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漪梳洗完毕后, 安彤来请她用早饭。楚涟漪这才想起来, 从唐楼不在玉熙堂开始,她每日的早饭就都直接去了三秀庭院才用。
楚涟漪今日穿了一件绿地二色金绣菊白狐毛出锋短袄,系了一条带着宜人香气的郁金裙, 淡雅素丽。配了三四次,才配出这一身不华丽夺目, 却耐人细看回味的衣衫,费了不少功夫。
暗香虽然暗地里笑疼了肚子, 表面却丝毫不敢说, 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
楚涟漪挺直着脖子走入东次间,本想着如果唐楼敢嬉皮笑脸地上前戏弄,她定然要给他脸色看的, 可惜她走进去的时候, 却见唐楼冷面端坐,见她进来, 不过是略微扫了一眼便调整了眼神, 摆出王爷该有的隆威态度来。
这样的情状,楚涟漪昨夜吃的闷亏就只好咽下去了,总不能自己提起那事。
楚涟漪闷闷地用饭,不过好在,一个来月不在玉熙堂用饭, 这咸菜的花样倒是越做越多,有脆辣的,也有咸酸的, 还有甜辣的,吃起来颇为开胃,除了黄瓜、萝卜、茄子、雪里蕻等常见咸菜外,还外有酸拌海蜇,味道是做得极好的。
如此一来,楚涟漪用了满满一碗粥,还略觉不足。
“你瞧着食量倒好了些,可是在四嫂那里把胃口调理好了?”唐楼此时已经放下了筷子。
楚涟漪也放下筷子,用安彤递上来的松江细白布抿了嘴巴,望着唐楼不语,想着要怎么开口借他狐假虎威。
“听说为了芳姐儿的婚事,你叨扰了四嫂月余,咱们是不是该回请一下四嫂?”唐楼此时漱了嘴,喝了口茶。
楚涟漪睁大眼睛,想不高兴都难,她还没开口,唐楼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正是。我也早就想回请四嫂,谢谢她这月来的殷勤招待了。”
“嗯,我让人去告诉四哥,一同请他们夫妻两人,我与四哥也许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楚涟漪暗赞唐楼的效率果真是高。只是夫妻双双请来,会不会太让四夫人脸色不好看了,楚涟漪不得不猜想,如果唐楼是故意而为,那他真是比自己还狠心的。她不过就是想“回敬”一下四夫人,可按唐楼这般,四夫人只怕更会失了四爷的欢心。
两人说罢,同往三秀庭院请安。太妃留了楚涟漪单独问话,“你可想好玉熙堂的规矩了?”
楚涟漪低头道:“是,媳妇想,每月让花夫人和董氏各伺候十日和五日。”这样的安排,不过是想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也好让太妃早日如愿。
其实楚涟漪是很体贴太妃的心意的,换了自己在太妃的位置,唐楼如今二十好几了还没有一个儿子,且他随时可能重新统兵上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禹王府可就完了,所以不能不急。
太妃听完楚涟漪的安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瞧不出你倒是个贤惠的。”
楚涟漪听不出是讽刺还是什么,只能默不着声。
“每月让她们各伺候三日就是了。你也好好养养身子,这样柳条似的身子,谁能喜欢?”太妃不耐地挥挥手让楚涟漪退下。
楚涟漪走后,太妃深叹了一口气,对着刘妈妈道:“去问了吗,她和老六私底下处得如何?”
刘妈妈小声道:“问了,都说是相敬如宾,也不红脸,也没有口角。”
“既然这样,怎么老六还成日往外跑?花氏年纪也大了,那董氏又是个不上台面的,如今她不趁着老六没有其他心思,赶紧笼络住,难道还要等其他人入门以后才后悔不成?”
