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前一天的下午三点,文锦大厦的新年联欢会热热闹闹开场了。自从a楼建成,这个传统项目一直保留了下来,已经渐渐地演变成一场文艺汇演,俊男美女济济一堂,各大公司的公关部暗地里较劲,总能热乎乎地捧红一两个年度新人。
陆子晴和陆子罕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正中间,陆子罕的旁边是另一个公司的老总,陆子晴的旁边空了一个位子,那是留给穆思远的。陆子晴抬手看看表,艾临说他今天上午会出差回来,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到?
陆子晴是无意中从何冬跟别人的聊天中得知麦小欣在参加节目排练,令她突然就对这场本来提不起劲儿的联欢会充满了期待。据她所知,除了去年穆思远在国外,每一年的新春联欢会他都会到场,给自己公司的节目加油鼓劲,就像学生时代,他对这样的pk总是充满了孩子般的热情。今年他会为谁加油呢?为远扬?还是为麦小欣?
陆子晴想起那天穆思远在餐厅说的那句话,和子罕pk?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麦小欣?自己喜欢的女孩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男人该是怎样一付神情?陆子晴觉得自己简直有自虐的倾向,她如同着了魔般想看看穆思远会把什么样的目光投向舞台投向麦小欣,欢喜?痴迷?宠爱?自豪?或许还有隐隐的提心吊胆?
麦小欣也躲在帷幕后偷偷地往台下看,陆子晴的位子是最中间的,陆氏集团的大小姐地位不言而喻,陆子罕也在,正跟旁边的人低头说笑,还有他们刘总,胖胖地挤在位子上,旁边是刘太。刘太是洋作风,对这种员工活动每次都无比重视,这次他们公司抽签抽到开场戏,刘太还兴奋得跑到后台来给他们鼓劲。她朝入口处看了又看,没有看到穆思远出现,陆子晴身边的那个位置该是为他留的吧?中午吃饭的时候艾临还神色暧昧地对自己说他一定会赶在联欢会开始前回来,害得她一个中午都坐立不安,脑子里把舞蹈动作复习了一遍又一遍,深怕在台上出了洋相。现在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失望还是轻松。
帷幕终于拉开,陆子罕看见麦小欣俏生生地站在舞台的中间,合体的格子衬衫、紧身牛仔裤、小皮靴牛仔帽,妩媚中带着一丝野性的张扬,那双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似有柔情万种,又似清澈无物,明明是6个人的集体舞,他的眼中却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与此同时,机场高速公路上,小陈满脸担忧地望着后视镜中穆思远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深皱的眉头,比之前自己送他上飞机时瘦了不少,穆总这几天一定是非常辛苦,老太太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去医院,给艾临打电话。”穆思远用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易达遇到恶意竞争对手,全力投入的项目险遭暗算,齐峻几个勉力顶了大半个月实在顶不住了,他只能加班加点把远扬的事处理完后急急地赶过去,到了f市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危急,这十几天里,他不停地与对手、与合作者、与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谈判,不停地开会,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请客吃饭,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终于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把问题解决。
他急着要赶回来。今天下午有联欢会,他这个总经理得为自己的部下去鼓鼓劲儿,还有他也记得自己跟小欣说过要去看她的节目。可就在临上飞机的那瞬间,却突然心悸,跌倒在入口处。当时他并不在意,以为是没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而已,齐峻拼死不肯让他上飞机,妥协之下,他改签了下一班。直到他走出机场看见小陈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才知道自己的状态一定非常吓人。现在,那种心悸又一次发作,这不得不令他恐慌,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果自己就这样倒下,妈妈怎么办?
