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飘着蒙蒙细雨,临止也不提灯,也不穿w衣,一个人向藏经阁而来,脚步踏过微湿的路面,行路匆匆,心情温温的倒是不急不燥,似乎四下里随着雨丝散逸出来的春天清葱气息,降低了周围空气里危机四伏的感觉。
藏经阁门前两盏红灯笼,摇摇的闪着光芒,黑底鎏金大字牌匾,角房里两名青衣小太监,临止听见里面水炉子在响,人却睡去了,楼上住着个管事太监,这会子也早就睡了。临止的本意就不是惊动他们,心里想着此事机密,两个小的不用管了,那管事倒要去补上一指才好。
那名管事太监夜夜嗜酒,今晚亦不例外,临止看他一手酒壶一手握着个酒杯趴在桌上烂醉如泥,酒壶倾倒酒香四溢,门没关,临止悄悄走到他后边,正要起指,脸色却突然一变,变指为抓,把他肩头一抓扳起来,果然发现此人不是醉倒了而是被人点中了穴道。
这样说来楼下两名小太监也是一般,有谁深夜闯入藏经阁?是宫外人还是宫内人?深更半夜,神秘潜入藏经阁所为何事?dd是与他一样目的,却派两样用场?纷繁意念霎然而至,刹然而止,临止嘴角微微添出一抹深而又深的笑意,眸子闪烁迷离。
大总管的手缩回了袖管,双手互拢,抬步向藏经阁深处走去。黑暗中涌动着一阵阵暖木的沉香,和无数卷帙幽幽的纸香,混合成一股让人微微沉醉的气氛,临止的足迹悄而无音,临止的目光却在黑暗中如刀巡梭。
有风灌入辽阔悠远的书室,吹得积沉香木橱柜上的铜锁轻声欢唱,柜子里头的书页仿若无风翻动,临止镇静而轻捷地一步步走向那里。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高大壁立的柜子,而他十分清晰的看见西侧室那只雕筑奇美的金丝梨花栎柜子前面青影一闪。
他轻轻笑:“这就想走?”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戴着一副长而利的银甲,他的身形在当地隐约模糊了一下,倏然消失,下一个起落便截住那袭青衣。
地下两条影子交织激烈,分分合合,打得战意汹涌,却又微尘不起。临止艺成后从未遇过对手,这时只有一个意念,就想扯下对方的蒙面巾,瞧瞧那双炯然若星子的眼睛的主人。
奉迎,闪避,退趋,左手无形无迹的轻拂,尖尖银甲上顿时飘出微不可察之一缕馨香。指开若兰萱,清雅冷疏,若红杏,云光风转,若牡丹,富贵圆满,若蒲草,蘼芜纷披,一指沾衣即飞,青衣人的一掌同时在他心口轻按。
两人一触即分,青衣人破窗夺出,临止向地下吐一口鲜血,紧随其后跃出窗台。夜间的清光和着沙沙雨声,那人沓沓无踪,树梢轻颤,若扶风而动,临止毫不犹豫纵跃过层层林叶,飞掠楼阁檐铃,雨渐渐下得密集,脸上湿漉漉的潮气混合着杀气,周围空气凝然。
那雨声点点滴滴是哀愁。
云罗已经睡下了,烛光隔着霞影纱在她面庞之上跳舞,光线暖融融的,色泽映得一片明意热闹,而她心中只剩了凄凉,雨在外面下,她心里也是豁啦啦下尽一阵小雨,慢慢的心里的潮湿浸得湿透了,挡不住,就变成眼泪夺出眼眶,枕上冰凉冻结她的身体。
那个晚上,有明亮的月光,他是穿着与夜溶为一体的青布衣裳,然而她看到他,恰便是地狱红莲燃烧殆尽,她一眼看到白莲初生的喜悦。她的眸光刚刚点亮,他却在她面前倒向广袤大地,生命之火似初夏的流萤,未及灿烂已黯然。
夜长寂寂,雨声清冷,花叶一夜未知凋零几何。生命如此残破,陈腐的哀伤不尽流淌。
手一点点下移,放在腹部,她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对之由衷的厌恶,从来不在肚里闹腾,有时沉静得她简直以为是死胎,她也宁可希望是死胎。
天不从人愿,她听见他稳稳的心跳。百般设法,无情敲打过隆起的腹部,从香雪亭台阶上滚将下来,她挑战一次又一次极限,腹中那个冤孽只绝望地死死地抓住她不放,想必他一边贪婪吸收着她给予的生机一边刻薄耻笑,提醒她曾历过那样非人所有的遭遇,她的体质变得如此的扭曲邪异,如城之固。
唇间齿噬得这样深,血流进唇舌,她吞咽那咸湿的苦味。你要活着,我给你一辈子的苦。眼波沉沉心事如海,幽深光芒闪烁其间,是隐隐的浓浓的恨。