“太妃的意思是?”刘妈妈不太懂太妃的意思。
“我只给她一年时间,如果还不行,就只能找两个瞧着好生养的丫头送到老六屋里去。我瞧她平日也不上心,老六去了一个月,她可曾过问过,这样傲的性子,迟早要吃亏。”太妃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不是,瞧着倒是像太妃年轻的时候。”
“像我有什么好?”太妃像是想起了什么遗憾的回忆,不再开口说话。
刘妈妈从小伺候太妃,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她毕竟年轻,没吃过亏,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又没人指点她。”
太妃拿眼看了看刘妈妈,“你这是让我……”
“王妃如果能得你提点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好一个婆母。王爷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心思除了你,还有谁能最清楚。要想早日怀上,王妃只怕只能指望你了。”
太妃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嬷嬷。
刘妈妈赶紧撇开眼睛,心道自己恐怕是好话说得太露骨,惹来太妃怀疑了,又赶紧回转道:“不过这些事都是自己的造化,都说空缺不来风,王妃那性子还得好生打磨打磨。”
太妃“嗯”了一声,不再看刘妈妈。
刘妈妈这才松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即使四夫人再不愿意,可也还是不能不给唐楼面子,同四爷一同到了玉熙堂。
四夫人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是绝不愿意来玉熙堂的,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把她所拥有的那些给比到了泥土里,每看一次心里就堵一次。
“四哥,四嫂快请进。”楚涟漪起身让了二人入西次间,唐楼与他的四哥唐忠于炕上坐定,楚涟漪则尽职尽责地扮演者主妇的角色,亲自到东次间安排午饭。
四夫人也跟着到了东次间。她瞧着楚涟漪耳朵上摇晃的白玉葫芦耳坠,只觉得眼恨,不过就是普通打扮,发髻上也不过就插戴了两对白玉宝相花顶簪,可即使这样,在人里也是最拔尖的。刚才四爷见了她,眼珠子都要转不过来了,四夫人只恨得心里发疼。
又想起今日早晨在太妃屋子里见到楚涟漪的时候,她披了一件褐貂毛的短斗篷进来,这是今年宫里刚传出来的新时髦样式,这位王妃就穿上了。人显得既俏丽又活泼,而自己的年岁才不过大了楚涟漪两岁,可样子上瞧着却比她老了五、六岁,四夫人越是比人就越是气人。
“咱们本就是妯娌,互相往来再寻常不过,也不过几顿午饭而已,王妃何必如此客气。”四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从唐楼回府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把东院的大厨房给整理了一番,自然是不能亏了禹亲王的,四夫人心里暗道,楚涟漪想捉她的漏子可还嫩了些。
“不仅为了几顿午饭,也为了四嫂为府里如此辛苦,上下都要靠你打理,芳姐儿的婚事也要你操心,我和王爷自然要感谢四嫂的,况嫂嫂也说了,都是自家兄弟,多往来不好么?”楚涟漪在东次间坐定,让了四夫人饮茶。
待安彤,静彤领着小丫头备好了饭菜,又亲自去西次间请了唐楼与唐忠,因为是自家兄弟用饭,也不讲什么规矩,唐楼开口让楚涟漪和四夫人都一起坐了。
楚涟漪含笑看着唐忠夹了口松鼠鱼放入嘴里,却看唐忠吃得津津有味,连着夹了几次,看得楚涟漪一头雾水,她自己也夹了一口放入嘴里。
鱼是恨新鲜的。
楚涟漪是预料到四夫人要粉饰太平的,她还专门派了人去东大厨吩咐,就照平日里上的菜色上,本就是想让四夫人“自食恶果”,最好让她也连续吃一个月的死鱼,臭鱼,看她还敢不敢。哪知上来的却是极正常的饭菜,岂不失算。
四夫人嘴上讽刺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唐楼看向楚涟漪,笑着道:“四嫂,涟漪这月余日日去四嫂那里叨扰午饭,辛苦四嫂帮我将她养胖了,我和涟漪敬四嫂一杯。”
