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川水清澈, 映日流光灼灼。岸边一袭白衣映日生辉,长衫包裹硕长躯体, 唇角眉梢含笑,温和慵懒、形态潇洒。振臂一甩手中钓竿, 银丝引出游鱼一尾,水光飞溅点点。
心脏砰然一动,徐离知鱼以为自己的魂魄被慑去了,手上迅速挽弓瞄准。箭支破风,嗖一声穿刺鱼身,银丝崩断,猎物被夺引起垂钓者回首。
清秀眉目不见怒意, 只有一丝惊讶。
“你是谁?!”知鱼不懂客气, 跋扈飞扬。
男子仿佛思考,只是笑容未改:“在下?在下白尤林(白幽灵),请教姑娘芳名?”
“徐离知鱼。”
“徐离……”低喃似微风,消散在空气中, 引不起他人注意。
“殿下, 请勿独自行动。”
“殿下,边防地带不宜松懈,不可随意走动。”
“殿下,我国与大纣战事未平,作为主帅不可随意犯险。”
每天如此,徐离知鱼倒不在意,大手挥使长鞭挞打地面, 仿佛要将大地破开。
“闭嘴,这地方早晚是本公主囊中物,本公主自有分寸,滚。”
一脚踹开最前方挡路的女官,吓得一干侍从走避,她已上马,踏上那片与大纣接壤的肥沃土地。
营地上数面旗帜随风凛凛,红缎底子以金丝刺绣的是[肆]字。
知鱼穿的是平常人家装束,单骑沿着河川觅去,终于见到河边垂钓的人影。听见马蹄声,那人回头,一张斯文的脸带笑,看上去格外和气。
“迟到了。”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把搁在一边的钓杆递给过来。
知鱼却不接:“你知我不爱做这种无聊玩意,我去打猎,回头比比谁的猎物丰富?”
男人仍笑,颌首:“好,输的一方罚酒。”
“不只是酒,哈哈哈,你等着吧。”知鱼瞄了那人和酒坛子一眼,长笑一声,上马穿入丛林中。
待知鱼归来时,马背上驼着兔子小鹿等猎物,就分量上是比竹篓中的鱼儿多。“我赢了。”她得意地笑着。
男人倒是不在意,托起酒坛子:“我有酒喝。”
“逞强?”知鱼冷哼一声,扑上去压倒他:“白尤林,你输了可得赔上身体。”
男人继续笑,只是看她的眼中多了的一抹宠爱:“嗯,愿赌服输。”
葳蕤林叶遮不住一方□□,直到云彩燎烧日薄西山,余晖奄奄。小川旁起了一堆篝火,白尤林将处理好的猎物架在烈火上炽烤,油脂滴落,顿时肉香扑鼻,十分馋人。知鱼看着忙碌的背影,从不掩饰眼中欣赏之情。自初遇的那一瞥,她便决定要这男人,即使他非堇萝人。
她曾多次邀请,却一再地被拒绝,她完全可以将人强行劫走,然而这一次她却不愿意。喜爱的人,总不希望他受一丝损害。
“究竟怎样你才愿意属于我?”知鱼靠着树干,看似随意,却是语带迫切地再次问。
白尤林一反平日的避而不答的态度而注视着知鱼,火光映亮他的脸庞,光影明灭交错。
“属于你?”他轻笑,却不知为何这样的笑声会让惊鸿翩起。
浪涛般风过声,火舌狂舞,知鱼总错觉他一旦没入黑暗中,将再也寻不着。
“近日战场中双方兵力不断增加,看来战事近了。”
“嗯。”的确快了。
白尤林往火堆中投进一节枯枝,火中噼啪一阵喧闹:“我就爱这里的宁静安逸,过的是闲云野鹤般自在的生活。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过?”
知鱼听懂了,知道他在邀请自己。她只当白尤林是大纣人,有着男人的自尊自大,不愿为女人所豢养才有意为难。
“你知道我的身份,不能说走就走。”
“就这样不回去就成了。”白尤林似真似假地笑道:“没有我们,一切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我是堇萝四公主!”
“就是太子也能重选。”
“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可理喻。”这个话题只让知鱼烦躁,早知如此,还不如他避而不答更强。
白尤林却认真:“不在堇萝,不在大纣,我们还能到大鑫去。三国都不待,那游历关外风光不也很好?你原本就不爱安静,自由自在不正适合你?”
“这不可能,我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祖国?”
