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不忙也要装得很忙的贾三公子日日埋头奔波,把自己手头这点事做得风生水起,热热闹闹,贾政等人不知内情,反而大大的夸赞了他一番,说道正当如此勤奋努力,报效皇恩才是。
这天贾环‘忙里偷闲’,进园子去秋爽斋探春处核对他的账目,探春见他就一脸的喜色,笑道,“环儿,看你不出,挣银子可真是把好手,你知道赵国栋昨日送来的账目里,你分到了多少银两?”
贾环想一想,“可有五千两?”
探春一拍他的头,“小财主,有八千多两呢,加上你以前分得的,怕不是共有一万多两了!”
贾环向来爱财,听说自己已经挣到这许多钱,自然开心,笑逐颜开地和探春商量,“三姐姐,我这都是领一个差事,才能挣一笔的,除了往宫中供木炭的活儿可能长远一点,像西北军需还有柳大哥这次去采买的绸缎细纱,都不是个长远事情,我想着总把银子存在银庄里也不是个正经事儿,你说拿一部分去置点产业可好?”
探春点头,“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个呢,那银子白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置办些田庄铺子什么的赁出去的好,还能再增加些进项。只是你要置产业的话,恐怕有些麻烦,你如今并没有分府出去单过,忽然买房置地的,可要说不清楚了。”
贾环抓抓头,“那怎么办,我赶紧找个媳妇成亲,然后和老爷说说自己在外面找个宅子单过行不行?正好把姨娘也接出去。”
探春骇笑,“你个小厚脸皮的,才多大岁数啊,也太急了吧,宝玉还没成亲呢,如何能轮到你了,再怎样也要兄长在先啊,况且选哪一家的小姐,再找媒人上门提亲,互换文定八字,挑选吉日,成个亲可是有一堆的事情要张罗呢,这个是终身大事,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做好的。”
贾环着急,“照你这么说要轮到我可还早着呢,不成,我那些银子放在银庄里岂不是要发霉,我找宝玉哥哥去,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和老太太提提,赶紧和林姑娘把事儿办了,省得杵在那里耽误人。”说着起身就要走。
探春连忙一把拉住他,又气又笑,“说你没个修养,你还成日家的不肯多读读书,养养性子,这怎么说风就是雨了,你也不害臊,老实给我坐下!宝玉今儿不在,去北静王府了,说是北静王新纳了个妾,请几个平日里说得来的朋友去喝酒呢。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他,况且这种事宝玉自己怎么好和老太太开口,须得老太太自己想起来,或是姨妈之类的长辈去帮他说才行的。”
贾环顿住,“北静王爷新纳个妾?宝玉喝酒去了?”
探春道,“是啊,也不知你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要紧事也不知去做,难得北静王爷前阵子赏识你,有机会也把你叫去凑兴,偏你不知多走动走动,这些贵人都是一时的兴致,你不趁热打铁,他过些天也就想不起你了,你如今在朝中为官,很需要几个有背景的人物提携的,我看你有机会还是多去他府上走走才好。”
贾环沉了半天脸,忽然怒道,“他怎么左一个爱妃右一个爱妾的,这还没完了!不成,赶紧让宝玉办喜事,我也要…”
话没说完就被探春使劲兜头拍了一掌,“你疯魔了!乱叫什么,人家是王爷,有两个姬妾你有什么好眼红的!
贾环捂着头委屈,“我那不是眼红,我那是,我是,唉,反正和你说不明白!”
探春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不再多理他,自顾自又说起了正事,“明着不行,我们可以悄悄地来,照我说,干脆不在京城,走远一点,到那南边富庶之地,扬州,苏州都好,在那里置办些宅院田地,日后这里要是落败了,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退步。”
贾环忍不住道,“三姐姐,你还说我疯魔,我看你怕才是疯魔了,怎么总是说我们家要败落,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东府和这边都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还有老太太的娘家金陵世勋史候府,太太的娘家王家,另有薛家姨妈一族,几家子互有亲缘,扶持照应,哪里是说败就能败的?”
