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士林。
花前月下,诗词曲赋,谈古说今,自是一派的书生意气。
醒时诗酒醉时歌。瑶琴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
他是一个士子,文采风流,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自是一代的风流名士。他本是一个未有功名的士子,在士林中却颇负盛名,出生富庶子弟,家中颇有闲财,自认却也不过是个过着有些闲散日子的士子也罢。
他平生嗜酒,倒也算是个深知酒中滋味之人,也是个喜好爱美生性极端风流之辈,便是一手黄粱美酒在怀,美人膝独爱醉卧。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洲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他不爱薄幸名,平生最爱却莫过于,左手美人在怀,右手黄粱美酒。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人生若是多了些许计较的多的事情来,计较的多了,便也就并不怎么美好了,倒不如雾里看花,闲闲适适悠悠哉哉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也罢。
墨子渊自认是个天底下最闲的天下第一的大闲人。
这是江湖。
江湖中的人永远不会去关注一个人今天写了几首诗,画了几幅画,在哪个中秋诗会上拔得了头筹。江湖中人更喜欢关注的是今天谁又打败了谁,哪家的庄子又死了几个人,再不济,也会更喜欢八卦一些江湖中盛名人士的轶事,
比如,陆小凤最近又和哪个青楼的头牌好上了,
再比如,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的通缉令最近上了六扇门捕头房里面的通缉名单。
比如,西门吹雪什么时候又出了他的万梅山庄,又杀了几个人。
像这样一类的轶事。
——这是一个混迹在江湖的真正的文人墨客的故事。
……
盐城,
百花楼,
一袭青衫书生打扮的束发青年懒洋洋的仰躺在了百花楼的一边的屋顶上,双腿交叠在一起,交叠在上面的腿弯处随着男子口中哼出的不知名的曲调……像是应和般的一下一下的极轻的微乎的抖动着,午后的阳光也许尚还有些毒辣,男子却似浑然不在意一般的眯着眼直晒在屋顶的阳光下一脸的慵懒满足。
距离男子不过几步之遥的屋顶下方歪歪扭扭的架着一架竹梯,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踩上去甚至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待过片刻,从小院子里拐角处便走出了一个四处张望着的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作小厮打扮的少年,待到抬眼迎着那有些刺目的暖暖的阳光终于见到那支着腿在那屋顶上晃晃悠悠的青年背光的身影,方才仰着脸走近了那处,便是清清朗朗的唤了一声道,“少爷!”
那小厮生得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那小厮看上去身形并非十分的显胖,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只有那张脸似是极为的圆润,在了这般少年的年纪,只如此看来倒也有了几分的可爱,而这般圆圆滚滚带着几分可爱又极为清秀的相貌在了许多人看来便是真正似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娃一般的模样。
那作小厮打扮的少年犹豫着正要踩上那靠在墙角处有些歪歪扭扭的竹梯,方才一脚踩上去,竹梯便立时发出几声吱呀吱呀摇晃的声音,于是便又犹豫着退后身来,直到仰起的那处视线再堪堪的将着屋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的背着光的青年的身影印入眼帘之中,这才又眯着有些被阳光晒得有些刺目的眼睛便是缓缓地说道,“少爷,这屋顶上可是不平的很,颇有几分的险然,你便还是下来吧,少爷。”
那本懒洋洋地在晒着太阳的男子于是便就着仰躺着的姿势却只闲闲地应喝了一声,似是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处的阳光倒也真是极好,不过只是想再多晒晒这日正好的阳光罢了。”
——他虽是个书生,倒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文人。
瞧着调子疏懒,眼皮耷拉,……便也不过是个生性多有了几分疏懒的多有闲情的书生也罢。
——午后的阳光是极可爱的,他总认为若是一个人多在这可爱的阳光下多晒晒,便一定想不出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来。
墨子渊翘着自己的二郎腿便又舒服的在百花楼的屋顶仰躺下来,晒起了他认为极可爱的阳光来。
——可是……
年轻的小厮有时候真的很捉摸不透自己家的少爷的心思。
想晒太阳的话……在哪里不是晒呢?
