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死之人,倘若身体保持完好,她目前所在的,就是一处叫做死阴幽谷的地方,”王恂这般对慕初晴说道,“而陈蓓,她在受伤的第一时间,二哥就已经尽快将她身上的伤口抹平,但因为她的灵魂依然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脱体而去,故而在她死后的这一晚,她目前就应该在生者与死者的交界之地,在那死阴幽谷徘徊。”
“生与死的交界之地?那这地方,会不会很阴森?”慕初晴当然有考虑过这件事对兜兜是否会有影响,闺蜜归闺蜜,如果必须做出选择,那么两权相较取其轻。
王恂很想骗她说“会有影响”。对上她清澈的眼睛,他看得出来,只要他这么说了,她忍痛也会放弃自己的渴望。
但爱一个人,就是成全。
爱一个人,至少不应该有太多的欺骗。
所以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实话:“你的身体上带着我族之人的气息,血脉里带着我族的威压,所以只要你进了那边不要主动招惹一些你不该招惹的存在,就不会有事。”
王恂不阻止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陈蓓自己选择的死亡,而王恕过去,谁也不知道,在那个生与死的交界之处,陈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的恨意并没有消失。她会不会愿意回来,这是谁都没法做出判断的事情。甚至于,若是看见王恕,这种恨意或许会变得更强烈,而硬拉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有出自于死者自己内心的牵引,才能让她找到回归的道路。
在他们几个人之中,唯一有把握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慕初晴。
这一点,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而他不想让她背负自己好友逝去的重担,所以他只能看护她的前路,而不是阻止她的渴望。
***
慕初晴平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先前已经喝下了一种味道古怪的药,根据王恂的说法,这种非常“安全”的东西,叫做生死水。
一剂之后,人就陷入“神游”的境地,然后随着他的术法牵引,她能够看见那一片幽暗的谷地,只要顺着金色的路途前行,就能走到谷中,陈蓓就会在那里。
这药水的味道十分恶心---如果不是王恂担保了绝对“安全”,光看那种浑浊的颜色,慕初晴大概就要反胃了,但和颜色截然想法的是,这瓶药水的味道却有一种很是暖融融的感觉,一杯下肚,让她的整个脏器瞬间就感觉到了温暖。
暖意一股一股的往头上泛起来,慕初晴终于打了个呵欠,开始倦怠欲眠。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扇动一下终于阖上,脸庞陷入了沉眠,探一探鼻息安稳,王恂看了一眼他身边沉默的二哥:“她们都会安全回来的。”
睚眦嘀咕起来:“我才不担心呢……”
“我担心,我担心行了吧?”王恂冲着他低声吼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惹出来的乱子,我老婆需要去这种鬼地方晃荡一圈?拜托你,管好你自己的下半身,别总是跟老大那样弄出一堆烂摊子来叫别人收拾!真是够了……我好好的生活,平白被你们两个搅的一团乱……”
睚眦叹了一口气,这回终于难得的,没有继续反驳。
大概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所谓的,罪魁祸首吧。
***
从她的肉身通往死阴幽谷的路,是一条从上到下,遍洒金光的,能行驶两辆高级轿车的大路。
至于慕初晴怎么确定这条路就是通往那传说中的生与死的交界之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确定的,反正,她一踏上这条路,她就觉得眼熟,并且非常肯定的,尽管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种肯定,她好像,的的确确的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和现实世界类似的,这个世界上头也挂着一轮太阳---那这个太阳却又和真正的太阳不同,它发散着的是一种幽幽的冷光,更像月亮,但月亮也不会是那种幽蓝的颜色吧?
这太阳照在身上并不能带来任何的热量,反而十分寒冷,让人从骨子里都觉得哆嗦,慕初晴抖抖索索的在这条路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她终于看见了道路两旁的森林树木渐渐稀疏,终至一道像是被人劈开的峡谷,而那谷口,挂着一个像是年久失修,碰一碰就会散架的牌子“死阴幽谷”。
虽然想不明白这地方究竟怎么会有这么一块“搞笑”多过于“恐怖”的牌子,但慕初晴这会儿看到这牌子,却觉得满心感激:可不是么,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感谢上帝,十一路真的不好乘啊。
确定了这里就是对的地方,慕初晴提步往谷中走---一进狭窄的□□,天,立刻就黑了下来。
两侧是高高的,沉默而黑暗的崇山峻岭,稍稍低下来一点,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底下是一丛丛的灌木,而周围,安静的像是死亡本身的模样---死寂。
一进这个死阴幽谷,整个环境即刻与外头不同,这个谷中,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死亡的不详。
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有虫鸣和鸟叫,短暂的树木细琐声响当中,那些邮饔暗囊《恳豢啪弈局拢己孟癫刈乓桓鋈艘话恪
慕初晴站在这里,想起了王恂对她的吩咐。
“到了谷口,往里走五步,就停步。不要往里走,因为你的气息,再往里就会惊动里面的大人物,你就站在这里,细细的反复回想,你和陈蓓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慢慢的想,想的越仔细越好,越是欢乐,就越是能划破这死阴幽谷的阴霾和冷寂,然后陈蓓会感觉到彼此的吸引,她会朝着你走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能吸引半死半活之魂灵的必须是欢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快.感”之类,王恂肯定一脚把他哥踹下去了,但如今,没办法。
最快乐的事情?
