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朱颜誓 > 38、042 禅院钟声闻杀人全文阅读

二月十九母后皇太后驾幸大相国寺,这一日正是观音诞辰,各大佛寺办有浴佛斋会,太后为免扰民,仪驾从简,并不大张其事。太后跪在后殿的千手观音之前,闭上眼睛,喃喃细语。太后年纪未满五十,圆圆的脸,皮肤白皙,相貌并非很美,但眼角嘴边都还没有什么皱纹。贵为太后,人间圆满,但是她近来却总象是有着心事重重,不知道是在忧虑着什么。低低祷告良久,方扶着祁侍御之手缓缓起立。

今天这样的日子,住持自是大忙,但太后何等身份,再忙百倍也要来见驾接待的。这位京都皇寺的住持白眉白须,甚是慈眉善目,母后皇太后这是初次出宫理佛,却为不扰民而一切从简,住持对她极为感激,一再拜赞:“太后仁慈,泽被苍生。”住持身后还立着一名红衣僧人,虎背熊腰相貌粗豪,行路间风从云行,虽然披着袈裟捻着佛珠,却不象是一般的和尚。住持只介绍说是罗汉堂首座闻晦,太后只觉那个僧人略有眼熟,她知道大相国寺乃是赦封皇寺,不少身份特别之人看破红尘都在这个地方出家,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不问。

闻晦却在不住打量她,好象有些话要说,住持事务繁忙,不一会儿便行告辞,留闻晦待客。闻晦踏前一步,深深合掌礼拜:“太后万安。”太后疑惑地看了看他道:“大师有礼。”闻晦单刀直入道:“母后皇太后,可还记得二十三年前故人往事?”

太后神气剧变,直退几步,尖声道:“你、你……你是谁?!出去,赶快出去!”闻晦原欲再说,见太后如此,不觉愣住,当下合掌为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太后依旧神情失常,经闻晦这一句话,竟是气息粗重,坐立不定。祁侍御上前问道:“太后何事烦忧?”太后怒目视她,道:“走开,都给本宫滚!”

她烦乱地走出禅房,寺中为她单辟了清净小院,这院子一半落在山上,浓荫如盖,寒潭似玉,清幽僻雅若离尘,外院香火热闹已极,犹自阵阵传入后院,但已象是隔了两番世界。她失魂落魄般在碧潭前默立良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宫人们静悄悄地立在远处,因为太后刚刚发了火,都不敢近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偶有飞虫扑至面上亦端然不动,太后见此厌恶地一皱眉头。

当初先皇在日她仅为良媛,几乎是可怜被无视的,按制虽也有两名宫女侍奉,但谁都不看好在这仅受过一次召幸的良媛身边的前途,因此这些宫女们攀关系打交道,总是尽着可儿往旺枝上飞,谁都呆不到长久,唯一一个小太监张华与她共守清苦多年,却享不了富贵,她当上太后没多久,张华便因恶疾请辞。皇帝给她换了一个锦瑟过来,倒也伶俐乖巧颇得她欢心,可是没多久锦瑟又给调走了,如今她身边,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权势富贵到极点,终归还是一场难言的寂寞。

二十三年故人往事……二十三年故人往事……

太后心里,别的全非大事,那皇后失宠,云妃过逾,虽说都是烦恼,可毕竟还都比不上横亘在她心头多年的那件沉事。

远在二十三年前的往事,远在她那唯一一次的受幸之前,早该是被时光岁月冲洗得了无痕迹,可是为甚么,她常常会从梦里惊醒,常常会有难言的心跳,无边的恐惧压迫着她。二十三年,那么久长的岁月,太多的知情人,也早已死的死走的走风流云散,从无有人向她提起,如今至贵为太后,这件往事更应被遗忘到天边,为甚么、为甚么,那个叫闻晦的僧人,偏偏突兀地提起,他安的甚么心,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院子外头人声如沸,香雾缭绕,那积沉檀香盘旋着一拨一拨地飘进院子里面来,碧玉般深潭上似乎也淡淡起了一层白雾,与潭中湿漉漉的水汽揉合在一起,仿佛慢慢地生出一种幻像来,雾中绰约有人,明眸皓齿,临风举袂,她在袅袅轻雾之中对她望着,绝美的脸上有一种复杂莫明的表情。

大相国寺的钟鼓齐鸣,把外面世界的喧嚣硬生生压下去,钟磬鼓鸣满满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那幻像陡地消失,太后这才仿佛从噩梦中醒过来一般,接连倒退数步,以双手蒙住眼睛,低声道:“不过是假的……那不过是幻觉。”忽然她如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全身僵硬不动。