非得跑去屋顶上晒晒太阳。
屋顶上的太阳并非极好,离得近了些却总是有些毒辣的,不若在院子里暖洋洋的晒着午后的阳光要自在舒服了许多。
在有些的时候,年轻的小厮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抱怨一下自己的少爷。
还在闽浙一带的时候,墨家大宅的墨子渊便一直是周围乡村乡里几乎多有耳闻的颇负才名的士子,拥有才名的风流才子文人就算是商贾之子也足以让人交耳的了,更遑论素有诗画双绝,在中秋诗宴上传出“子隐一出,中秋宴上再无赏月佳词”的墨家子了。
墨子渊的词和他的画一般堪堪齐眉冠绝士林。
然而,总是在外面素来总有才子本风流的美名的墨子渊也有让墨家老爷十分头疼的地方。
墨家子,墨子渊,字子隐,年已二十有九,已近而立,妻妾全无。
并非是说墨子渊其人便是如何面目惨淡,实在入不得许多闺房女子的美目之中,而恰恰相反,墨子渊虽算不上是个能让所有女子一见倾心的丰神俊朗的男子,清俊的面貌,儒雅的气质和充溢的才气自然也让他迅速成了好些众多美人青楼女子倾慕的对象,许多美人女子的入幕之宾。而不过是对于墨子渊而言,他却是自认觉得自己还尚未到了该娶妻的时候罢了。
男子三十成家,本也自是正常不过的事。
……
日前,墨家宅的墨丘墨老爷来了封急信,说是急信,说的却也不过是催着他快些成家的事情来。
眯着眼仰躺在屋顶上的墨子渊摸了摸有些痒痒的鼻尖,随后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如此这般时候,他自然是不会回去的。
墨子渊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
“记得回信给老头,我们现在在江南……不,你就跟老头说,我们现在正在杭州西湖游船赏玩,让他暂时不必挂念。”
——……老一辈的父辈对于年近三十的子女至今未有婚配的这一类的事情似乎总是特别上心的。
……
花满心时亦满楼。
花满楼的百花楼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几个寒暑春秋总是常年向着街道大开着大门的,花满楼时一个总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男子,起码在墨子渊看来是确实如此的。
花满楼从小身患眼疾,却总爱用一种乐观积极的眼光来看待他身边的每一件事物。
他总觉得自己虽然已看不见,但这世上的有趣的事情也并不是全然与他自己无缘的。
——他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著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花满楼的百花楼常年大开着大门,并非是他总是毫无防患之心,而是他总认为大开着方便大门的百花楼能给其他遇到麻烦的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便处。所以因而……他也经常能在百花楼在很多不一样的时候遇到很多有趣的人。
比如,陆小凤和他的一大票包括司空摘星在内的朋友们。
再比如,在半个月前来到百花楼的一个在他看来十分有趣的文人——墨子渊,和他的一个小厮——墨棋。
墨子渊是在太阳接近落山时候的酉时才晃晃悠悠的从屋顶上的竹梯上面爬了下来的。
“你左手边的海棠叶子有些干枯了。”晃到百花楼的小楼上的墨子渊仰着脸半靠在了小楼木制红漆的栏杆上,神情总是经常透着好几分的慵懒。
花满楼笑着将自己的头往墨子渊的方向偏了一偏,
——看不见任何事物的花满楼却有着一双在墨子渊看来极漂亮极亮的眼睛。
“子渊兄在百花楼帮了我不少的忙。”花满楼的笑容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毫无敌意的好感。
墨子渊颇为疏懒的眯着眼睛打开了自己右手的折扇,被翻在外面的扇面是一片写意的几根翠竹,
——翠云梢云自结丛,轻花嫩笋欲凌空。砌曲横枝屡解箨,阶来疏叶强来风。欲知抱节成龙处,当于山路葛陂中。
墨子渊把自己的折扇在自己的手心合上抽打了一下,再打开的时候,对外的扇面上出现的已是几个多有癫狂不羁的的草字,
——士子风流。
墨子渊便是拖着极为慵懒的调子似是玩笑般的如此说道,“若是你愿意于我来帮你帮你画一张画,一切便已都是好说……便是让我亲自去帮你侍弄一下你这满楼的花倒也不是不可的。”
花满楼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眼角弯弯的露出一个温和莞尔的笑意来,偏过头于人说话的时候,便是说着的话听来也是十分的认真的,甚至于听来有了几分真诚的意味来,花满楼便是随即笑着说道,“子渊兄,我却是现在还不想我这满楼的花半天便被你侍弄的全部枯死了的。”
墨子渊的脸上似是随之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神色间却似终于有了几分的赧色。但随即,他的脸上便是已经又露出了那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慵懒从容的笑意,眉目间也自有一番世事全然在握的姿态来,顿了顿,便说道,“你若真正见过我的画,你便一定不会拒绝我。”
只见着那一身青衫面目清俊的青年书生神色疏懒的靠在了小楼上一处的栏杆上,敛眉轻笑。
墨子渊随后便如是说道,
“——我的画自是极好的。”
……