楚涟漪也顺势举起酒杯。
“涟漪进门那阵,瘦得人看了都心疼,她又挑食,多亏了四嫂平日爱护,将她颜色如今养得也红润了。”唐楼先干为敬,转头又对唐忠道:“四哥真是娶了个好嫂嫂,虽四哥素日略有不足,嫂嫂也从来不说半句不是,将整个家上下搭理得极好,侍奉母亲也十分尽心,还请四哥好好待嫂子。”
四爷唐忠听了唐楼的话里之音,尴尬一笑,“这是自然,如今我借花献佛,也敬夫人一杯。”唐忠转头敬了四夫人。
四夫人今日听唐楼为自己说话,点拨四爷,自然是求之不得,心存感激的。他一句话胜过自己百句,只是他从来不曾管过这位哥哥,今日也不知怎么居然肯开口相劝。
四夫人与四爷和美地饮了一杯,脸上带上了笑容。
唐楼继续道:“说来也怪,涟漪平日在玉熙堂,怎么劝她用饭都吃不下,在嫂嫂那里听闻却能吃上足足一碗,以后如果她嘴馋又去嫂嫂那里叨扰,还请嫂嫂海涵。”
四夫人听了,笑容僵在脸色,不得不应了声好,还要含笑咬牙说:“王妃能去我那里,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何能说叨扰。”听了唐楼的话,四夫人知道这位王爷只怕也是知道了厨房里的事情,才这么说的,只是他给自己面子,自己顺着坡就得赶紧下。
楚涟漪觑了唐楼一眼,心里便清楚了为何这顿饭吃得如此“和美”了,府里的事情只怕都是瞒不过他的。
不过唐楼如此行事,把一件剑拔弩张的事情弄得平平顺顺,楚涟漪心里也是服气的。将事情彻底思考之后,楚涟漪也知道自己是小气了些,睚眦必报了些,如果真给了四夫人难堪,以后只怕更是水火不容,太妃只怕也是不高兴的。
如今唐楼如此敲打了四夫人一番,又暗示以后如果稍微不如意,自己变会去云锦院叨扰,想来四夫人也不是傻子。
这事上,楚涟漪还是服气的,到底是唐楼要大方些,虑事也要周到些。她不顾妯娌之情,可他却还是要顾及四爷的兄弟情的。如今还变着方儿的劝解他二人的关系,想必也是为了让四夫人承情,这样做的即得利益者,楚涟漪觉得定然是自己的。
这一顿饭,用得十分和谐,楚涟漪被唐楼携带着饮了不少酒,送四夫人夫妻的时候,楚涟漪几乎站立不稳地靠在唐楼的身上。
“你喝多了。”唐楼摸了摸楚涟漪有些滚烫的脸颊。
楚涟漪笑望着唐楼,不知道是不是醉里看花格外好看,今日她只觉得唐楼格外的好看。他的手抚摸在她脸上的时候,留下一丝温凉,十分舒服,楚涟漪不由自主地在唐楼的手上蹭了蹭脸颊。
唐楼半扶半抱地将楚涟漪送到窗畔,从暗香手里接过解酒汤,揽了楚涟漪入怀,亲自喂了,又用手绢为她抿了唇角,其他人见状,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楚涟漪享受着唐楼温柔的服侍,恨不得自己再多醉一点儿,都说醉了的人最软弱,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扑到他的怀里,恣意享受他的温柔。
楚涟漪强撑起身子,抬头看着唐楼,他眼如点漆,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里闪着满头星光,煞是好看。那里面的感情容不得人忽视,楚涟漪心没来由就酸了。
如果,如果她不喜欢他该多好。
那样他们就能做一对也许让世人都会羡慕的恩爱夫妻,她会是最最贤惠无妒的妻子。
只可惜,她喜欢他。
这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当楚涟漪警觉到自己喜欢他喜欢到没有底线的时候,吓得许久都无法入眠。她喜欢他,喜欢到觉得即使有了董氏也没什么的地步,她喜欢他,喜欢到即使他将来有了其他女人,她也一定要不择手段除掉的地步。
楚涟漪甚至预感到,即使唐楼一次又一次的伤她的心,可只要他温柔地哄她几句,无赖地缠着她几个时辰,她总是要心软的。
正因为软弱,所以楚涟漪才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坚强些,让她急切地选择了壮士断腕。
“如果,我嫁的不是你就好了。”楚涟漪泪水迷蒙了眼睛,手轻轻摸上唐楼的唇。
楚涟漪感觉出自己手指下唐楼翘起的唇角慢慢地捋平,最后唐楼轻缓而坚定地挪开了楚涟漪在他脸上的手,轻声道:“你醉了。”
楚涟漪收回手,端端正正地走到妆奁前,卸了头上的簪子,回到床上侧卧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