艾临举手朝台上一脸兴奋正等着领奖的麦小欣作了个“v”的手势,会场上暖气足,麦小欣依旧穿着那套演出服,只是把牛仔帽摘了,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假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在舞台灯光照耀下熠熠闪亮。可惜思远没来,她遗憾地想,否则颁奖怎么能让给陆子罕?他握着麦小欣的手在说什么呢?艾临忍不住撇撇嘴,也太会抓住机会了吧?大庭广众之下还敢情话绵绵?她一边愤愤地想一边跑出会场接手机。
陆子罕当然不会站在台上对麦小欣情话绵绵,他对出版公司今天的绿色格子衬衫演出服实在太欣赏了,“你今天的演出服应该算是绿色吧?以后可不能再说从来不穿绿色的衣服了。”他重重地握了握麦小欣的手,得意道,“可见人的习惯是可以改变的,这叫一切皆有可能。”说罢,在麦小欣的一脸错愕中心情大好地转身,和她一起面向观众,合影留念。
麦小欣站在陆子罕身边淡淡地笑着,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个位置,还是没有人。如果他来了,说不定这个节目就得不了奖了,自己会紧张的吧?一定会紧张。她突然觉得无趣,欢声笑语都隔在了万丈红尘之外,这个时候,她竟然在思念他,思念得如此寂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何冬晚上要回家吃孝顺例饭,因为是过节,她不想把麦小欣一个人孤单单抛下,便劝她一起去,被麦小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下班的路上麦小欣在菜市场买了一条黄鱼,回到家一边哼着歌一边细细地做敲鱼,虽然没有买鸡,好在有昨天发好的干贝,炖的汤不会比鸡汤差,放上火腿丝笋丝青椒丝,她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跳了半个多月的舞,何冬说她跳瘦了不少,晚上大吃一顿应该没什么体重的担心。这个元旦说好了不回家要陪琴琴买结婚用品的,大学寝室里4个同学,一个回了外省老家,其余三个都留在了b市,琴琴的男朋友比她大十几岁,一直神神秘秘的不见人,何冬一度曾推断这是一场乱伦之恋,既然现在要结婚了,想必没有那么惊悚了。麦小欣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敲着手中的黄鱼。
麦小欣做敲鱼的最后一道工序和穆思远的母亲不同,水烧开后直接就把切成丝的敲鱼面下了锅,那样比上笼蒸的吃起来更滑爽,当然,敲鱼的技术要求也更高一点。她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天在穆家的情景,想起今天台下那个一直空着的位子,艾临说他上午的飞机,按理开演前早就应该到了,难道飞机出了什么问题?呸呸呸,麦小欣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真要有事这会儿早翻了天了哪会这么平静,她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很生气,一边接起电话一边骂自己神经病。
是艾临的电话。
“我正做敲鱼面呢,准备炖在干贝汤里,你要不要过来尝尝?”和艾临混熟了,知道她是个馋嘴猫加美食家,麦小欣和何冬都常常拿美食引诱她,艾琳有时候星期天也会驱车到她这儿饕餮一顿。
“我正在医院,有个朋友病了,你给我送点吃的吧,医院里的伙食我可受不了。把你的敲鱼面也给病人带一点儿,那一定比得上灵丹妙药。”艾临大有深意道,可惜麦小欣浑然未觉。
艾临打完电话回到病房,见穆思远还在沉睡,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这星期到f市到底谈什么项目,搞得如此精疲力尽地回来。这些年来,穆思远没少往f市跑,而且从来不带属下,远扬在f市并没有分公司分工厂,要不是了解他的为人,艾临几乎要怀疑他在f市偷偷养了女人。直到易达收购了部分文锦手上的远扬股份,艾临才似乎有点明白过来。
艾临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穆思远,那么年轻,长得那么好看,腰缠万贯,可是那么疲惫不堪,那么不快乐。眉头紧锁,额上渗出丝丝冷汗,怕是又梦魇了吧?“思远,思远。”艾临轻轻地摇醒他,她已经是第二次唤醒他了,她很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可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噩梦连连。
穆思远彻底清醒过来,雪白的墙,芬芳的百合,温暖的vip病房,艾临正一脸担忧地站在床头。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他强打精神道。
“我也没什么事,不如等着小欣送饭来,她做的饭可比医院里的好吃多了。”艾临绞了把毛巾让他擦脸。
“你把她叫来干什么?”穆思远吃惊地问,随即沉下了脸,“艾临,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要是真没什么,你那么心虚干什么?”艾临白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把伯母接来?还是去求助于子晴?或者是告诉公司的人总经理出差f市回来只剩了半口气?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有两个退休的老人,现在晚上八点多了,我还没吃上一口饭,又不敢离开半步,你想让我怎么样?”