探春点头叹道,“你能说出这些牵连也算是有长进了,可惜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要但凡是个男人,早就走了,自要去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惜我是个姑娘家,平日里话都不能多说一句的,人常道‘为人莫生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纵有一腔的抱负却只能眼睁睁的无处施展,如今就只能是随手帮你做些事罢了。环儿你若信得过我,便听我一句,留个退身步总是没错的。”
贾环疑惑一会也就答应了,“我自然信得过姐姐,况且我本就想用那银子置办点产业的,照你的说法,就是远一些,那也没什么,咱们府上的大庄子不都在北边吗,东府里的黑山村庄子更远点,我听他们说那庄子里的人每年过年时来孝敬东西,光路上就要走个把月呢。”
探春道,“可不是吗,现在的麻烦就是你这里除了赵国栋外再没有什么亲信人手,却派谁去做这事才好?”
贾环将自己铺子里的几个大伙计都细细思忖了一遍,觉得全部不太放心,摇头叹息,“真的没人能干这事,可惜我有差事走不开,不然就自己去一趟了。”
探春问道,“那位柳湘莲公子如何?他不是都帮你们跑了两趟了吗,等这次回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我们重重谢他就是。”
贾环有些迟疑,“柳大哥不一样的,他那身份不同,并不是我们铺子里雇的人,他跑那两趟我是分红利给他的,这种帮人买房置地的活儿不知他愿不愿意做呢,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愿意的话,倒是个最好的人选,比让别人去都要放心得多。”
姐弟两个正在细细地商议,忽然有探春的大丫头墨翠进来,“姑娘,宫中娘娘刚派了公公来传话,太太,老太太那里正商量呢,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贾环一愣,心想不知大姐姐的病好些了没有,这怎么还有精神派人出来传话,不知她有什么事。
探春站起身来,“娘娘吩咐什么事儿了?大嫂嫂去了没有?”
墨翠靠前一步,低声道,“好像是给宝二爷和薛大姑娘指婚了,大奶奶正过去呢。”
探春和贾环相顾愕然,半晌探春一跺脚,“这可怎么好,林姐姐不是要伤心死了,我去听听消息吧。”
贾环不便跟着,自行出园子回去了,只觉心神不宁,先是恨薄菡另觅新欢,再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个,应当庆幸当初快刀斩了乱麻才是,否则今日当如何自处?难道跟着宝玉一起去喝酒恭喜!
再又替林姑娘难过,林姑娘十分有心,他送过几次东西去林姑娘处,林姑娘便要礼尚往来,不曾怠慢过他,只因宝玉和她最好,老太太又对这个外孙女格外宠爱,贾家的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日后必是黛玉嫁宝玉的,不想大姐姐病重之际还忽然出了这么一手,料来大姐姐也是好意,不过她这好意怕是要害得两个人都黯然神伤了。
贾环自己现在正在为情所苦,所以自认为很能体会宝黛的心情,跟着叹息不已。
到了晚上,消息传出,贾府中就开始乱了起来,先是宝玉不愿意,大吵大闹,被老太太,太太严加斥责,接着半夜里林姑娘就病重呕血,连夜请太医来诊看,折腾得人仰马翻。
贾环不愿在家中待着,第二日一大早就去办他的公事,正巧最近南疆运来了一批象牙,犀角,香料等贵重物事入库,广储司中事务繁忙,贾环因清点,造册,入库,分发等环节都不太熟,也要早早地就去盯着,免得出了纰漏。
正和众人忙着核对香料的品种数量呢,郢德就派人来宣他赶紧进宫去,众同僚艳羡不已,均道这位小贾郎中也不知是哪里入了皇上的眼,三天两头的被叫去伴驾,此人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一定要巴结好了才行。
郢德这次却没有在惯常见他的南苑暖阁,而是在御书房里,贾环没被这么正式召见过,待到见郢德脸色深沉,心中就敲起鼓来。
进去请安叩见,跪了半天才听郢德道,“环儿起来吧。”
小心抬眼一看,却见郢德正盯着自己,脸色很有些不善,连忙低头,“皇上,您这是…?”
