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静室,初雪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喃喃念诵,本庵庵主莫语轻诵一声佛号放下双手道:“万太太您也别太担心,秦太太心肠虔诚好佛,心肠最软,不提万老爷本没什么事情,就算小小冲撞,万老爷是有名的盐商,求盐运使出面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初雪把手放下,昨日一天没有闲着,让人去打听了这盐运使夫人秦太太素日最爱去哪家寺庙烧香,知道要往观音庙来,这观音庙也是初雪平日常去的庙宇,庵主莫语也是初雪熟识的,心又安定一下。
今儿一大早就出城来到观音庙,和庵主莫语说了一通话,只说自己丈夫冲撞了个贵人,知府那里救不出来,想走走秦太太的路子。临末又放下一百两银子做香油钱。
先不说万家是平日的施主,光看在这一百两银子的份上,莫语就喜眯了一双眼,嘴里说着不消,手里已拿起银子,还说这种不过是说一句话的事情,哪里就能拿太太这些银子,只是太太既虔诚礼佛,就代佛收了。
安顿好了,初雪才有精神瞧瞧这静室,见上面供了一尊观音,自从丈夫出事,还没到菩萨面前求过,于是净了手,跪下虔诚祷告起来。此时听了莫语的这几句话,初雪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庵主关心,若我家老爷真能解了这个灾星,愿发愿妆点菩萨金身,日日菩萨面前长明灯不灭。”
长明灯倒罢了,这妆点菩萨金身可是个大手笔,莫语面上做出庄重神色,又念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万太太既有这样愿心,菩萨定能听到您心里的话,万老爷定会平安过的。”
又喝一盏茶,吃了几块点心,小尼姑就来报:“秦太太来了。”莫语出外迎接,初雪也起身走往大殿。大殿之上,菩萨像慈眉善目地望着底下众生,初雪又跪了下来,这次却和方才在静室里的祷告不一样,而是要吸引秦太太的注意。
已经能听到莫语的声音,秦太太请往这边走,初雪整个人伏在蒲团之上,声音都已颤抖:“菩萨保佑,信女丈夫能过的此关,信女愿妆点菩萨金身,终生……”秦太太走上大殿见已有人,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莫语装作刚看到初雪的样子,哎呀一声叫出来:“万太太,您怎么还没走,方才我就和你说过,秦太太要来进香,她喜欢清静,不喜人多。”
初雪抬起头,声音里带有哽咽:“师太,我只想再为我丈夫祝告一番,不想扰了秦太太,实在抱歉。”初雪穿着虽素净,但一眼就能瞧出衣料什么不是一般人家,脸上又全是泪痕,秦太太不由问了一句:“这位太太,看你穿着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这样人家遇到事情想来比一般人家要轻易一些,怎会如此慌张?”
初雪微微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声,莫语恰到好处地开口:“秦太太您不晓得,这位太太的夫家姓万,前几日不知怎么触怒了一位贵人,无论怎样求情都放不出来,万太太没了法子,这才来求菩萨。”说着莫语还双手合十对菩萨道:“但愿菩萨垂怜,行无边法力,化解这场灾祸。”
初雪努力控制住眼里的泪,对秦太太行礼下去:“扰了秦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我还要去下面寺庙烧香。”说着初雪举步要走,莫语见秦太太不问,索性说了出来:“万太太,容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啊,与其去下面寺庙烧香,不如来求求秦太太,她可是位贵人。”
初雪停步转身,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开口了:“师太,你今日的话未免多了些。”莫语依旧低着头:“阿弥陀佛,此处乃十方之地,与人方便本就是佛祖教导。”
初雪对秦太太行礼:“小妇人愚钝,不知这位太太夫家是哪位官人?”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开口:“我家老爷现是这扬州的盐运使。”初雪面上现出恍然之色,对秦太太重新行礼道:“小妇人的丈夫乃在册盐商,还求太太转告盐运使大人,救我家老爷一命。”
初雪已经跪下,秦太太只后退一步并没去扶她,这里面透着古怪,莫语的眉皱起,怎么觉得这位秦太太和平日不一样?秦太太带来的下人们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传出去还会被人说自家主人大模大样,全不知礼仪。
秦太太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过了会儿才道:“万太太请起,你丈夫既是在册盐商,于情与理我家老爷也该为他做主一二,只是此事非不为也,实乃不能。”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一样,浇的初雪全身冰冷,但她那是这样轻易就认输的,刚要再说,莫语已经多了一句:“两位太太,此处大殿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请进贫尼静室,再说几句如何?”