白尤林长叹,显得十分苦恼地拨弄着散发。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把准备好的食物与知鱼分享。知鱼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就劝:“你跟我回去,我知道你是大纣国男子,不喜爱堇萝的习俗。这也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只有你是特别的。”
听了这种说法,他抚额失笑:“我不能跟你回去。或许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以普通女子的标准衡量你,既然你抱有大志要报效国家,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做,不要后悔。”
说罢,伸手搓揉知鱼的发顶。
让男人像对待宠物一般抚触,是十分折损堇萝国女子自尊的事情,然而知鱼却认为对象是他就能够接受,甚至为此感到一丝喜悦。
“你就不用担心,此战告捷后堇萝国领地将会扩展。这片林地,这条河川也将会是我堇萝国的。只要我向母王申请戍守此地,也能跟你长厮守。为了你,我能够让此地保持现有的风俗,不用依照堇萝的一套。”
“如果大纣国提出和谈呢?”
“不可能,大纣一向恃强欺弱,早已想吞并我国,两国积怨甚深,不能轻易化解。而今纣王那老家伙行将就木,顾虑死后会让我等有机可乘,当然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形势紧急,你以为大纣会弃此优势而议和?”
夜风飒飒,叹息悠悠却突出,让人听得清晰。
“的确不可能。”白尤林握住知鱼的手:“待哪一天战事平定,你我就能长厮守。”
知鱼以为他已经妥协,便舒心地笑:“好,待我取得胜利。”
相聚至第二天早晨,二人才分别。知鱼告诉白尤林,下一次相见要等此次战争分出胜负以后。指不定几月,也指不定一年半载。而白尤林只让知鱼保重,道别以后便各自往南北方向分道扬镳。
白尤林走了二里远,突然自言自语:“出来吧,跟了一路上,还要继续跟吗?”
一行人自隐蔽处走出,动作整齐地一同下跪。
“太子殿下千岁。”
“不是让你们别跟着我?”白尤林轻斥,脸上不见怒意。
“殿下彻夜未归,臣等担忧,因此特来迎驾。”
明白下属只是忠心,他不多加责备:“回营吧。”
一行人回到大纣营地,白尤林才下马,便迎来王弟的拥抱。
“皇兄竟然彻夜不归,这是存心吓唬皇弟?”
他见自己年少的弟弟如此紧张,便拍拍他的肩膀,笑语:“没事,只是即将回朝,便多待一会罢了。”
大纣十二王子琅琊云里可不顾兄长解释,他与太子同母,由于平日太子宠爱有加,两人自然不生疏。云里当下斥责:“但也太过分了,作为大纣国太子,这是皇兄该有的态度?”
太子敷衍地挥挥手:“云里,别为难皇兄。”
“琅琊魄!认真对待此事!”
“好,云里。那皇兄也就郑重地告诉你,皇兄饿了。”
“……”少年云里双目圆瞪,嚷开了:“快传膳!”
被弟弟拖行,琅琊魄只是轻笑摇首,他对弟弟的天真没辄。进食前他唤来了将军,下了一道密令:此次战役若胜,不得伤害敌方将领徐离知鱼半分。
打那一天起,琅琊云里知道皇兄心里有徐离知鱼。
大纣,堇萝,大鑫关系一直紧张。
论战力、论优势大纣胜过另两国太多,大纣一直想统一三国,曾发起侵略无数次。
而堇萝与大鑫却一直无法合作对抗大纣。一是两国风俗差异太大;二是两国互不信任。没有堇萝的公主愿意嫁给大鑫的王子,更没有大鑫的王子愿意嫁给堇萝的公主,和亲也不可行。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胜负之说,徐离知鱼也没有十分把握。正当堇萝与大鑫为结盟一事争持不下之际,他们得到了大纣太子的情报。这是可是打击大纣的大好机会,两国都为了取得这优势,各自派出人手争夺大纣太子。
“想不到太子竟然跑到战场来了,这太子也真是轻率。此次必定要得手,大纣太子抢不到就杀掉,杀了纣王那老鬼的太子,看不把他气死!”徐离知鱼下达命令,志在必得。
她要尽快结束战事,才能与爱人相见。
当夜,堇萝与大鑫双方追上大纣太子一行进行拦劫,让大纣措手不及,直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残月仍未落下,知鱼派出的轻骑队已经归来,堇萝捷足先登,比大鑫快一步捉获大纣国太子。
揣着胜利的喜悦,知鱼急忙前去查看战利品——大纣太子琅琊魄。
“禀告殿下,臣等失职,只能捉获大纣太子,让大纣十二王子成功逃脱了。”
“行,有太子在手比谁都强。”徐离知鱼心情正好,见被架住的太子一直垂首,便扯着他的发丝强迫他抬首。
双目对视,知鱼的刚才还因兴奋而燥热的心却如坠冰窑,她不可置信地低喃:“大纣太子?”
熟悉的那张脸没有笑意,只是注视着徐离知鱼。
“……”
“混帐。”徐离知鱼大骂,先将旁边将领一脚踢翻:“你们这群窝囊废,这并非大纣国太子,竟连此等大事都能够弄错?来人,轻骑队长罚杖刑一百,其他二十。此人先行囚禁。”
“啊?”