“好了好了,大嫂你饶了我吧。”穆思远赶紧陪笑道,“小陈还在吧?你饿了就让他去买嘛,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小欣又不是别人,大家都很熟啊。”艾临装糊涂道,“你身体不好,外面的东西又油腻又不干净。”
“知道了知道了,地沟油。”穆思远投降道。睡了一会儿,虽然还在打点滴,精神明显好了不少,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也确实有点饥肠辘辘,只是想起那个人,心里一时真辨不清是盼着她来还是不愿她来。
麦小欣在艾临一个又一个电话的催促中急匆匆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见穆思远躺在床上挂盐水,大吃一惊。
“他今天差一点光荣殉职,不过现在没事了,快给点吃的吧,我们都要饿死了,你不会只带了一点点吧?”艾临接过麦小欣手中的两个袋子,赞许地点头,“总算还机灵,带了不少。”
麦小欣不便问什么,只乖乖地把袋子中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悄声道:“这么急,冰箱里没剩下什么菜了,你将就着点吧。”
“行行行,闻着很香,你给思远带了敲鱼面没有?”艾临打开饭盒,一边闻一边问。
麦小欣点点头,捧出保温瓶,看看穆思远手上的吊针,迟疑地问:“穆总,要现在吃吗?”
“先擦擦汗,把羽绒服脱了,我还不饿。”穆思远见麦小欣一头的汗,歉疚道:“实在不应该麻烦你。”
麦小欣腼腆地摇了摇头,“别客气,我也正在做饭,顺便的。”便脱了羽绒服,洗了手,从保温瓶里舀了一小碗敲鱼面,又加了醋和胡椒粉,从茶几上找了个托盘,放到穆思远面前的架子上,见他脸色苍白一脸疲惫,忍不住一阵心疼。
艾临捧起饭盒扒了几口,马上领悟过来似地盖上盖子对麦小欣道:“小欣你帮我照顾一下思远,等到这瓶盐水挂完让小陈送你回家,思远明天早上还有检查要做,今天要留在医院观察。我先回去了,家里今天有亲戚来,我爸我妈不知道这会儿已经忙成什么样儿了呢!”说完无视穆思远威胁的目光和麦小欣的一脸惊诧捧着饭盒扬长而去。
病房里安静异常,穆思远和麦小欣面面相觑,继而都尴尬地掉开了头。艾临做得实在太明显,令两人想要装作若无其事都十分困难。
麦小欣轻轻咳嗽了一声,问:“穆总,要再喝点汤吗?”
“好,醋也再加一点。”穆思远略略回神道,“这敲鱼面很开胃,小欣,你手艺真的很好啊,艾临常在你这儿蹭吃蹭喝吧?”
“没有。”麦小欣害羞道,“我也就只会一点。”她把碗递过去,站在一边有些无措。
“坐吧,别像个小学生一样。”穆思远笑道,“今天的节目怎么样?得奖了?”
麦小欣点点头,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一等奖。”
“真可惜,本来还想赶回来看的。”穆思远真心的感到遗憾。
“大家都是业余的,闹着玩罢了。你们公司的二重唱得了二等奖,那个女孩的声音很像张靓颖的海豚音,很棒,长得也有点像张靓颖。”麦小欣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头,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正常起来。
“海豚音?是什么声音?”穆思远疑惑地问,“很好听吗?”