是什么呢?
其实她们的认识是在新生招待会上,因为是中国人所以就聊起来了。
有一次,慕初晴跟歧视她的房东大吵一架,带着行李狼狈的出了房子,在街上徘徊,不知道是不是该用身上仅余的一点钱去找个宾馆住下来的时候,陈蓓就这么像是奇迹一样的出现在了她面前,然后对她说,“学妹,我那里还有个空房间”。
尽管有这种戏剧化的开头,但她们的相处一直是很平淡的,不不不,就是因为这种平淡的四年,从来没有一次吵架的四年,不是彼此容忍而是彼此都觉得轻松愉快的四年,她和陈蓓之前的感情,才会让她想起来,就只想勾起嘴唇微笑而已。
没有什么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没有高.潮,但也没有低谷。平淡,但隽永又绵长。
所以慕初晴只是站在这里,一幕一幕的把她们度过的四年缓缓的回忆起来,一幕一幕的让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在她感觉自己眼眶酸涩的同时,忽然感觉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喂!”
一张开眼睛,看见面前透明色的灵魂,慕初晴愉快的咧开了嘴:“蓓蓓!”
陈蓓在她身边转了一个圈,很是轻快又愉悦的动作,但旋即,她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不开心:“慕慕,回去吧。”
“不,我要带着你一起回去!”慕初晴执拗的想要去抓她的手,只是落了一个空。
对了,他们现在生死有别。
她是生灵,陈蓓却已经是半死之灵。她还是半实体,陈蓓却已经是虚体。如果三日之内她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么她就是彻彻底底的死灵了。
“慕慕啊,”陈蓓看着她固执的脸,一时只觉得喉头哽咽,在这里看见她,她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终究没有放弃她。
那个爱妻如命的貔貅,居然也能放她到这个地方来---只怕不是没阻拦,而是知道拦不住吧。
陈蓓只能深深叹一口气,“我回去干什么呢?你知道的,睚眦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不会……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蓓蓓,你知道我是永远站在你那一边的。”慕初晴深深望着她说道,“只要你好好的回来,好好的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
“有什么可能呢,我杀不了他,他倒是喜欢折磨我,但我累了。慕慕,我累了。”陈蓓对她这么说道,“这次是我最后的机会,但就是这么好的机会我到最后也只能放弃,我还能做的成什么呢?哪里还会有下一次的机会呢?”
她的脸上满是痛苦,慕初晴心疼的看着她的脸,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不,你听我说。”
她把自己的看到的未来告诉了陈蓓。
陈蓓彻底呆住了:“你说什么?他求我?我还不屑一顾?他死缠烂打我一直拒绝?哈哈哈……”
陈蓓大笑出声,但她依旧不信:“慕慕,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啊。睚眦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一样清楚。他会这么低三下四?”她摇了摇头。
“不,在我看见的未来里,你有了孩子。”慕初晴一字一顿的说道,“蓓蓓,你有了孩子。”
“不可能!”陈蓓的反应非常激烈,“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从我被选上去伺候王恂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断绝了生育的能力,我不可能会有孩子的,更何况龙族的诅咒……”
“蓓蓓,诅咒可以解。薛总不是成功了么?至于你的生育能力……”
陈蓓却忽然自己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骤变,最后忽然紧紧看着慕初晴:“你是说真的,我有了孩子?”的确,生育能力还可以回来,只是需要代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慕初晴看到的就是真的未来?
如果真的能熬出头,那么她又为什么非要选择死呢?
能看到那样的睚眦,岂不是什么都值了?
慕初晴严肃的看着她:“蓓蓓,你知道的,我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你。”她伸出了手,“来,和我回去吧。”
陈蓓迟疑着将手搭上了她的手掌心,然而就在这时,慕初晴忽然紧盯着前方,怔住了。
陈蓓一回头,她也呆了一呆。
那身后散发着五彩的光芒,身上披着袈裟,正冲着他们两人微笑着的,是一个和慕初晴长得有五六分相像的中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