初雪听了莫语这几句话,已经起身去扶秦太太,眼里全是央求:“秦太太,老爷是小妇人一生所靠,还求太太能听小妇人叙说几句。”秦太太身后的婆子已经打算喝止,秦太太面色终于定了:“好吧,就进去听你有什么话说。只是万太太,金银之物我并不多放在眼里的。”
初雪的心又提了一下,轻声道:“那些不过是俗物,怎敢用这些污了大人清名。”秦太太的眉一挑,好像十分意外初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初雪和秦太太进了静室,既然恳求不起作用,金银人家放话不收,就在那短短的路程之中,初雪已经重新有了法子,等秦太太刚坐定,初雪开口就是:“若那位贵人是假的呢?”这下险些让秦太太端着的茶泼了出去,她面色顿然变了:“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这话传出去,死一百次都不够。”
初雪已经定了心,眼里有一种坚定:“就因为如此,所以即便他露出破绽也没人敢怀疑?即便怀疑了,也要顾着大局不说破,横竖不是在自己地头出的事。可是秦太太,若此人真是假冒,那今年没人说,明年呢,后年呢?到时一旦被翻出来,不成了笑柄?”
秦太太瞧着初雪,手握成拳,此人自己丈夫曾去拜见,但只见了一面,就被端茶送客了。自己丈夫回来时候曾经说起,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当时那句会不会有人假冒就在嘴边但没说出来,只以说不定是贵人脾性与众不同来敷衍。
若真是假,秦太太不敢去想这个后果,觉得身上汗淋淋起来,她瞧着初雪:“那又如何,巡抚肯认了他是真的,就是真的,下面这些官员不过是听从巡抚的命令罢了。”初雪提着的心又往下放一些,瞧着秦太太道:“是,事情真闹出来,不过是全推到巡抚大人身上,可是那时说不定巡抚已经升官,再一层,即便他不升官被迫致仕,可是巡抚大人这么几十年来,门生故交定是极多的。到时这朝中有人的自然不怕,那些根基不甚牢靠的呢?太太,以小妇人之见,此人一路行来,定有露出马脚之时,只是众人或不在意,或装聋作哑蒙混过了。自然人人都瞧在巡抚大人的面子上不肯说破,可是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知府大人已做两任,况且已过花甲,再升上去是个难事。而盐运使大人今年方来,听说方过而立之年,前程正是大好。若等到一两年后被人揭穿,不定被人当做替死鬼顶了缸,到时岂不后悔?”
秦太太的脸色又变了:“万太太,你果然够有胆色,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初雪微微一笑:“小妇人自来没有多少见识,秦大人能坐到这个位置朝中定是有人的,只是天下事怕的就是认真两字。若小妇人的丈夫真为了这样一件事情丧了命,小妇人就算倾家荡产粉身碎骨也要为丈夫讨回一个公道。”
秦太太眉竖起:“你在威胁我?”初雪摇头:“不敢,只是小妇人还有一句话,此事贸然揭穿,自然会让巡抚大人不快,可是若做的恰当,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秦太太沉默不语,低头思量,初雪也没说话,这赌的就是胆量手段,若盐运使大人没有这种胆量手段,不敢把坏事变成好事,那也只有再另外想法子。
很快秦太太就开口:“这事,我还要回去和老爷仔细商量商量,只是瞧不出来,你这样一个妇人,竟有这样心胸,敢下这样的赌注。”初雪听了这句话松了口气,跪下道:“小妇人多谢太太,若盐运使大人极度为难,这番话太太就当小妇人从没说过。”
秦太太唇边露出一个笑容:“你倒乖巧,难怪当日万家会宠了你,还把你扶了正,输在你的手里,我也只得叹一声。”这话有些蹊跷,听来竟似有交情,初雪瞧着秦太太,还是眼生的很并没见过,秦太太扶起她:“我娘家姓罗,退亲后两月回家乡嫁的我家老爷,他本不过是个穷秀才,谁知娶了我当年就考中举人,次年恩科中的进士,我随他一路迁转,谁知又回扬州。若不是当年万家退了我这门亲,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当初那两千两银,也助我夫一路顺遂,两边一扯起来,万家还算对我有恩,我礼佛虔诚,你又求到我面前,总要去试一试。”
原来如此,初雪又要行礼,这次秦太太拦住她:“你也不用再如此多礼,算来也是缘分,能了了和万家这段前尘,也算了我一桩心事。”初雪心里明白,送秦太太出了静室瞧着她回城,低头不由叹一声人生际遇,但不管怎样,救丈夫又有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