烛影仿佛微微摇动,帐子上面映出模糊一片,旋即无影无踪,但见帐帘轻动,被窝里寒气逼人,身侧又冷又潮,明明是一个人卧在了她旁边。她张口欲叫,锦被掀处见青衣下一张眉修目润的脸,突然就闭口无声。那人似疲倦之极瞧她一眼,连手指都懒得动一动便静静卧睡,并不以她为制。
房间依然还是绮丽繁华铺张到极至的房间,霞影纱把烛火化出十数道幻影,还不知是她一颗心越跳越快看差了景致,一切外象都平定下来。他睡在她之侧犹若无形,但有清新的雨意缓缓浮起。
她听见屋瓦上一记脆响,而后湮没于沉沉雨声之中。她忽然伸手到枕边,从银绸袋子里拿出一片沉香,幽沉宁神的味道绕转四周馥郁芳香。
略过片时,有清淡的语音在外面问:“娘娘,奴婢可以进来么?”云罗自是阖目不答,二门有轻微语声,是宫女在回答临止提问,临止还是走了进来,云罗微微眯着眼在看,他带着平素所没有的急迫,胸口衣上有血,临止绕着床慢慢地走了一圈,沉香的气息自然而沉落,掩盖了那淡而又淡的湿意青翠,一路追踪只有在去往莳慧宫和钟萃宫的歧途上微有踌躇,凭着直觉追下来的方向还是错了。
云板轻灵破夜空,那方向正是来自于钟萃宫,临止即刻奔出,与值夜的周应桢撞在一处,道:“有刺客!”钟萃宫团团围住,烛光照地,贤妃方梦姬惊骇欲绝,可是闹腾半夜依旧一场空,只除了发现短垣上一只浅浅湿湿的靴印dd刺客确是到过钟萃宫,不知何往。
临止道:“刺客受我一抓,不论内力多厚定捱不到出宫,便翻天覆地也要搜。”支撑到这个时候他再也撑不下去,接连三大口鲜血昏厥不醒人事。
刺客从床上跃起,倏地闪出房去,未等云罗回过神他重又进来,低声道:“多谢,请你……”语未了一头栽倒在地。云罗惊骇而起,起初绝不敢出声,但想到他已开口,必是对二门外宫女有所动作,她才慢慢地欠身起来,踝足趿鞋,弯腰推了一把地上的人,他纹丝不动,看苍冰一般的肤质上隐透青气,是中毒迹象。
她有些苦恼,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在地下冰了半晌,似乎恢复少许知觉,挣扎着往胸口指了指,不说话。云罗从他身上找到一个药囊,倒出十几粒丹药,一一闻过,便挑了一粒朱红药丸给他服下。
临止银甲上的毒毒性偏寒,这颗药丸吞服未久,腹中如火烧如架烤,四肢里冰气略解,缓缓暖将过来,他始终提醒着自己身在险地不可大意,所以身上所中之毒稍有缓解他便重又苏醒。
云罗沉静而视,他艰难地露出笑容,低声道:“多谢。”
云罗冷淡答道:“不必多谢,你冒险闯入原想以我为质,其心甚恶,而我岂能容你坏我名声,只好相救。”
楚岫张口结舌,想起他原是直直地闯将进来和她躲了一床,也难怪她心生此念,难怪她不敢声张,但他只是无意,那时脑中晕晕乎乎,唯知只有躲在床上或可免于搜查,他是曾想出手制住云罗不让其声张,然而不知何以见着了云罗纯净不惊的表情便彻底放下心来。
“云妃娘娘,我不是……”他期期艾艾道,“我没有……”
“男人都是一样的,有何区别?”她笑容里冰块沉浮,“可惜临止不是个真男人,要不然或者我做事更容易。”
她这样的鄙薄轻视自己如玉般珍贵,楚岫替她感到难受,待要劝说,省起他的师弟也是害她落到这般下场的祸害之一,而他见死不救也算帮凶,他无话可答,又兼心力不继,眼前一片黑影乱晃。
云罗在那个袋子里取出一只小吸瓶,拔开塞子放在他鼻端,楚岫受到刺激,重又悠悠醒来,见那瓶子便苦笑道:“你上次在药圃乱逛,果然别有深意,你竟懂得医术,且造诣不浅。”
云罗道:“我不能让你醒太久,可以不说废话么?”
楚岫微笑着叹了口气:“你要问什么?”
“我相信你想进入皇宫一定有很多种办法,不惊动人也好,明正言顺也好,柳欢宴都能帮你办到,我只奇怪为什么恰巧是临止碰上你并且打得这般两败俱伤?”
楚岫忍不住,又多问一句废话:“怎见得是两败俱伤,而不是他活我死?”
云罗道:“临止在屋顶上的动静连我都能发觉,平时料想不至于。”
楚岫格格地打战,半晌道:“你很聪明。”
眼看他又将昏沉,云罗咬唇着急,内室虽大犹见方圆,总不能就此藏着这么个大活人,若被发现半载苦心付汪洋,还是这会儿惊动起来?这楚岫是柳欢宴师兄,毁他也不算无辜。
她眸色间募现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