“就是可以飚得很高的音,漂亮的高音,很有难度。”麦小欣“扑哧”就笑了,“穆总不知道张靓颖,那么知道玉米吗?”
穆思远张了张嘴,不敢答话,看来决不是吃的玉米了。
“连我爸爸都知道李宇春,他是玉米,我妈妈是凉粉,05年湖南卫视超女pk,李宇春、张靓颖的名字红遍大江南北,我爸爸妈妈那时还为各自的偶像争得不亦乐乎呢!”麦小欣心里暗暗奇怪,以穆思远的年龄,不应该不知道这些啊,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他们之间有代沟?
05年?穆思远神色黯了下来,那一年他在干什么?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他和母亲仍陷于沉沉暗夜中看不到一线曙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为几个女孩子热火朝天,那就是生活,你方唱罢他登场。
麦小心注意到穆思远的神色有异,感觉自己说话太随便,惴惴不安地低头绞着手指。
穆思远见状赶紧调整了心情道:“被你一说是有点儿印象,没想到麦教授还是超女的粉丝,那他肯定替她们拉了不少票,你爸爸在学校里也有不少粉丝吧?”
“穆总也觉得我爸爸很帅吧?”麦小欣高兴道,“我上次跟陆助理说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后来见到我爸爸,”麦小欣想起当时陆子罕一付恭恭敬敬的样子,乐道,“那声麦教授叫得我笑死了,比小学生还乖呢!”
麦小欣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分外妩媚,两个浅浅的酒窝,整张脸生动得发亮,穆思远有刹那的晕眩,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一下额头。“我那天早上叫你爸爸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偷偷笑我?”那天早上他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见了麦教授心里其实也莫名地紧张得很。
“没有没有。”麦小欣矢口否认,“我那天困得很,没听到。”想起靠在他肩头睡了整整一路,脸微微地红了。
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在他肩头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那里,穆思远竭力忽略心头涌起的些微异样,在这样疲惫的时刻,有一个他喜欢的温柔漂亮的女孩陪在身边,看着她娇羞的面容,听着她语笑晏晏,远离商场、远离利益、远离争斗,似乎身体的疼痛都减弱了几分。看着吊瓶里的盐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真想它滴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开关上的滑轮,万分犹豫。
“你怎么……”麦小欣不知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担心。她想问问他怎么让自己病成这样?离上次的阑尾炎开刀也没多久啊,平时胃口也不怎么好,还犯胃病,他这样的年纪,不是应该像陆子罕那样精力旺盛得整天飞扬跋扈吗?怎么会动不动就要进医院?
“我让小陈送你回去吧,剩下的盐水我自己看着就行了,今天谢谢你。”穆思远犹豫再三,还是以淡淡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
穆思远突然表现出来的疏离令麦小欣猝不及防,她瞥了一眼还剩下大半瓶的盐水,愣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哦”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
穆思远默默地看着她出门去洗碗,又很快地回来把洗干净的碗筷和调料瓶放进袋子,接着把保温瓶的盖子拧紧后放进另一个袋子,然后穿上羽绒大衣。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太平静太连贯了,有条不紊干脆利落,让他几乎生出要不顾一切打断它的冲动,他的手在被子下握得发痛,等到麦小欣拉上大衣拉链,终于忍不住问:“出来没戴帽子吗?”
麦小欣环视了一下周围,揉了揉自己的卷发,迷糊道:“可能吧。”
“这么冷的天,”他顿住,怕说出口的话泄漏了自己的心事。
“没关系,这件衣服有帽子的。”麦小欣抬手把羽绒大衣的帽子扣上,笑着晃了晃脑袋,拎起袋子朝他摆了摆手,“穆总再见。”
穆思远呆呆地盯着轻轻合上的病房门,过了好久,小护士推门进来,见那瓶盐水早已空了,忍不住责怪道:“瓶子空了怎么不按铃呢?白白还插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