御书房伺候的纸笔太监在宫中品级较高,不管其它事情,和贾环每次在南苑遇到的小太监们不同,并不理会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和陛下说话的,立时就叱道,“放肆!皇上还没说话,哪有你先问的道理!贾郎中身为五品官员,怎么如此没有规矩,这可是要罚廷杖的!”
贾环吓得腿一软,又跪下了,抬头去看郢德。
郢德皱皱眉,“算了,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必过于苛责。”招手命贾环过去,“环儿你过来看看这个。”
贾环这下可不敢疏忽了,恭恭敬敬地垂首弯腰过去,郢德随手递给他一份宗卷,展开来一看,竟是查抄御前总管夏太监与明德殿掌案周太监两个宦官的家资明细,拖拖沓沓的一大卷。
贾环心里惊疑不定,抬头看看郢德,想问却又不敢,只怕又被斥无礼。
郢德看他满脸不安,心中一软,叹口气道,“你看最后两页。”
贾环一看,竟是夏太监自己写的一份明细,上面记录着某年某月收某人银两若干,那夏太监倒是个有条理的人,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有的是只有银子数目,有的后面还批注了所为何事,大多是给人安插官职,引荐帮忙之类的,有几行赫然写着宁荣二府的字样。
贾环看得头皮发麻,想起上次有人检举大伯父贾赦谋人古扇害人家破人亡之事,那时郢德也很是气愤,只是冲自己发了一顿脾气之后,那事就不了了之了,自己也没多想,没想到今天又捅出来一件贾府的丑事。
看来和皇上关系近了颇为危险,什么都首当其冲,贾府中人犯了事,皇上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冷汗涔涔的不敢吭声。
郢德看他汗都下来了,脾气就发不出来,“环儿你还是胆子这般小,朕是看着这个生气,并不是对你不满,那些个混账事也不是你做的。”
贾环心道,那你把我叫来干什么,还不是因为和我家里有关,所以头一个想到我,脸黑成这样,我不怕才怪呢。
用袖子擦擦额头,“是我家中人做事不检点,有负圣恩,皇上您冲我发发脾气也是该的,只求您能消消火,气大伤身,皇上万金之躯,伤到身体可不好。”
郢德听他这么说,彻底不气了,“环儿这是担心朕呢?你有这份心思就行了,” 命人在自己身边摆个位子,再倒杯热茶来,伸手摸摸贾环的脸,“看你吓得,脸都白了,你放心,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说点别的吧,这些个烦心事,越看越生气。环儿这两日都做什么了?”
贾环知道,郢德皇帝大概是平常朝廷政务听得太多了,需要换换口味,所以很喜欢听他唠叨些平日里的琐事,因此定定神,细细的将这些天的家长里短都说了一遍。
果然,说了一会儿便觉得身旁的威压之气大减,郢德又恢复成平时见他的那个样子,心中稍定,“皇上,您不生气了?”
郢德点头,伸个懒腰,两人坐得近,他一伸开胳膊就搭在了贾环的肩上,“环儿真是个开心果,听你说会儿话,朕心里就松快多了,这般可人心意,可赏你点什么才好?”
贾环听他说松快,自己便也松快起来,抬头一笑,“皇上您不嫌我说这些琐碎事舻姆橙司秃昧耍夷睦锘垢乙痛桶 !
郢德凑近了,在贾环脸上亲昵拍拍,笑道,“不烦,你天天说朕也不烦的。”站起身来,“走吧,陪朕去挑马,有新上贡来的几匹好马,你若有看中的,朕就赏你一匹。”
贾环得他这么说笑了一下,也高兴起来,跟着去看马,知道郢德有意赏他一匹的,谦虚不要,怕是要扫了陛下的兴,反而麻烦,于是乐得挑一匹看着顺眼的给自己压压惊。
等到晚上回了家,想想有些侥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上对自己这般亲近了,也亏得他现在对自己好,不然今天这事一个迁怒,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挺危险的。
看来探春的准备退身步之说很有道理,再这般惊吓几次,自己非得减寿不可,况且在京中难免会遇到薄菡,惹得心里怪难过的,不如攒够银子,找个地方远远地避开,养老去吧。
一时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年纪就谈养老实在也太滑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