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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夏

初夏的凉爽还未享受够,天便燥热起来。原本让人觉得舒适的夜晚,现在全被讨厌的蚊虫侵占。曲静深拿着自己兑的蚊子药,把店里角角落落都喷过一遍。

景泽问:“宝贝儿,这管用吗?我不记得这是在卖农药的地方买的来着?”

曲静深摘下口罩,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叔家就用这个,把用剩下的农药兑水稀释一下,很管用。”

景泽半信半疑地看着墙脚蚊虫的尸体说:“嘿,这药还挺毒的。”

曲静深让他离远点,景泽干脆决定出门:“去工地看看,这两天出了点事,又有农民工摔伤了。”

曲静深听了这话跟被电击似的一机灵,立马说:“你小心着处理,万一…像上次那样,就不好办。”

景泽搂搂他的肩膀:“你瞎操心,对了,苏京这两天要是出差回来约你,甭理他。”

曲静深笑笑:“你赶紧去吧你,冰箱里有昨晚煮的绿豆汤,你喝点再走,外面太阳毒。”

这也不过刚上午九点钟的光景,小白正慢悠悠地走在来店里的路上。这个北方城市就是这样,说热就热起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曲静深目送景泽离开,觉得这样的安全的日子也挺好的,这也是他盼望过许多年的生活状态。

小白热气腾腾地走进店里,扯着嗓子喊:“哥,开空调,要冒烟了!”

曲静深拧开电扇,端了杯绿豆淘给他:“热一身汗,开空调容易感冒。给,先喝点。”

小白笑眯了眼:“哥,你真好。”

这时店里的电话响了,曲静深接起来:“喂,您好,航程五金。”

苏京伸了个懒腰,他昨晚刚出差回来,还惦记着这码事。“早,苏京。”

曲静深笑着说:“您出差回来了?什么时候有时间看货,我带您去。”

苏京说:“想歇两天,这几天随时有时间。”

曲静深说:“那要是您有空,要不现在就去,正好店里有人看着。”

苏京满意的点点头:“嗯,那我这就过去。”

曲静深挂了电话,对小白说:“前两天说要订货的,一会要去看货,店里你先看着。把账记清楚了,卖了什么东西都要记。”

小白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刚才过来的时候,见有卖桃子的,我去买点儿。”

外面阳光越来越毒,人呆着不动,身上也会莫名的冒出汗来。于是是曲静深把电扇关掉,打开空调。突然间晃了下神,想着他家里的知了也该叫了。小时候他特喜欢夏天傍晚去抓知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要不就干脆贴着地皮找,他娘告诉他那顶着薄薄一层土的小洞就是知了窝。景泽那会大概正光着膀子,跟玩伴玩水枪呢。

没多大会苏京的车就停在店外面,曲静深对他笑:“有车就是快。”

苏京乍迈入空调房间,身心顿时一片清爽,“喜欢?那我送你辆呗。”

曲静深似乎被这话吓着了,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不会开车。您先坐一会,小白去买东西还没回来。”

苏京认识方启程,自然知道他跟小白的关系,并没有啥疑问。他指指冰箱:“有喝的没,热。”

曲静深打开冰箱门,想给他拿瓶矿泉水。苏京眼尖,看到曲静深煮的那一小盆绿豆汤,便问:“那是什么?不喝水,给我喝点那个。”

曲静深笑应着,盛了一杯递给他。苏京喝了几口,只是普通的绿豆汤,没放糖,但还是觉得亲切踏实。他也是农村混出来的,他娘在夏天也爱煮这种汤给他喝。于是,他自然对曲静深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苏京三两口就喝了多半杯,曲静深又给他满上。苏京看着他,问道:“能给我说说你的生活吗,整天见你都笑呼呼的。”

曲静深挠挠头发:“就是过平常日子呗,我人特容易满足。”

苏京笑笑:“我看得出来。”他打量一下店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货架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你住哪?”

曲静深指指楼上:“上面。”曲静深边说着边把账本翻到新页,他怕小白弄乱,便在上面记上时间。

小白哼着歌,手里提着买好的桃子走进来。他见过苏京,知道这笔生意的客户就是他,朝他打招呼问好。

曲静深说:“小白,去洗几个桃子,给苏…先生吃。”他还是不习惯叫这称呼,毕竟以前的生活里从来没用过,叫起来觉得别扭。

苏京早看出来了,摆摆手说:“瞧你磕巴的,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好。”

曲静深觉得他们并不熟,想了想才开口叫道:“苏哥,以后这么着叫您吧。”

小白洗好桃子递给苏京,转身就见曲静深没了影。苏京说:“上楼了。”

小白咬了口桃子,说:“我哥就这样,话少,人好相处。”

苏京点点头,问道:“那他跟景泽怎么认识的呢?”

