拔我们两个又是什么意思?可见是怕你年轻不服人,别人会嫉妒,为了保护你,连带我们两个一起陪你入阁,这样你的提升就不那么显眼了。就是别人嫉妒,三个人承受火力比你一个承受要强些。”
曾存仁点头:“就是这个理,所以说我们两个得以提升是沾你的光。”
“皇上天恩浩荡,想得周到,我真是太感动了。”贾环感激涕零。
林彬一翻白眼,说:“现在这里没有皇上的人,你不用作戏。”
贾环恢复正常表情,正色说:“我说的是实话,活这么大,谁对我是真好假好,我还是分得清的。对我温柔的不一定就是为我好,对我严厉的也不一定是对我坏。危难时能救我一把,得意时给我泼盆冷水,就是亲爹也做不到。所以嘛,我觉得皇上对我比亲生爹娘对我都好。”
林彬笑弯腰:“瞧你这马屁拍的。”笑完又说:“不过,你这马屁虽肉麻说的倒是实情,你亲爹对你不闻不问,你遇难时他帮不上忙只怕被连累,你风光时他又变成慈父。你亲娘对你虽好却没见识,不会为你的未来打算。他们的确是比不上皇上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