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情人时那样。
花满楼总是对自然界可爱的芬芳充满生机的事物充满着强烈的热爱之情。花满楼总是一个爱花之人的,而这满山坡的花就已经足够让这样一个爱花的人动容的了。
陆小凤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花满楼道,“要知道……虽然我并不是想杀风景,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都不见。”
花满楼总是一个会把人命看得比任何都要重要的人,因为他总觉得,一个人即使再坏再卑鄙无耻,只要还活着总还是能够改正自己的错误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花满楼是个从来不忍心夺取一个人的生命的人,即使一个人在很多人看来是多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人。
西门吹雪是一个剑客,一个杀人的剑客,一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绝顶的剑客。
西门吹雪诚于剑,以杀证道。西门吹雪的剑道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西门吹雪确实是一个在很多人看来足够奇怪的剑客,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庄四次。而每次出庄的理由——因为他要去追杀一个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十五剑道有成,至今未逢敌手。
西门吹雪出剑的时候,只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不是胜,就是死。
西门吹雪现在还活着,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败过。
有一种人,已接近神的境界。因为他已无情。
有一种剑法,是没有人能够看得到的。因为曾经有幸亲眼目睹的人都已入土。
有一种寂寞,是无法描述的。因为它源自灵魂深处。
西门吹雪就是这样一种人,西门吹雪吹得不是雪,是血。
一个剑客,一身白衣,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这就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其实算的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然而,通常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会注意到的不会是他的如同刀削一般硬朗的轮廓脸型和俊美的脸型,一张再俊美的脸如果总是面无表情的板着,不苟言笑,那么也会很快失去让人欣赏的价值,更何况人们通常总是更注意到的还是西门吹雪周身的纯粹的冷凝的杀气。
杀气重于人气。剑心重于人心。
这是陆小凤对于他的一个挚友西门吹雪的真正的评价。
花满楼最终还是没有和陆小凤一起进入万梅山庄,花满楼其实并不是很赞同西门吹雪的剑道。一个从不杀人的人和一个以杀证道的人,即使花满楼总还是知道的西门吹雪每次出门追杀的人都是极为罪大恶极的人,然而花满楼毕竟总还是不怎么赞同一个杀人的人的。但到底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也是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总还是不愿自己的朋友感到为难的,所以花满楼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万梅山庄外的山坡上。
更何况,花满楼还是极为享受着万梅山庄外小山坡上极为美丽的风景的。
陆小凤躺在了万梅山庄的一间院子里里的一张躺椅上,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他那件几乎从来随身不离的大红色的披风。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对西门吹雪说道,“如果我说,我想要请你出庄帮我一个忙,你一定不会答应。……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一定要请你出庄,所以……你若不帮我忙,那么我就只好放把火把你的庄子烧了个干干净净了。”
西门吹雪还在专注地擦着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西门吹雪很少笑,所以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西门吹雪对陆小凤露出了一个不常见的带着讥讽之意的笑容,他忽然凝视着陆小凤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真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开始继续擦拭着他手中的乌鞘长剑,又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不管从哪里开始烧都行。”
西门吹雪道,“我后面的库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他甚至已经开始提议道陆小凤要怎么开始烧掉他的庄子了。
……
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说的话是从来没有反悔过的,因为他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说过的话就像从弓弦上射出的箭,从来没有回过头的。
所以,陆小凤现在可以开始烧了西门吹雪的庄子了。
但陆小凤不想烧掉西门吹雪的庄子,他不想烧掉他的一个朋友的庄子。
他只是想让西门吹雪出庄,然后去帮他一个忙。
所以,陆小凤现在开始纠结……他现在究竟还要不要烧掉西门吹雪的庄子?
……
陆小凤一直觉得西门吹雪大概是他所有的朋友里面最不会给他出坏主意的那一个,然而……陆小凤觉得他在有些时候还是想错了的。
想要西门吹雪出庄的方法其实还是有的,大智大通总还是有一件事是说错了的,只有一个法子。
陆小凤忽然有些莫名的哀伤的摸了摸自己已经变得光溜溜的下巴,——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如今只剩下了他的两条眉毛了啦。陆小凤觉得,如果让他的一些好友们知道了他现在的样子,总是会嘲笑他的,比如那个总是喜欢叫他“陆小鸡”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所以,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另外的两条眉毛能够很快的再长出来。
但总算,陆小凤的两条眉毛成功换取了让西门吹雪出门帮忙的筹码。而且,陆小凤看上去也不用再为要不要烧掉西门吹雪的庄子,用什么烧或者从哪个部位开始烧起而烦恼了。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终于从万梅山庄的院子里赶到前厅的时候,墨子渊已经觉得有些困意的单手撑着头小憩了一会儿,然后,墨子渊就看见了缓步走向了前厅的西门吹雪,墨子渊几乎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头往旁边偏了一偏,偏移的重力作用让显然现在还睡得显得有些迷糊的墨子渊搁在手掌上的头往旁边扑了一个空……
原本还在好奇的打量着庄子里前厅的环境的圆圆脸的墨棋一看到自家少爷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便立刻苦着脸小跑着搀扶起了自家的少爷,
——自家少爷每次都这样……
“诶……”小小年纪的墨棋不由自主的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
“——哈。”陆小凤一个飞空翻转便落在了前厅里面的一把摇椅上,躺在了那把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欢畅,道,“子渊兄,你莫不是在这这里睡得太舒服睡糊涂了吧?”
墨子渊淡定的缓慢的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一袭长衫上扬起的灰尘,眼角稍稍挑起,露出了一个类似于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小凤凰你们在里面聊得太久了,我等不及便在这里短短的做了一个好梦,可不就是真的睡糊涂了。”
陆小凤抬头示意了下墨子渊,又看向了西门吹雪,道。“子渊,这是西门庄主。西门,这是墨子渊。”
墨子渊于是终于眉目含笑的向西门吹雪拱了拱手作了个揖,如玉俊朗温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的……十分温和亲切的笑容来,然而,抬头再见的时候,却终于还是掩饰不住墨子渊他藏于眉间的疏懒痞气的风流劲儿来。
墨子渊笑道,“西门庄主,幸会幸会。”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不会武,不是江湖中人。”
墨子渊抬了抬眉,又笑,道,“我本是一士林文人,舞弄些笔墨倒还是可以的,……至于一些舞刀弄枪的事,我想我还是没那个天赋的。”
陆小凤随后插了一句,道,“子渊兄虽不是江湖中人,却确实是我和七童的好友。”
——墨家墨子渊。
西门吹雪回身看罢了两人,便已然落座于了席上,身旁的小厮早已为他沏上了一壶的好茶,温温暖暖的,不烫,倒也不冷,正正好的温度。
西门吹雪闲闲的饮罢了手中的一杯茶水,便是这般简单品茗的举措在了旁人看来竟也透露出了几分极为优雅的姿态来。
西门吹雪未曾于陆小凤说道,他虽对士林之事颇有着几分怠慢,如了寻常江湖中人一般向来不做关心的,然而,却独有了一人只闻了名未曾蒙面的士子颇有着几分兴趣的。
只因了这万梅山庄藏书阁中至今却仍是高悬着一副由那人执笔勾勒的画卷。
一轮满月,一个剑客,一柄长剑。
一副价值千金的画。
——……能以笔御剑,落笔成剑气。这人的画,倒是却值千金。
却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