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顾禾对于瓷器并没有什么研究,于是也只是外行看热闹而已。
一只唐代邢窑的白瓷罐子,莹白如玉,只是那样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里,即使只有浅浅的光线映在上面,但却像是全世界的光彩都集中于一身,端庄而内蕴,并不显得刺眼,没有一丝喧嚣。它从大唐盛世而来,经历了千百年的时光,散掉了所有的火气,明明可以傲视厅内所有的作品,但它只是静静地待在一隅,不特意去注意,根本就不会发现它。
顾禾站在这只白瓷罐的前面,看得入了神。
这就是艺术品的生命吗,即使时光飞逝,朝代流转,一代代的人走来又消逝,它依然安静地待在时间里,蕴集了时光的风华,却毫不张扬。
而与这有长久生命的艺术品比起来,人类的生命,只是昙花一现的闪亮罢了,只有将生命用在创造出拥有永恒生命的事物上,人的生命才能够得以延续。
顾禾不由想,当初是哪一位工匠,用怎么样的心情将它创造,让他由瓷土经由水的调和,然后经过火的炼狱,再经历了千百年,才让它有了今日的风华。
“那烧制这只罐子的人,一定是满怀着爱意地在做这件事,这只白瓷罐才能够展现出这样的沉静而宁和的美,即使经历了上千年的世间颠沛流离,它也没有舍得破了,依然要保持它的完美,让后面的人都来看看,当年,那位创造了它的人,是用了多少爱意在制作它,它经历了怎么样的火的烧制,才形成了这样完美的一只罐子。”
顾禾听到身后人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看他,肖策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道,“这是一只唐朝的邢窑白瓷罐,还是宫廷御用。”
顾禾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清澈,整个人虽然一身黑,还戴着帽子,但是,在肖策的眼里,他就像这只白瓷罐一样,即使在最角落里,依然是他心里最耀眼的那一只,沉静而宁和,但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一种只有明白他理解他的人才能懂得而且为之迷醉的美的光彩。
顾禾也笑了,柔柔的笑意,却是从灵魂深处而来,慢慢显现在眼里,轻声道,“你刚才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和我说那样的话。”
肖策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比刚才顾禾凝视白瓷罐的目光更加专注而柔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想,那该是每一个看到这只白瓷罐都该产生的感情。只有爱才能够创造出真正的艺术,你看这只罐子,它如此自信而端庄地静静待在这个角落,上面的光芒,都是因爱而起的。”
顾禾低低地笑了,看了肖策一眼,又去看那只罐子,静静地凝视着,甚至伸出手抚摸隔离玻璃,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诉说道,“是啊,它这样沉静地待在这里,不争夺任何别人的目光和爱意,也许是因为它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爱它,因为曾经有人对它投入了全部的爱,这对它就足够了,足够支撑它之后的一切辗转和流离。”
顾禾的身姿冷清而孤寂,肖策甚至想伸手搂住他,对他说,自己愿意做那个倾注一切爱他守护他的人,但是,顾禾向旁边走了一步远离了他,他知道,顾禾心里并没有期待自己守护他。
顾禾的手摩挲着隔离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很多,他回头对肖策说道,“再一起看看其他的瓷器好吗?”