小白说:“这个我还真没问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就在一块了。我哥以前不能讲话,都是要写的。”

苏京:“嗯?不能讲话?”

小白大大咧咧的,也没啥心眼,心直口快地说:“就是哑巴,不,也不能算哑巴,他现在能讲话了。嗯,是嗓子受过伤。”

曲静深从楼上下来,手里拿了个大杯子。这是前两天景泽给他买的,嫌他的茶缸太破,实在不能接着再用。曲静深笑着看他们:“聊什么呢?”他边说着边倒了些绿豆汤在杯子里,又顺手往冰箱里放了几个桃。

苏京一直注意着他手里的动作,却在曲静深转身时把眼神瞥到别的地方。他说:“走吧,或许看完货中午还能吃个饭。”

曲静深本来想客气的拒绝,苏京却说:“吃饭的时候,再详细聊聊。”曲静深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小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哥,你带着吧,方启程找我,就让他打店里坐机。”

曲静深接过去,小白趴在他耳边低声说:“哥,今天的电充的满。”

苏京见状便说:“前两天有人送我块手机,现在还闲着呢,要不带过来给你?”

曲静深先是惊讶,又忙摇头:“不不用,我用着的时候也不多。”

苏京帮曲静深拉开车门,曲静深有些拘谨地坐进去。他几乎没坐过副座,有种不知道手往哪儿搁的感觉。

苏京关上车门,问他:“开窗还是空调?”

曲静深说:“开窗吧,车开起来就不热了。”

苏京点点头:“那你自己开。”

曲静深盯着车门上的按纽看来看去,这个摸摸那个碰碰,还是没找到哪个是管开窗的。

苏京全看在眼里,倾身过去帮他打开窗。这让曲静深更加拘谨起来,他脸有点红,窘的。

苏京说:“没事,我刚从农村出来的时候还没见过车呢。那年我才十七岁,刚在洗车行干活时,连车门都不会开。”

曲静深有点惊讶:“苏哥,你也是农村的?”

苏京问他:“不像吗?”他穿着深色的短袖衬衫,下、身是平整得体的休闲裤,乍看上去便知这是成功生意人的打扮。这是曲静深第一回见他时的印象,这也是曲静深给他的定位。

曲静深笑着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我也是农村的,来这里上学。”

苏京笑了:“我那时候才土呢,不会讲普通话。那时候穷,只能吃便宜的东西,去买包子,人总给我拿馒头。”

这经历让曲静深觉得有那么点相似,他也遇到过这种事,去年冬天还帮奶站送过奶。他想笑,但心里却有那么点酸:“那你到今天,也挺不容易吧?”

苏京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都过来了,有时候心情不好,想着自个以前那么委屈,还是挺想哭的。”

曲静深点头:“嗯,这城市太大,在里面过日子,挺不容易的。”

苏京笑了:“这下不觉得我是乱七八糟的人了吧?我第一回见你,就喜欢你身上的朴素劲儿,像张白纸,干净。”苏京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扭头看他,那眼神里有太多深意,曲静深不知道自己看明白多少。

没人再说话,车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曲静深开口给他说仓库的地址,苏京还是不急不缓地开着。

曲静深的手机收到条短信,他见是景泽的号码,这才按开看。“宝贝儿,我在办公室发呆,无聊。”

曲静深嘴角忍不住勾起抹笑意,他回复道:我在陪客户去看货的路上,你找点事做呗。

景泽很快就回复了:“保持距离!不然回家再收拾你!”

曲静深没再回,把景泽的短信删掉。苏京扭头看他,问道:“景泽没车吗?”

曲静深说:“没,他穷,没钱。”

苏京疑惑地看他:“嗯?”