这个院子乃单辟出来供太后临时驻跸,戒备何等森严,外面纵有万千香客也无可能蒙混得进来。然而太后分明见着白衣少女缓缓向她走来,香拂金阶,步步生莲,记忆中早就淡忘了那张脸,然而那双眼眸,便如千尺碧潭般既深且寒,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这是那个幻像,这是那个幻像!太后一动不动地立着,心头却清楚地知晓,眼前不再仅是幻像,她是真实的,非常非常真实地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要干什么?她想干什么?!太后惊惶失措,惊叫了一声,骤然发觉那些静悄悄木头人一般立在院中等待召唤侍候的宫人们一个个都似平空消失,太后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难道是怨魂索命?”她绝望而惊悸地望着来者,不知不觉往后退却,其后不远便是那小小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

白衣少女忽然开了口:“别动。”那语音渺远,太后听着越发不似真人,越加的惊慌,反而退得更快,脚下猛地打了一个滑,险险跌倒,那少女一把抓着她胳膊,道:“太后娘娘,请小心了。”

这是人不是鬼,太后触及到她的真实感觉,心头惶惧一散,院落里重又洒下遍地阳光,她怔怔地看着她,道:“你是谁?”

太后语音里犹有一丝轻颤,少女道:“太后娘娘不是已经认出来了吗?”太后绝望道:“你是颜妃之后?”少女清冷的笑颜里微现寂寥:“可惜我娘去世之时,我还记不住她的容颜。”

太后神情渐渐安定下来,低声道:“你长得和她真是一模一样呢。”少女道:“所以太后方才以为我是鬼了?”太后说不出话来,少女轻轻道:“大相国寺中,浴沸斋会,我娘就算想来会太后一面,怕也是无法做到。”

语气里似有些失望,神情也冷淡得多,太后勉强笑道:“不意在此见到故人,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没有作声,忽然向她微微一福:“今日有缘拜谒太后,但愿他日相见再叙。”绕过太后身边,向着寒潭而去,这行为无异于自杀,太后吃了一惊,却见她钻进了寒潭边上绿树丛中,雪白衣角只一闪,人就不见了,原来那里还有条不为人知的道路。

太后尚未回过神来,便听有人急匆匆地向这院落奔来,那是祁侍御,托了一个装着素食茶点的盘子,仓促屈膝行礼,惶然问道:“奴婢在外面似听得太后叫声,可有急事?”她向左右一望,然色变:“那些宫人们怎么都不在眼前?太后,太后您老人家还好吗?”

太后手足俱冷,吸了口气道:“哀家也想知道她们到了何处?”祁侍御把茶点一放,小心地扶着她,太后道:“不,不到那亭子里去,你扶哀家回房。”

禅房清静,观音像前一炉檀香,太后恭谨地朝菩萨拜了拜,狂跳许久的心到这时才慢慢地回复过来,手足温度回暖,祁侍御跪下道:“太后经了何事?”她犹豫着补充道,“奴婢方才在院子外头,恍惚听到还有一个人声。”太后叹道:“你都听见了。”

祁侍御道:“是,这些宫人们怎么搞的,居然会走的一个不见,让外人闯入惊吓了太后,真是该死!”太后缓缓道:“只怕不是巧合,是有人让她们都避开了,又或者,原就是串通好了的!”她现在惊惶稍过,想得明白了一些,那闻晦是领头人,所以向她提起二十三年旧事,大概本来是想先和她说明了接见故人之女,但她的态度出乎闻晦意料之外,那句话就没能出口。可是太后出宫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要错过这个机会再想见面难上加难,因此那少女还是来了。至于她身边的宫人,她原来就没有一个心腹,这些人都是串通其间一点都不奇怪,只有祁侍御与别人不同,她是锦瑟走后,皇帝重新派来的人。本来太后很生气,她稍稍用熟一个人皇帝就给她换掉一个,说甚么都不肯要,但是皇帝说好说歹地硬是把人留下了。她心里存了别拗的劲儿,无论如何看祁侍御不顺眼,这一向以来并不倚重,然而真正的就只有祁侍御才是自己人,皇帝再三地要把人塞给她,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而已。

祁侍御跪在地下,肃然道:“太后,奴婢奉皇上之命来侍奉太后,太后若有为难,奴婢粉身碎骨不敢辞。”太后沉默良久,慢慢地把手放到祁侍御手心里,道:“哀家能信得过你吗?”

祁侍御道:“奴婢眼中心里,只有太后、皇上,若违此此言,天打雷轰!”

太后这才微露笑意,低低地道:“哀家明白,你是个好孩子,皇上也是孝顺孩子。但不知你能力如何dd我要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