肖策点了点头。
也许是对那白瓷罐实在是太爱太在意了,即使之后看到那围了非常多人的这次的最著名的展品,一只汝窑的小碗,私人收藏里寥寥的几只汝窑之一,专家们说着它的名贵珍稀价值连城,但顾禾还是回头去看那一只摆放在角落里沉静的白瓷罐子。
肖策却没有心思去看这些散发着时光沉积下来的美丽光晕的瓷器,他的目光,甚至所有感官都无法从顾禾身上离开,他追随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眼睛能比一切珍宝更美,指尖滑过展台上的玻璃,被光映衬出比最细腻的珐琅彩白彩还要莹润的光泽。
渐渐走到无人的小展厅,里面是粉彩,一只粉彩玉壶春瓶上是栩栩如生的蝴蝶花卉,顾禾看了瓶子几眼,就回头看在瞧着一只盘子的肖策,他才刚看向肖策,肖策就同样也回头来看他了,顾禾被他那温柔的目光扫过来,心湖就像是被风吹来,吹起了一层层波纹,无论如何再平静不下去。
他慢慢走到肖策身边去,也去看那一只盘子,道,“这上面画得真是密密麻麻,全是花,都看得眼花了。”
听他这样说,肖策就笑了,道,“这就叫百花不露地盘,要的就是画满,显出热闹。”
顾禾为自己的无知窘迫了一下,道,“我还是比较喜欢清淡一些的,就像刚才唐朝的白瓷,宋朝的青瓷,即使青花,我也觉得比这个好,这样大红大紫的,我不是特别喜爱。”
肖策温柔地看着他,“每个人本就审美不一样,喜欢淡雅疏朗的风格说明心性平和清淡,为人淡泊,这是很好的事。”
顾禾被他说得微微笑了,道,“你这样讲,我听起来还真是心情舒畅。”
肖策也笑了,“是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顾禾于是笑得更开心,眉眼弯弯,转过眼正好对上肖策深幽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目光,不由心像是被挠了一下,痒痒的,没法再平静了,甚至不敢深究肖策的目光的含义。
他顿了顿,其实他是约肖策来请他帮忙的,但是,却和他慢慢逛了一多小时的瓷器了,说要请他帮忙的事还没说出口。
要是不是看手表,他真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快得他没有察觉便已经消逝了。
其实,他觉得也许该和肖策电话里说事情更好一些,只是,觉得是自己求他这么大的事情,仅仅就一个电话请他帮忙,实在是不像话,所以才把他约来见面了。但现在见面了,他却说不出让他帮忙的话来了,只想和他这样静静地在一起,即使只是在一个房间里,各看各的瓷器也是好的。
但是,终究,还是需要说出口。
顾禾望向肖策,因为是求人帮忙,不得不态度恳切,道,“你该是很忙的,劳烦你到这里来见我,还陪我逛了这么长时间的瓷器,真是抱歉。”
肖策道,“能够静下心来看看瓷器,对于我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我自己很享受今天的参观,觉得所悟不少,这样看来,倒是我要感谢你让我有了这次的体验,要不是你,我自己不会想到要来看。”
顾禾因他这话不由笑了,道,“你总是能够把话说得让我开心,真不知道,你这样对每个人,你不累吗?”
肖策静静地盯着顾禾,那被黑色隐形眼镜遮掩的红色眼瞳流动着的光芒几乎要被遮掩不住,顾禾觉得自己在里面似乎看到了月光洒满湖泊的情景,肖策却只是淡淡地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让我这样说话,你是特别的。”
顾禾被他这话说得愣了一下,只见肖策又笑了,道,“这句话,应该也能够让你高兴吧。”
顾禾又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叹道,“你这人啊……”
肖策却只是笑,道,“好了,你找我来不是想要我帮忙么?一直不说出口,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吧。其实,你尽管说出来就好了,要是我真办不到的,我还真不会答应你,我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你不用担心我会为难去为你办事。”
顾禾站在那里,心像是揪起来了一样,他甚至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他想,也许,这该是最后一次和肖策这样说话了吧。
“因为的确是很难启齿的要求,所以,我真的是很不好说出口。但是,这样一直不说也不行。嗯,上次你应该也见到了,我和关谨在一起,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四年了……”
肖策只觉得心渐渐被寒气冻成了冰,他真不想听顾禾说他和关谨有多好,不然,他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把顾禾抢过来,他不想要顾禾难过。
他点了点头,道,“十四年啊,是很长的感情了。丧尸潮之后,离婚率有50%以上,你们在一起这么长了,再过一年,可以向政府领取荣誉证书了。这样的感情真让人羡慕,至少,我是很羡慕的。你请我帮忙,是想让关谨不娶我的妹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