曲静深说:“要是不认识他,我就结婚去了。”他说的斩钉截铁,就像在不确定的未来面前,只有这件事是确定一样。

苏京漫不经心地说:“你这才多大,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或许就不这样想了。”

曲静深没再搭话,他觉得他俩不太适合聊这种话题。他早听小白说过,城里的有钱人爱玩年轻的男孩,他对苏京还是有戒心的。

仓库的地点临近郊区,是个废弃工厂改造的。方启程不太爱往这边存东西,他觉得不安全,这次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手里有批钢材需要占地方,只好把货先挪这边来,这也是他急着把这批货转手的原因。

苏京倒蹲在货旁边仔细地看了许久,仓库里满是铁锈的味道,让人潜意识里觉得这里很旧。曲静深是第二回来这里,第一次不过是匆匆看了几眼。这时仔细打量起来,才觉得这些单个看来没存在感的玩意,其实还蛮有分量。

苏京围着货物来回转了好几圈,他把一件铝合金的窗框拿起来,来来回回审视好几遍才放回去。他朝曲静深招招手:“过来一下。”

曲静深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苏京指着铝合金的窗框说:“我教你,以后见到这类东西,就要看他的窗角,如果结实这框就没问题。”

曲静深点点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

苏京又把防盗门来回看了几遍,他对曲静深说:“看这玩意儿,要看它细节的地方。质量好不好,全在门把那儿。那里天天都要活动,最容易坏。”

他们那会还兴铁制的防盗门,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大铁框儿,上面需要钉窗纱。曲静深按他的说的方法看了几个,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幸好这批货质量没问题。

苏京拍拍手站起来:“方启程是在搞钢材吧,要不哪舍得这个价出。”

曲静深站在一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苏京笑了:“没事儿,我不跟他提这事。”

曲静深不知道这货竟然看了快两小时,转眼便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苏京说:“走吧,请你吃饭,再聊聊货的问题。”

曲静深忙说:“苏哥,这饭我请。”

仓库里闷,加上正午天热的跟火烤似的,曲静深刚上车就抱起那杯绿豆汤喝起来。苏京瞧着他,感慨道:“还是自己做的东西好,我娘去世以后,好多年没喝这东西了。”

曲静深说:“很容易煮的,淘好绿豆,放锅里添水就行。”

苏京启动车子,漫不经心地道:“整天忙,没时间。”曲静深没再吱声。

苏京请曲静深吃饭的地方是个环境不错中餐馆,两个人要了个小包间。苏京让曲静深点菜,曲静深点的全是素菜,要不是酸辣土豆丝,就是清炒豆芽,还有清炒蘑菇,点的汤是西红柿汤。

苏京皱着眉头说:“不用给我省钱。”

曲静深说:“我就喜欢吃清淡点的,吃太多油,容易拉肚子。”

苏京要了白酒,曲静深觉得让他一个人喝也不好,所以陪他喝了几杯。饭吃到一半,苏京说:“回去你跟方启程说声,这货我要,两天后找车去载。”

曲静深点头:“行,到时候我陪您去看着。”

苏京端起酒杯泯了口:“那公事就谈到这里,接下来说点私事呗。对了,你喜欢景泽哪儿?”

曲静深没反应过来:“啊?”

苏京说:“我虽然比不上那些非常成功的,但我觉得比他还是强许多的,可为啥像你这样的,就没碰见过?”

曲静深傻笑:“跟我过日子很没意思的。”

苏京问:“多没意思?”

曲静深说:“就是整天吃吃饭,卖卖东西,不浪漫,又不爱说话。”

苏京说:“偏是这样的最难找,我玩过来了,我知道。”

曲静深没接话,只是笑了笑。苏京叹气:“我们这样的人,安定下来实在太不容易了。”

曲静深没进过这个圈子,有些闲话只是听小白说过。他问:“真的那么乱吗?我没接触过,就遇到景泽是。”

苏京说:“前年的时候找了个小孩,跟你差不多大,偷了我快十万块钱。”

曲静深吃惊的看苏京:“真有这样的?”

苏京点头:“真有,而且还不少。有些是身上带着艾滋病毒的,还到处找人上床,发生关系。”

这是曲静深第一次听到这三字,以前他觉得这些离他很远。但现在却又有些隐隐的害怕,那是绝症,一旦染上就治不好。他们那年代,网络还没大范围的时兴起来,所知道的知识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

苏京又说:“你们小心点,注意安全措施。”

曲静深点头:“嗯,听你这一说,那以后要定期去检查身体了。”

两个人又闲扯了些别的,曲静深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他说:“苏哥,要不这样,你喝了不少,先回去休息,咱们过两天见。”

苏京有些不舍:“好久没遇到聊这么投机了的。”

曲静深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景泽:“宝贝儿,哪儿呢?”