突然的变故吓坏了一群人,连连磕头求饶,最后却只能咬牙受刑。
此后知鱼故意不提被带回来的王子,如此半月过后,大纣一方竟然未有动静,更让人确信被带回来的是伪王子,心思渐渐不再落在他身上。
只是没有人知道,徐离知鱼等的就是这一刻,乘着月黑风高之时,她带同亲信自营中带出琅琊魄,又送到那河川旁。知鱼以前从不注意,这地方是那么的接近大纣,近在咫尺。
“白尤林这名字怎么来的?”徐离知鱼低声问。
“白幽灵,是我国鬼神之说。”声音不见起伏,平静作答。
夜浓如酱,此时琅琊魄的脸容却在徐离知鱼眼中显得清晰,贪婪地将他的脸容尽收眼中,知鱼毅然回身离开,然而手却被牵住。
“南北有我们的桎梏,我们何不往东方或西方走?”
这男人又再唆使她叛国了……徐离知鱼凄然一笑。她心痛若裂,想要就此与他相偕离去,却又为现实所牵绊:“的确,连太子都能放弃自己的国家,我作为四公主又怎么不能?只是作为公主的尊严,我不能叛国。”
说罢,她甩开手上牵制。
“……”琅琊魄只是目送深爱的人离开,长叹:“我一直以为你过分骄傲,但既然你选择国家,那就好好守护吧。”
骄傲?迎着夜风,徐离知鱼无声落泪。
她以为从今开始,他当他的大纣太子,以后会成为帝王。她当她的四公主,以后会成为郡王。即使未来不一定有交集,但这会是最好的选择。
想罢,禁不住以手轻抚腹部,唇角勾起笑纹,因为她比琅琊魄多一分优势,而这个秘密将会为她一人所有。她拭干泪水,准备与亲信一同悄悄回营,却不想踏出林地以后迎到意外的来客。
“皇姐?!”徐离知鱼手心冒了汗。
作为堇萝国王储的长公主正骑着骏马守候于此,见着知鱼,便蔑笑:“皇妹,听说你迷恋身份不明的男子,妄故军规,多次私会他,不想此时你竟还私自放走他?”
“……我不知皇姐所指何事。”徐离知鱼只想拖延时间,让琅琊魄能逃过此劫。
“你不知?你若不知,那你腹中孩子该是谁的野种?”
徐离知鱼大骇,却不想连此事也被查出。
“你想怎样?”
“不想你竟然叛国,母王对你十分失望,不忍看你一错再错,只好让本公主前来教导王妹你。来人,将四公主捉拿。”
“你!你少信口雌黄。”徐离知鱼作最后挣扎:“本公主效忠于堇萝,更忠于母王!”
“哦?!”长公主嘲笑:“忠?为了野男人就不顾堇萝,私放大纣太子,这忠心从何见得?”
“他并非大纣太子,只不过是普通山野莽夫罢了。”不知他走了多远,知鱼拼命与长公主瞎扯。
“山野莽夫?我看你比他莽撞。”长公主冷笑:“你还真幼稚,我能在这里守候你,难道还有可能放过那人?”
“……”知鱼一直不愿意想这个可能,但事与愿遗,紧张与害怕支配着她,此刻她犹如受伤的野兽,狠狠地瞪视着长公主:“你若伤害他一分,我定必让你后悔终生。”
“呵,我一直讨厌你的自大。你就跟你的父妃一般,只懂得在母王面前谄媚,把谁也不放在眼内。你那双眼睛,我早就想要把它活生生地给剐下来,但真庆幸我没有这般做,不然怎么让你看看自己珍惜的东西被破坏?”
背后唏唏啐啐的脚步声,夜风袭来,带着绿叶清新气息,还掺和着腻人的浓重血腥味。徐离知鱼只觉眼前稍稍模糊,似蒙了一层雾。
身旁有重物坠落,她移眸看去,泪液迅速盈满眼眶。
她连一丝希望都不存,当心爱的人被残忍地斩首以后,她还能存什么侥幸?
“通往大纣的路上都有重兵把守,我下的命令是将任何可疑人物通通斩杀,我想这个……哦不对,这两块就是你心爱的家伙吧?”
“……”爱人……没有了。
“哈哈,我也很仁慈,你喜欢他?那我就让你跟他关在一起。”长公主快意地踢开跟前头颅:“哼,不用害怕,我暂不会杀你。起码你腹中骨肉会是堇萝与大鑫合作的桥梁。”
“……”孩子……也没有了。
“来人,带回去好生侍候,别让四公主寻死。还有这两块东西,头颅送回给纣王老头子,这身子就留给我们四公主好好相处,哈哈哈……”
爱人和孩子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
在别人悲呼哀号的时候,徐离知鱼低垂着的脸却突然笑意盎然。
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有堇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