曲静深说:“在陪苏哥吃饭,三环这边的‘竹翠轩’。”

景泽立马啧了两声:“我在店里,等着我,就去接你。”说完立马挂断手机。

曲静深听着忙音,对苏京说:“苏哥,恐怕还得多待会。”

苏京说:“那挺好,你家里人知道你们的事吗?”

曲静深想了想说:“我叔…应该是知道的。我爹娘都不在了,我们前段时间回过趟家。”

苏京想伸手揉揉曲静深的头发,却被曲静深躲开了。苏京笑笑:“要是我早遇着你点,该多好。”

曲静深说:“苏哥,咱俩这性格,过不一块去。”

苏京:“哦?”

曲静深说:“咱们都爱想事情,却不爱说,会越过越远的。”

苏京张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嗯,出来的时候小,不知不觉地就养成这坏毛病,现在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曲静深突然想起了乐雨陶,他对苏京说:“你就该找个性格活泼点的,爱动的。”

苏京问:“为什么?”

曲静深笑着答:“不藏着掖着,心里想啥就跟你说。”

半个小时后景泽到了地点,他把破自行车往路边一搁,也不怕被人偷。这个点店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景泽找到曲静深的时候,曲静深不知道正跟苏京聊什么,有说有笑的。

景泽朝苏京打个招呼,拉了曲静深就走。曲静深被拉的踉踉跄跄的,草草地跟苏京说了再见。

景泽跨在破自行车上,一脚支着地:“宝贝儿,不许对别人笑。”

曲静深答非所问:“这么热的天骑自行车干什么?”

景泽白了他一眼:“我乐意!”

大概由于阳光太毒的原因,路上的行人很少。景泽驮着他左拐右转,专挑有树荫的地方走。曲静深头有点晕,本来还抓着景泽的短袖,后来干脆变成搂着腰。

阳光晒的眼皮发酸,曲静深对景泽说:“骑慢点,别左摇右摆的。”

景泽说:“宝贝儿,你事还不少呢,等回去再给你算账。”

后来曲静深睡着了,那感觉特别微妙,人就像飘着,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到了店里,景泽从曲静深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小白,带着曲静深上楼了。“白啊,你哥困了,你看店哪。”

景泽帮曲静深洗完澡,自己又冲了冲。这一折腾,曲静深倒清醒不少,他迷糊地看景泽:“到家了?”

景泽说:“没,我们在路上,这是野地。”

曲静深推开他:“别闹。”

景泽趴他脸上闻来闻去,直哼哼:“谁准许你喝酒的?”

曲静深说:“谈生意,我也是男人…”

景泽抽了他两下屁、股,曲静深翻个身,还是那句话:“头晕,别闹。”

景泽拿了毛巾被帮他盖上,然后穿衣服下楼陪小白胡扯。

曲静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揉揉晕呼呼的脑袋,穿衣服下楼。景泽正拿着游戏机玩游戏,曲静深问:“小白走了?”

景泽点点头,曲静深从冰箱里拿了个桃子啃起来。冻了一下午,桃子冰冰凉凉的,吃起来很舒服。曲静深走到景泽身边,看他玩了会游戏。

景泽张嘴:“宝贝儿,我也要吃一口。”

曲静深把桃子递给他,景泽咬了一大口,吃完却哈哈笑起来:“分桃断袖!”

曲静深听了差点噎着,景泽玩完一局游戏,把机子放一边。他捞过来曲静深就开始闻:“还有酒味儿呢,看我晚上不收拾你的!”

曲静深说:“那你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景泽说:“我是男人,你怎么能跟我比!我喝醉了酒是祸害别人,你喝醉了是给人祸害!”

曲静深赶忙把吃剩下的桃子塞他嘴巴里,省得再听他乱说。

景泽倒是身体力行,把账给算清了。曲静深腰软的不像话,景泽还全、裸着,说是懒得穿衣服。曲静深实在无法理解这理由,景泽之所以经常这样,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很帅。

快睡着的时候,曲静深低声对景泽说:“改天我们去检查一下身体呗…”

景泽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搂怀里:“不担心,我没病。如果你想,那抽空就去。”

曲静深点点头,这才算安安心心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